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歲（上）

13歲（上）

德裏克·貝爾懂得越多，就越知道再見到精靈是多麽不可見的一件事，智慧并沒有使他感到快樂，反而擊破了他一個個幻想令他愈發痛苦了。

他唯一能消解這份情緒的就只有把這些寶貴回憶當作成長的獎勵，每當認為自己在一群愚蠢的小屁孩面前很無聊時，他就會回憶那些過去的美好，讓自己心情愉悅。

由于了不起又不着調的母親，他比其他小孩更早學會了照顧自己，同時又學會了一些很沒必要的防身知識及跑路技巧。他擅長撒謊會看氣氛，知道如何在同學面前把自己打造得像個普通人。當然她的母親也總能給他帶來新的挑戰，例如她非常愛去誘惑一些男人來證明自己的魅力，從揮金如土的商人到博學多才的學者，從飛揚跋扈的貴族到恃才放曠的音樂家……她總能在德裏克想不到的時候為家裏帶一位更想不到的“男友”。

德裏克·貝爾過着異于常人的非凡生活，他自己也樂得其中，他很喜歡看周圍人被他僞裝耍得團團轉的模樣，他自己也經常強化些母親那樣的怪盜技巧。

只是偶爾，德裏克也會失态，他經常在街上不小心認錯人，然後跟着走了一段發現，啊原來不是自己想的那個精靈。

每當這個時候，德裏克都會嘲笑自己太過幼稚，怎麽又在幻想些過于美好的東西，然後瘋狂抱怨為什麽跟着的那個家夥要帶圍巾或者面罩遮住臉。他和幼年相比已經相差很多，現在的他不再那麽對精金寶藏狂熱，母親帶回來戰利品讓他挑選時，他也總能選出最适合自己的一個。他不是沒有物欲成了聖人，只是相較母親那種對財寶的迷戀他收斂了太多。

但這樣的他，還是會忍不住多看兩眼那些金色長發的家夥們，在心裏默默點評着，嗯比他最喜歡的還是差了些。

春去秋來，就在德裏克覺得一切都這麽過去的時候，星歷643年12月31日，13歲冬，德裏克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那天是元旦放假，德裏克正走在街上懷裏抱着一堆東西，身邊跟着自己的鄰居兼同學，他們都是被父母拎出去跑腿的可憐家夥，正回去準備新年大餐。

正在路上，一抹亮到和鑽石一樣的光進入了德裏克的眼底，那感覺陌生又熟悉，他幾乎以為自己又是眼花了。但莫名的沖動促使他追着光亮的影子追了上去，只稍兩步，他就确定了心中猜想。

“不好意思，這個交給你，你幫我帶回家，就跟我媽說我猛然想到有東西要買！”

“欸？！搞什麽？喂——”

德裏克忙不回頭地把東西往身邊人懷裏及頭上一堆，絲毫不顧旁邊的人剛才跟着他跑了那會兒現在有多麽氣喘籲籲，他就跟中了頭彩的瘋子一樣，忙不疊送地向街道另一邊追去。

“不是，你當我有幾個手啊？”

夥伴的抱怨仿佛紙片一般被德裏克毫不留戀地幽幽抛在了腦後。

是那個人嗎？是他嗎？會是他嗎？

德裏克追着想着，他覺得那是，因為只有看到精靈的顏色才能讓他有剛才那般悸動的感覺，然而精靈冬季一般都穿着厚厚的深色外套，不會像剛才那人一樣一身白，輕飄飄的仿佛融入了雪裏。那幹淨到仿佛洗淨的顏色一般不是精靈的鐘愛，但如果是精靈，那太好了，他有太多的話想對精靈說，最先開口的一定是抱怨，他要痛罵那個沒心的家夥，這都多久了還不來找他。

如果不是，如果不是……

德裏克不由得眼睛一酸，心髒砰砰砰跳個不停，奔跑的力氣卻莫名更大了些。

如果不是也沒什麽的，他早都習慣了，無非就又是一次希望落空罷了。

人影幢幢，窗影晃晃，無數虛影從德裏克身邊閃過。

眼瞅着越來越近，對方的面容越來越清晰，德裏克的心跳得越來越快。近一點，再近一點，他現在看清了，那一定是精靈沒有錯，雖然眼睛以下都被圍巾擋住了，但他一定沒有認錯。

德裏克着急地追着沒能看路，忽然，迎面撞來一個趕貨的馬車攔住了他的視野。車夫的咒罵和馬匹的嘶鳴拉扯着德裏克的神經，然而即便如此，德裏克也沒有松開追逐的目光。

“抱歉。”

德裏克也不在乎暴露什麽奇怪的身份，三下五除二将馬拉住把缰繩送到車夫手裏，兩步登上貨車越了過去。他眼睜睜地看着精靈拐進街道。

“等等，等等我啊……”幹冷的風吹得德裏克眼睛發痛，他上氣不接下氣焦急地喊停對方，可惜那抹熟悉的身影仍在幽幽前行。

扒開街道上拿着大小貨物的人群，德裏克風一樣地串進巷尾。巷尾很靜，人少，左右都望不到人，地面是沒人走過的幹淨雪面，白色的牆面連接着天地白茫茫一片。

德裏克焦急地揪緊了眉頭，鼓動的心髒咚咚咚敲個不停。

天很冷，空中還漸漸飄起了雪，但德裏克覺得很熱，他的臉仿佛能滾個熱水。

忽然，如同雪一般的涼意輕觸了他的後脖頸，德裏克感覺到了熟悉的氣息，他的心停止跳動。

“——”他忍不住深吸一口氣，緩慢回頭。大雪飄落，雪一般白的精靈溶進了他的視野。

心髒又開始跳動。

眼前的精靈眨了眨眼，雪落在對方長長的睫毛上，蓋住了那雙幾盡透明的水藍色眼睛。臉部柔和的曲線被厚厚的白色絨毛圍巾遮住，只留下暧昧的輪廓讓人遐想。天氣很冷，精靈臉旁卻騰不起白茫茫的熱氣，他仿佛就要融入這場逐漸變大的鵝毛大雪中逐漸消失似的。

莫名的委屈湧上了德裏克心頭，他忍不住癟起嘴。

“嗚——”

面前的精靈忽然活了一般有了表情慌起神來，他手足無措地在德裏克面前擺了擺手，手忙腳亂好一陣無果後，他長嘆一口氣無奈地拉下圍巾，輕輕擁住德裏克。

“別哭了，怎麽這麽大了還哭啊。”

德裏克忍住鼻腔裏熱辣的沖動，嗓音顫抖：“我哪裏哭了，你沒看到我好好的嗎？”

“哦，好好好，沒哭沒哭，”精靈一邊說着一邊把彎腰頭低垂放到德裏克肩上，溫和地拍了拍對方臂膀，“哎，小時候抱起來還這麽小一點，不知不覺你都這麽大了。”

德裏克感受着精靈靠近的氣息，逐漸緩過氣：“你要是再慢點我就比你大了！”

“嗯？聽上去很不錯。”精靈若有所思地牽起唇角，語調輕快。

“你！”德裏克氣急，狠狠抱緊了懷裏的人，他貪婪地感受着熟悉的氣息，低頭望着精靈的後背那白金的發絲。

莫名沉默了一會兒，德裏克默默撈起了精靈的長發，在手上把玩起來。他雙手繞過對方身體，試圖在背後給長發打個結，但對方頭發很是順直，剛一綁好結，一松手，結就散了。頭發簌簌飄落，就跟挂滿了樹簌簌垂落的雪一樣，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是正版精靈。

德裏克的心終于逐漸恢複了正常，他也突然能看清周圍除了精靈的事物似的。他們現在在一處僻靜的住宅區，看上去位于賽比可街道附近，離他家有一定距離，如果現在回去肯定會被塔拉基罵，反正罵都要罵了，不如再待久點算了。待會兒就買個烤雞說忽然想到塔拉基的飯做得不怎樣，又想到這裏的東西很好吃就不遠萬裏跑來買。

想到了糊弄母親的方法，德裏克也徹底放心下來，有一下沒一下地玩着精靈的頭發。精靈早已松開了懷抱但他不打算松開，畢竟這樣的好時光不知道能有多久。

“本來見到你，我有很多話想說的。”德裏克打破了沉默。

“然後，現在呢？”精靈輕柔的聲音出現在耳邊，惹得德裏克臉頰癢癢的。

“沒了，忘了。”德裏克悶聲抱怨道。

“噗。”精靈輕笑一聲雙手抵在身前拉開兩人距離。

現在德裏克能好好看一眼眼前的家夥了，他看上去和以前一模一樣，該說不愧是長生種嗎？果然如同書中所描繪的一樣仿佛不食人間煙火。只是精靈以前看上去是那麽高大，現在看上去就比自己高一點，至少，現在自己能平視對方了。

德裏克忍不住拉住了對方的手：“你要在這裏待多久？”

“嗯？嗯……”精靈歪着腦袋想了想，“我打算住這裏，剛好這裏交通很不錯，是個适合偷懶的好去處。”

“住這裏嗎？”德裏克不由得想歪認為對方是沖着自己而來，而且他嘴比腦子還快，還不等自己細想，嘴已經問上了，“是為了我嗎？”

說完，就感覺自己真是嘴賤，要是得到不想要的答案，他一定羞憤而死。

然而沒成想——

“嗯，對，”精靈嘴角漾起一如既往的輕輕笑容，聲音清麗，“畢竟是我一手帶大的小豆丁，我想觀察到底也是應該的。”

女神啊，萬能的自然之靈啊，到底是誰聽到了他的祈禱和呼喚，能讓他美夢成真？

德裏克的心仿佛搖曳在星河中的一片小船，悠悠蕩蕩。

“那你會一直看着我嗎？”

“嗯，自然。”

德裏克簡直要自己陷在星河中了，周邊無盡的星辰大海都是他的寶藏。

星歷643年12月31日，他将度過一個完美的元旦，同時他也知道，他将獲得一個完美的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