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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祝棠給長明燈添了些燈油, 轉身時剛好見到譚谷雨咬破食指的動作，一滴鮮血從她指腹滴下，精準地落到鬼新娘微微張開的唇縫中。

這一幕有點詭異的美感。

祝棠略微晃了一下神, 思緒飄到了自己還沒開始構思的新漫畫上，創作同一類型的漫畫久了，難免會靈感枯竭, 卡在瓶頸期。但現在想想, 副本還真是一個絕佳的素材來源！

她回過神來時, 譚谷雨已經擦去了指腹上的血珠, 大大方方地對直播間的觀衆解釋：

“靈媒的血對于鬼怪來說是補品, 鬼新娘太弱了, 連開口說話都做不到。咱們要從她口中打聽遺願的線索，得先給她補充一點能量。”

簡單來說就和跑車沒油了，需要加點油一個道理。

反正玩家在副本裏的奇怪行為會被NPC忽視，譚谷雨正兒八經地站在鬼新娘的靈柩前說這番話，一點也沒有遮掩的意思。

得到了精純的能量, 棺材裏鬼新娘原本緊閉的雙眼應聲睜開。

那是一雙空洞而幽深的眼睛, 仿佛能在對視中把人吸進深不見底的潭水中。

配合上那張慘白毫無血色的臉和這一身奪目的鳳冠霞帔, 哪怕知道女鬼的實力遠遠配不上她華麗而驚悚的外觀, 但還是讓人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中式恐怖什麽的最吓人了！

譚谷雨的職業生涯裏見過比這更可怕的怨靈, 自然一點也不覺得害怕, 她雙手撐在棺材邊沿，正要俯下身問女鬼的話。

然而, 鬼新娘眼珠子轉了轉, 落在譚谷雨身後的祝棠身上, 紅唇輕啓道：“你們是不是想和我打聽村長兒子的消息？”

譚谷雨眯了眯眼睛，沒有回答。女鬼會這麽問就說明前幾批守夜的人已經打聽過了。

鬼新娘一看對方的表情就知道說中了, 想不到章小天的消息竟然這麽招人稀罕！她不禁暗罵自己傻，蠢兮兮地把實話告訴了前幾批過來守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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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他們這幾個人看起來也不太熟，不像會互通消息的。這兩人應該還不知道她不是村裏的人，不如以此為條件，騙她們同意幫忙把自己的遺體送回家。

她才不要和一個素不相識的男屍冥婚呢！

于是鬼話連篇道：“我和小天從小就是青梅竹馬，他的事兒我事無巨細全都清楚。但你們要想知道，就得答應幫我做一件事，否則我無論如何也不會透露的。”

彈幕瞬間沸騰了。

在副本裏，如果答應了幫助鬼怪辦成某件事，那就一定要做到，否則玩家輕則會被規則懲罰，重則要被厲鬼索命。

［o.O？看了前三批守夜的我緩緩打出一個問號，之前沒有這一part吧。主播們千萬不要答應啊！答應了絕對是個天坑！］

［什麽意思啊？求好心人解答一下。］

［劇透來了：這個女鬼不是安樂村的村民，遺體是張嬸從山外面買來的，也就是說，她不認識村長兒子。如果主播答應了，不僅什麽線索都得不到，還得白幫女鬼辦事。］

譚谷雨糾結地皺起眉，這個女鬼雖然弱是弱了點，但如果真的掌握了重要線索，而自己卻沒有得到，豈不是在表現上就差了別的選手一大截？

玩家表現不夠亮眼，人氣和排名也會跟着降低。

鬼新娘暗自得意，繼續微笑着引誘道：“只是一件小小的事哦，幫我完成後，我就會把我知道的消息全部告訴你們。”

說的還挺像這麽回事的，也不知道是誰之前在心裏把張嬸罵了一通來着。

祝棠就這麽抱着雙臂靜靜看女鬼表演了一會兒，見譚谷雨陷入糾結的狀态，暗道不妙。

她靈機一動，突然上前一把握住了鬼新娘冰冷的雙手。

出其不意地贊嘆：“哇！姐妹你的手好光滑哦，生前是怎麽保養的呀？”

新娘鬼看到祝棠沖過來，差點又被勾起心理陰影，條件反射地一哆嗦，結果被這麽突如其來的一誇，還有點沒反應過來的茫然。

她下意識謙虛：“也沒有啦，就是平時在專櫃随便買點護膚品擦一擦。”

祝棠松了手，附和：“嗯嗯，專櫃啊。”

接着疑惑：“安樂村有專櫃嗎？”

鬼新娘的笑容凝固在臉上：“……”

自己剛剛好像說了什麽不得了的話，自爆卡車了！

［哈哈哈，女鬼嘴比腦子快。］

［棠寶觀察的好細致！］

譚谷雨意識到不對，彎腰掰過鬼新娘的一只手，發現确實如祝棠所說，女屍的掌心非常光滑。

可倘若鬼新娘真是張嬸口中說的，村子裏生活艱辛的孤女，她的雙手必定是經過風吹日曬幹了農活的，又怎麽會一點繭子都沒有！

祝棠笑了：“其實你根本就不是村裏的人吧，這個謊言被我們戳破了哦。”

鬼新娘見大事不妙，心虛地閉上眼，仿佛動也沒動過，躺平裝死了。

譚谷雨頭腦風暴了一瞬。

她在喂血之前設想過很多可能，但唯獨沒想過這種結果。既然鬼新娘不是安樂村的村民，又為什麽會出現村長家，并且即将和村長兒子冥婚？

很快，譚谷雨想到了一個可能，自言自語道：“莫非這女屍是村長老婆專門從販子手中買來的？”

她聽說過民間這種灰色産業，冥婚一般都是找适齡的女屍配男屍。

有時喪子的家庭找不到合适的女屍，甚至會到醫院的重症病房蹲守，談好價格後，等着女孩病危咽氣，就第一時間把屍體拉回男方家裏。

聽譚谷雨說了個八九不離十，鬼新娘也沒什麽好瞞着的了，她破罐子破摔，唰地一下睜開眼睛：“沒錯！我的屍體是被張嬸那個老巫婆買回來，給她兒子配陰婚的。”

她清清嗓子，義正辭嚴：“首先，我要為自己澄清一下，我不叫小桃！其次，我要譴責張嬸這種造謠我姓名的行為，對此我将保留向她追究法律責任的權利。”

彈幕上飄過一連串的問號。

盯着屏幕怕兩個主播被女鬼坑的觀衆們齊齊沉默了，這個畫風怕是有點兒不太對吧。

你都變成鬼了還談名譽權合适嗎？

但觀衆們轉念一想，心情都有些複雜。堂堂一個鬼新娘，居然弱的連複仇都做不到，淪落到需要用法律來守護正義，這到底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

祝棠早就聽新娘鬼的心聲了解了真相，此時并不奇怪，她搬了把椅子過來，自顧自地在棺椁旁邊坐下。

鬼新娘從鼻尖逸出一聲冷哼：“我本名叫程樂樂，之前在城裏的寫字樓工作。五天前我熬夜加班的時候在出租屋內猝死了，因為死的太突然，一句遺言都沒留下。”

她咬牙切齒：“我本以為一起租房的同鄉會将我的死訊告知父母安葬，卻沒想到我屍骨未寒，同鄉反手就把我的屍首賣給了人販子配冥婚！”

後來的事，不用說祝棠也能猜到。

程樂樂的屍體被人販子賣到了安樂村這個愚昧落後的地方，被迫和村長兒子舉行冥婚。程樂樂的家人或許還不知道女兒已經去世的消息，甚至連屍首都不能領回來落葉歸根。

因為缺少家中香火的祭奠，鬼新娘才這麽弱，想靠着吓人變得強一點能夠托夢回家，讓家人帶走自己的屍骨回鄉安葬。

而張嬸買屍體回來的目的就是為了和兒子配陰婚，女方生前叫什麽她根本就不關心。

這種灰色地帶的事兒也不可能擺到臺面上說，所以她随便編了個名字出來糊弄大家，讓他們誤以為程樂樂生前就是村裏的人。

鬼新娘整個鬼都蔫了：“所以我除了比你們早一天進村之外，知道的消息都跟你們差不多。不信的話你們可以去問你們的朋友，他們當中有人對我搜了魂，可以證明我說的是真的。”

［慘，實在是太慘了！沒有買賣就沒有傷害啊，鬼新娘這個同鄉真不是個東西！］

［主播能不能幫她回家啊，好可憐啊嗚嗚嗚！］

［也沒法幫吧，不要忘記主播們的消息都發不到外界。］

譚谷雨也明白了：“所以你一開始騙我們有村長兒子的線索，就是為了讓我們幫你回家？”

鬼新娘像一只被戳破了的河豚，弧度很小地點了點頭。

玩家們在副本有主線任務在身，自身安全都得不到保障，雖然很同情程樂樂的遭遇，但是也無法給出一定能幫上忙的保證。

目前，章小天遺願的唯一線索來自于張嬸，可是這次的任務難道真的是幫這個死去的NPC娶個老婆嗎？

靈堂內一時無言。

祝棠眼看到了添紙錢的時候，便又往火盆裏添了一把，順便又給長明燈加了點燈油。

第二天清晨，八名玩家都起的很早。

天際罕見地出現了太陽，拂去了空氣中殘餘的濕冷氣息。

而張嬸也準備好了早飯，正熱情地招呼大家過來吃，桌上擺了一籃饅頭和一碟榨菜。

衆人昨天晚上品嘗過張嬸的白粥配青菜，對早餐是什麽水平心中都有了數，面無表情地上了桌，不鹹不淡地吃着。

祝棠拿出一盒自備的豆漿，就着早茶餅吃了起來。

坐在對面的許池魚眼巴巴地盯着那袋早茶餅。

可惡，為什麽餅幹看起來也這麽香啊！

慕寒雁環視了飯桌上的玩家們一圈，她很想問一句“你們昨夜房間裏有沒有出現什麽異常”。但是出于謹慎，她忍了下來，決定假裝沒有發現，靜靜等待那人露出馬腳，再将其一舉抓住。

這時，張嬸看了眼時間，忽然站了起來：“嬸子地裏還有活沒幹，可能中午也會待在田裏，食材廚房都有，你們自己弄一弄哈，嬸子就不跟你們一塊吃了。”

林歸璨本着刷NPC好感度的想法，問了句：“用不用我們幾個去地裏幫您？”

張嬸慈祥地笑了笑：“你們都是城裏來的好孩子，地裏的活你們估計也幹不習慣，就不麻煩了。”

頓了頓，張嬸說：“不過小天結陰親需要用的冥器還沒有買好，就要勞煩大夥到村裏最東邊的香燭店買一些回來了。”

NPC話音剛落，衆人的手機就都收到了APP發來的任務。

［恭喜玩家觸發任務：采購冥器］

［任務描述：作為章小天最好的朋友，請各位玩家前往安樂村東邊的香燭店采購冥器。］

［完成獎勵：按各位玩家采購冥器的數量以及質量進行排名，分配總共一萬點積分］

［失敗懲罰：被趕出村子］

看到任務懲罰，玩家們的嘴角都抽了抽。

被趕出村子？那應該算任務失敗了吧，和死也沒什麽兩樣。

林歸璨看着獎勵這一欄，忽然想到了什麽：“咱們沒有這個世界的流通貨幣啊，用什麽去買？”

有人擡頭尋找張嬸的蹤跡，妄圖從她那要點錢，發現她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已經離開了。

APP馬上彈出一行字。

［ps：各位玩家可以通過幫助村民打工的方式換取薪酬，以此到香燭店采購相應冥器哦。］

“……”

誰家好人進了副本還要去打工啊？

祝棠卻沒心思思考這些，在發覺張嬸離開後，她立刻抄起桌上的早茶餅和豆漿，開足馬力追了出去。

［诶？棠姐這是要立馬沖出去搶活幹嗎？］

［hhhh，我最喜歡待在這個直播間了，因為主播的行動軌跡和別人都不一樣哈哈哈。］

別的玩家對張嬸離開無動于衷，那是因為覺得跟着NPC去地裏得不到什麽有用的線索。但祝棠卻知道張嬸根本不是去地裏幹活，而是要帶着昨夜那個荷包前往山上的神廟。

張嬸再怎麽說也是人，就算離開的無聲無息，也不可能瞬移到神廟裏。

天色還很早，村裏的人家基本都在廚房忙着生火做飯，各家的煙囪裏升騰起一縷縷白煙。

村道上幾乎沒有村民，祝棠追了兩分鐘，終于在不遠處發現了張嬸那道容易辨認的身影。起得早也有好處，起碼不用擔心被其他村民看見她跟蹤這回事。

她喘着氣吸了口豆漿，慢慢地平複着呼吸。再這麽鍛煉下去，沒準她八百米也有滿分的一天了。

跟着追出來的還有譚谷雨。

譚谷雨其實不知道祝棠為什麽突然跑了，但是她就是有一種準确的預感，如果今天不跟着祝棠，那麽她将會失去一條重要的線索。

至于那個采購冥器的任務，其實就算買一件也能完成任務，不會觸發死亡條件。譚谷雨對積分沒什麽執念，少掙點也無所謂，咬咬牙就追出來了。

祝棠看見同樣氣喘籲籲的譚谷雨，雖然有點驚訝，但也沒有多想，也許是對方利用通靈體質感應到了什麽蛛絲馬跡，所以跟着一塊跑了出來。

來都來了，就一塊走呗。

下過雨的山路并不好走，山坡有些泥濘，雨滴時不時地從頭頂的樹葉上滴落，将外套打濕。

很快，兩人偷偷跟着張嬸穿過一片樹林，而張嬸提到過的山神廟建在河對岸的小山坡上，過了橋再走一小段山路就能到達。

那是一座很有年頭的廟宇，規模并不算大，但只是遠遠看着，就讓人有些頭暈目眩，從心底裏生出想要頂禮膜拜的敬畏感。

有點類似精神污染。

祝棠定定神，發覺自己的狀态有點不對，因為及時移開了視線而沒有受到實質性的影響。

而譚谷雨自始至終都沒有給過神廟一個眼神，而是緊緊凝視着橋下翻湧的河水，她閉上雙眼，感應過程中，神情是少有的凝重。

半晌，她緩緩睜開雙眼，臉色煞白：“我終于知道村裏沒有邪氣的原因了。”

“因為怨氣不在村裏，而在……我們腳下的這條河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