18 月光之下排疑解難

月光之下排疑解難

原本先皇帝也是答應讓夕柚在白府留下一周,誰料想第三天,門外小童接收到一封信,是皇宮內院發來的,署名是先皇後閨名:塗悠南。

原本夕源也是想着當做沒收到,畢竟只是一封信,又不是懿旨,沒有收到,白府也不會有什麽大礙。可松針還沒走到門口,總管又派人過來傳話,說是先皇後娘娘身穿私服,後面跟着兩個小丫頭,要進白府取一幅長公主之子生前的畫像,以安慰她的長期思念之情。

沒辦法,夕源與白楊說話期間又是微笑又是點頭的,最後還是沒求得先皇後點頭,無奈撒開手,任她将夕柚帶進宮去。

不過說來也是,先皇後膝下無子,這好不容易得個女兒,應該是害怕夕源将夕柚的身世告知于她。她并沒有用懿旨告知,也沒有以先皇後的身份來白府找夕柚,足以證明她不想将此事宣揚出去,也足以證明她将夕柚視為自己的掌心肉,心頭寶。

縱然兩人有萬般不舍,但若夕柚過得好,兩人的情緒自是不用顧及的。

夕源為其中一個小丫頭拿出一把金瓜子,囑咐着:“皇宮之中自是什麽都不缺,我怕公主性子軟,會被一些不長眼的奴才欺負,勞煩你看着點。一些賞賜不足挂齒,做的好了,以後會比這更多。”

小丫頭搖搖頭,支支吾吾一段時間:“公主性子不軟,您多慮了。若非要說公主有什麽不适,恐怕就是從五歲開始,月缺時頭疼不斷,尤其中元與中秋,還有上元節,頭疼到根本無法出去逛着玩,只好悶在宮裏。公主為這件事情煩悶不止,應該是怕您擔心,沒有與您說。今年的上元節更甚,眼睛直接變成藍色了,維持了一天之久,我倒是提出過找幾名太醫,不過被娘娘回絕了,娘娘還罵我蠢來着。結果第二天竟然就又變回原本的瞳色了,若不是我親眼所見,恐怕真覺得是誰在說戲本子,奇怪極了。這些金子您留着罷,我們娘娘說了,您是公主的兄長,若是送來什麽稀罕物,萬不可收。不過您若是想要了解公主的情況,這是關心,是難得的,可以如實奉告,但是像這些物件我還是不能收的,實在抱歉。”說話間,将夕源抱着碎金子的手漸漸推遠,随後跟上先皇後娘娘的麻布轎子,一起往皇宮方向走去。

先皇後還是住原先的聚雅堂,皇帝被奪位後,不知為何居然還一改往日的節約,先皇後和先帝的寝宮全部都從樸素變得富麗堂皇。倒是不像被奪位,反而比先前繼位時更像繼位。

夕柚未與她們一起回來,只因剛踏進皇宮,正巧碰到先前的玩伴,先皇後留下一名小丫頭,帶着另一個小丫頭自行回來了。

先皇後整整自己的衣服,坐在梳妝臺前仔細欣賞自己的面容,“幾日不照鏡子,似乎皮膚比以前更幹燥些。哎,幸虧當今皇帝奪位,否則繼續給那些妃嫔們開早會,我都要瘋了。诶,方才夕源請你單獨過去,都說了些什麽?”

小丫頭擡頭笑嘻嘻地走過來:“躍蘇這一次全部都是按照公主的指示說噠,一點錯都沒有。”

先皇後的目光透過鏡子看向她,歪着頭像逗小動物似的,“哦?如此自信?那本公主可得聽聽,快說。”

藍躍蘇搬起板凳坐到先皇後旁邊,一副求誇的姿态,說話時腦袋搖搖晃晃的,手還不停比劃着:“當時三皇子給了我好大一把金瓜子,有那麽多呢。按照公主的要求,我沒有要,然後三皇子就想了解甘甘公主的近況,我就如實說了。還說了公主您的好話,不過……當時三皇子聽到甘甘公主眼睛發藍時表情有點怪怪的,好像是有吃驚在,但更多的好像是在思考,太奇怪了。公主,您說他是不是知道如何治甘甘公主的病啊?”

先皇後将想要拔簪子的手放下,扭頭看向她,一種很複雜的表情。有些許吃驚,無奈,最後轉化為嘆氣:“去藏書閣。”

“啊?公主這次要看什麽書?”

先皇後擺擺手,“罰你去藏書閣自省一個月,把《民間雜文錄》給我熟讀背誦,尤其是一百四十三頁的(惑卿人)那一章。這一個月內,我會讓裘姑每日派人去為你送餐,并監督你。熟讀背誦後再回來。”

躍蘇嘴張得老大,“啊?我又說錯了啊?”

“嗯哼。大錯特錯。公主那不是病,是一種自身能力充足所展現的奇異現象,就算是她的親兄長,你告訴了他,也保不齊他會不會利用自己的親妹妹。況且我們與夕源平常也沒有交集,也不了解他是一個怎樣的人,你這簡直是把我們甘甘往火坑裏推,下次不要再犯這種錯誤,現在立馬去藏書閣。明白了嗎?”

“哦……”她撅着嘴,心虛地低下頭,彎着腰行禮,卻又忍不住擡頭試探,期望自家公主可以看在往日的伺候上松一下口,畢竟自己是最不想看書的那個:“那我先告退啦?”

結果,“快去。”完全沒有松口的意思。

烏雲中擠出一絲月光,正巧灑在白府的書房頂上,致使那些琉璃瓦片生出五彩的光,白楊站在布滿綠樹夜影的院中看着它們,仿佛是在看從前看到的霓虹燈。眼中因為動容而産生波瀾,也許他也得相思病了。不過他懷念的,僅僅是風景而已。

他無時無刻不在做着選擇,他想回到曾經,卻又不想看見曾經的人,更不想重回曾經的環境以及身份。那麽,他想回去嗎?他也不知道,如果這個世界上非要選是與否,那他不知道會猶豫多久。就像現在一樣。

為什麽,不能有一個世界,是曾經的風景環境和這本書裏的社會環境融合,審美進行優化,大衆社交有個選項是想社交和不想社交呢?這樣的話,他也不會懼怕處在曾經社會環境引起的社交,因為遇到的都是這裏的人……可以進行交流的人。

也不會現在産生很多奇怪的想法,例如想家。他思考良久,這裏不算是家,但是有家人。那裏也不算是家,因為沒有家人……那麽家是什麽呢?家人又是什麽?有家人的地方就是家嗎?為什麽……在那裏明明有家人,但是卻導致自己因為有家人卻又沒有家人呢?

“哎。”他長嘆一口氣,坐在院中白桃樹下的石凳上,腦中回憶着曾經和現在,他依然在做選擇,這個選擇依然沒有結束。

這裏晝夜溫差極大,他還是無法适應。白楊摩挲兩下手心,如果這裏有空調就好了。

剛這樣想着,耳邊傳來一些窸窸窣窣的聲音,白楊擡眼,正對上朝自己走來的夕源的目光。他穿着褐色的貂裘,本就顯聰明的面容被這裘衣顯出幾分精明。

夕源左胳膊上搭着一件黑金棉氅,凍得通紅的手心中正緊緊握着白楊的玉笛。他将玉笛輕輕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為白楊披上棉氅,幫他整理好領口,可以讓他更暖和些。

白楊盯着他,笑出聲。夕源還沒有坐下,便跟着他笑一下,“怎麽了?我這一身……有些滑稽?”

白楊連忙搖頭,眼睛看向桌上的玉笛,“我只是在想,你若是在我們那裏,恐怕要被好多小姑娘盯上了。”快十五歲的年紀,身高直竄一米八,會說話又會照顧人,生得好看行事又有分寸,簡直是引得無數人想要為他做媒的品相。

夕源的笑容僵在臉上,眼睛一直看着白楊,只是眼神有些自嘲的意思在。“師父所言,當真不是在說你自己?你比我大上兩歲,已經到了成家的年紀,與你一同逛街,每次都能感受到街道上打量你的目光,讓我極為不自在。若不是你好男風,恐怕如今已經兒女雙全了。”

白楊沒有搭話,有那麽一瞬間,他居然想否定夕源的話。可是,真想一想,夕源說的并沒有錯。可不知道為什麽,從夕源的嘴裏說出來,就是會讓他感到不舒服。

夕源見他不搭腔,以為自己有些過分,忙補充道:“師父放心,在外我不會說你好男風的。不過徒兒有一事不明,還望師父解答。”

白楊其實并不在意好不好男風這個問題,但是他不知道怎麽去回答,于是只好避開。“不妨說來。”

夕源用食指滾動着桌上的玉笛,裝作漫不經心的模樣,眼睛依然看着白楊,像是試圖從白楊任何不經意的動作中猜透并擊潰他建立在兩人之間的防線。“你怎麽會喜歡上王敢呢?如何喜歡上的?又喜歡他什麽?”

白楊沉默半晌,視線又從夕源眼睛上轉回玉笛,他的心跳的極快,好像有些心虛。他想了又想,他也想不到,卻又不敢看回去,好像那是什麽禁忌。

白楊又憋了半天,松口氣釋然一笑:“浸甘果真是藍牌沒錯了,最近斷梓宮——”他停止說話,因為夕源的突然靠近,他正在觀賞自己的臉,但好像又在挑自己臉上的毛病,看完左臉看右臉,看完額頭看下巴,若是一只貓兒,恐怕都要蹭上來了。

白楊往後縮着,呼吸有些混亂,分不清是急還是緩,倒有些斷斷續續的,像是中毒。

夕源又退回去,保持方才的坐姿,在月光下笑得極為明朗。“師父,你又轉移話題。為什麽呢?是您根本不喜歡王敢,不想提。還是你太喜歡他,不好意思提?”眼中侵占式的想要窺探白楊的那份逾矩,随着自己的話,随着自己情緒的失控而溢出來。在月光的照射下,在貂裘的襯托下,他像叢林中的獵豹,充滿野心和占有的眼眸死死盯着眼前的白楊,恨極了白楊不是獵物。

白楊注意到自己的失态,立即站起來就要走。結果剛邁出一步,卻被夕源輕輕拉住袖子,他剛要詢問還有什麽事。夕源突然一聲的怒吼,将他吓得僵住。“楊泊越!”

白楊回頭,吃驚地俯視着他,“你……叫我什麽?”

夕源也回頭看他,卻是笑着,眉眼彎着,仿佛方才什麽也沒有發生。晃一晃他的袖子,“楊泊越?師父,徒兒可以這麽叫你麽?曾經,他就是這麽叫你的。”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輕聲說着,試探着。

白楊又是一陣沉默,他不知道怎麽說。因為方才,夕源分明不是這種态度。為什麽夕源會失态?他好像很少失态,不,他從來沒有失态過。為什麽?因為王敢?好像每一次他提起王敢都不太對勁,他也喜歡王敢?

“你也喜歡王敢?”

夕源愣住,意識到白楊說了什麽,忍不住笑出聲,是一種非常無語的笑。“不會的,我死都不會喜歡他。我只是想知道師父你為什麽會喜歡他。”他真的被氣笑了,他都失控到這份上了,師父怎麽就是不明白?師父都能喜歡上王敢,怎會不明白他的失控?除非,師父根本就不喜歡他。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喜歡他。”白楊脫口而出,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等他意識到的時候,話已經說出口了。為什麽不想說出這句話?因為這句話中夾雜太多,要解釋的也太多,他一向很懶,并不想沾染這樣麻煩的事情。

結果夕源居然沒有繼續問下去,而是說了一句好,然後拿上玉笛,站在白楊旁邊,笑着說,“感謝師父為徒兒解答,不過現如今已經很晚了,我們該入睡了。”

白楊跟上他的步伐,他的步伐明顯歡快了,像是跳着一樣。這孩子太奇怪了。白楊不解地想。而且他的話也很奇怪,兩個人分明是隔間,也不知是不是白楊想的多,那句話從夕源的嘴裏說出來,居然像是睡在一個屋裏的。

算了,應該是我想多了。他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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