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勞燕分飛
勞燕分飛
是夜。
喬韻芝從醫院下班之後,直接被候在醫院門口的警車接走,向着王天行口中所謂“安全屋”駛去。
“王探長,我今天一天待在醫院裏都很安全,什麽事兒也沒有,想來兇手可能已經放棄殺我了……你看,我可以不可以不要去安全屋啊?”
王天行與她一起坐在後排,正透過車窗左右觀察路過的行人。
“安全個屁。那個小白臉律師的房子今天被賊走空,砸了個稀巴爛,你知道嗎?”
“什麽?!那霍律師他……”
“他因為在律所上班,躲過一劫。”
男人收回目光,将她的錯愕看在眼裏,“經過這兩件事兒,我算是徹底肯定,杜家滅門案遠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這麽簡單。我一定要把這件案子破了,在我爸和警署這麽多手下面前好好長長臉。”
“其實也沒有那麽複雜。”
喬韻芝突然沉下聲來,摸着肚子緩緩開口道,“要殺我的人,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因為我懷了杜家人的孩子。不管這個孩子是杜文凱的還是杜老爺的,殺我的人很明顯,他想讓杜家絕後。所以兇手要麽和杜家三口滅門案是同一個人,要麽……”
她故意将尾音拖長,讓王天行把剩下的話說完。
“……要麽,就是杜二爺和杜三太太那兩兄妹。”
“王探長好膽色。”
王天行傲氣地“哼”一聲,招手示意駕駛位巡警停車。
“老子這就回去,安排人那兩兄妹盯住,你就放心跟着他們去安全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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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安全屋,不過是緊挨着城區一處僻靜鄉村裏的小屋子,距離有多近呢?就算不坐警署的車,黃包車也能把她拉到這裏。
為節省人手和方便布控,這間屋子小得連個院子都沒有,四四方方一層獨棟小樓,三面石牆,僅大門旁邊有一扇窗戶。
門口兩個巡警抱着槍,打開門放喬韻芝進去,表示他們會輪流守在門口,保證她的安全。
剛進門坐下,方桌上放置的電話就叮鈴叮鈴響了起來,吓喬韻芝一跳。
“這個電話只有內部人員知道,喬小姐盡管接,我們在外頭的。”
她這才把電話聽筒拿起來,那一頭立刻傳來霍茂謙溫潤的嗓音。
“你安全抵達了嗎?”
“嗯。”
“那就好。”
想起白天小九的話,和她臉上因為思春泛起的紅暈,喬韻芝悶悶開口道,“你家裏遭劫的事兒,我聽王探長說了,都是我的原因……”
“沒事,”那頭的聲音溫柔極了,“你也是受害者,不要覺得內疚。”
“那你今晚住哪兒?要不要來安全屋同我一起,這裏離平和律所也不是很遠……”
那頭的聲音頓住片刻,再開口時聲音啞然,帶着期待,“你想要我來嗎?”
女人纖白食指将電話線繞在指尖,垂眉低頭之間,眼波妩媚婉轉,“想。”
“好,那我忙完就過來。”
挂斷電話,她又從包裏掏出紙和筆,在上面洋洋灑灑寫下幾句話後折好,開門交給門口的小警察。
“探員大哥,能幫我帶個人來嗎?”
小警察被她抛來的媚眼迷得七葷八素,搖搖頭用僅存的理智拒絕,“不行,探長說了,得保護你的安全,要是帶來的人傷了你,我們可沒法交代。”
“我自己找來的人又怎麽會傷害我,你當我是傻子嗎?這屋子又冷又黑,荒郊野外的我根本睡不着,你就行行好,幫我把人找來吧。”
見他仍舊無動于衷,喬韻芝收斂媚色,嬌氣起來。
“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探長如此安排,不過是想牢牢控制住我,借我來引出他想抓的兇手,獨占頭功,本意根本就不是為了保護我的安全。你們若這點要求都不滿足我,我這就收拾包袱走了,或者就是要坐在裏面大喊大叫,擾得這附近的人都知道,你猜探長會怎麽說?”
那遭罪的自然還是他們兩個。
“那行,我幫你帶過來……不會又是你的相好吧?”
“什麽叫‘又’?霍律師跟我一樣是受害者,你們王探長是知道的。所以叫他過來,不過是跟你們一樣,待在一邊,不是叫他來談情說愛的……至于這個,是我的好姐妹。”
她把紙條遞給小警察,還向他抛了個媚眼,“可漂亮了,待會兒來介紹給你認識啊。”
“那敢情好。”
小警察嘿嘿一笑。
一個小時以後,小九抱着包袱從警車下來,嬌笑着沖過來一把抱住喬韻芝。
“這地方可真偏僻,要不是來接我的真是警車,我都不敢出來。”
說罷她擡起頭,看一眼空蕩蕩的屋子,神秘兮兮道,“他還沒來嗎?”
“沒呢。叫你帶的東西帶來了嗎?”
“當然帶了。”
小九從包裏掏出一瓶紅酒放到桌上,因為激動的緣故兩腮粉紅,“我家可喝不起勃艮第和波爾多的酒,只有這瓶王朝。”
“有就很好了。”喬韻芝一邊找東西開酒,一邊問她,“待會兒見着大律師,你準備怎麽說?”
“唔……沒想好。”
她在包裏翻找片刻,看見自己包裏那把手槍眼神微暗,旋即又別過臉去,将桌上削水果的尖刀拿起來鑽開紅酒塞子。
“那就別說,先喝。俗話說‘酒壯慫人膽’,你喝上幾杯,待會兒見了他就什麽話都敢說了。”
“好主意。”
兩個人打開紅酒醒上一陣,開始一杯接一杯喝起來。
小九平時不怎麽喝酒,三杯紅酒下肚已經是面紅霞飛。她趴在桌子上,眼神迷離地看着喬韻芝,“我要是長得像你這麽好看就好了……”
恭維的話帶着妒忌的酸臭味,喬韻芝搖晃杯中紅酒,面不改色,“好看有什麽用,還不是配不上霍律師。”
“也對。”喝醉的女人嘻嘻笑着,紅着臉又翻了個身,說起了心裏實話,“身子都被人糟蹋了,哪裏比得上我這樣清白的女孩?霍律師一定會選我的,畢竟你不幹淨……”
喬韻芝臉上笑容徹底消失。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停車的聲音。霍茂謙被門口巡警搜完身後放進來,看着面前醉醺醺的兩個人,疑惑不解。
“你們這是……”
“霍律師。”小九看見心儀之人立刻來了精神,伸手直接拉着霍茂謙坐她身邊坐下,“你來啦……我還沒自我介紹,我叫顧念九,大家都叫我小九。”
“你好。”男人不動聲色抽出胳膊,“此處不同于別處,還是少喝些。”
他起身把喬韻芝拉到角落,皺着眉從女人手裏把酒杯搶過來,沉聲質問她,“你到底想做什麽?”
酒入愁腸,喬韻芝雙眼泛淚,霧蒙蒙地看着眼前玉質金相的男人,傷心起來,“被男人糟蹋又不是女人自願的,為什麽說她不幹淨……為什麽……”
霍茂謙的眼神變得憐愛。
他伸手将喬韻芝攬進懷裏,小聲哄她,“沒人這樣說……”
“有……好多人都說了……”
“那是他們胡說。”
“可他們心裏就是這樣想的……”
“我從不這樣想。”
他坦然幹脆的一句話震動她的心。死水微瀾,喬韻芝的眼神稍稍清亮起來。
她吸吸鼻子,看着遠處桌上趴着的小九,開始後悔,“是我的問題。我不該把你和她約到一起。”
“怎麽,她喜歡我?”
“原來你能看出來。”她心裏酸得很,“你是不是已經習慣周遭人熱烈擁趸的目光了?”
“并沒有,”他伸手替她整理頭發,動作溫柔深情,“皮囊再好,在這人吃人的上海沒有金錢和地位,就只能淪為被人啃食的雞肋。比起擁趸,我更了解輕蔑和鄙夷的目光都是什麽樣的。”
她從他懷裏探頭,“空有皮囊,無權無勢……你這是在說我?”
霍茂謙溺愛地刮一下她的鼻子,進屋這麽久第一次笑了,“放心,以後你我都不會再看見這樣的目光。”
“哪兒來的自信?”她摸着肚子,意味深長道,“不會是我給你的吧?”
“自然不是。”他低頭,這一次,他的吻落在了喬韻芝臉上。
這一吻并沒有将萦繞在喬韻芝腦海的愁雲撥散,她只是收斂情緒,起身走到小九身邊,将她扶起來,“扶她去床上躺着吧,我們單獨說說話。”
兩人剛把小九放到床上蓋好被子,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尖銳的槍聲。
喬韻芝吓得立刻蹲在床邊。
霍茂謙趴在床沿探頭,看見門口兩名警察已經倒了一個,剩下那個拔槍與來人射擊,成功擊倒一個之後,自己也中槍倒地。
“快藏好!”
兩個蒙面男人持槍推門進來,看見床上高高隆起的人影就開槍射擊。喬韻芝來不及細想,驚懼交加之中她從包裏掏出手槍,連開三槍放倒第一個男人,接着又朝第二個男人肩膀打去。
兩個殺手沒想到真正的目标藏在床腳,想換個角度射擊為時已晚。
第一個男人被打中腰腹瞬間斃命,第二個男人則是被子彈打穿右肩肩膀,持槍的手再使不出力氣扣動扳機,接着被霍茂謙飛撲過去,死死把他按在地上。
一個小時以後,接到電話的王天行帶着警隊和從醫院找來的醫護人員急匆匆趕來,巡警一死一傷,被第一輛小汽車接走;小九被打中兩槍,索性當時她在被子裏抱膝而眠,被打中的兩處都在腿上,暫時保住一命。
殺手同樣一死一傷,死的那個被警車拉走,剩下那個擡上車之前,王天行上前揭下他的面罩。
“怎麽樣,你認識嗎?”
喬韻芝因為開槍的緣故,被後坐力傷了虎口,此刻還在流血,她卻好似渾然不知一般,冷眼瞧着擔架上身材魁梧的男人,眼中淚花閃爍。
“認得,他是杜二爺身邊的保镖。”
王天行聞言眼中同樣有淚光閃爍。一想到自己犧牲了一個兄弟,他就恨不得把杜伯佑千刀萬剮。
“他媽/的杜伯佑、杜二爺,真肆無忌憚啊,把老子眉毛下面當兩窟窿眼,把警署和律法當擺設是吧?算盤打到你爺爺我頭上來,看老子怎麽收拾你!一個教唆殺人就夠你吃十年牢飯了,老子還要順便查一查你公司裏那點爛賬,叫你們一家都替你把這筆債還了!”
喬韻芝愣愣地看着小九滿身鮮血被擡走,愧疚與恐懼依舊籠罩在她心頭,久久揮之不散。
還有一個杜玉琴……還有一個杜玉琴……她不能放松警惕。
渾身顫抖之餘,她終于失去最後一點力氣,雙腿發軟,昏倒在霍茂謙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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