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起霧的霧

第1章  起霧的霧

第一章起霧的霧

2017年8月下旬，港城剛經歷一場臺風的肆虐，天色澄澈，碧空如洗。

國際機場到達廳，江霧推着她的米黃色行李箱，上面貼滿花花綠綠的貼紙，跟在媽媽身後，輕輕問道：

“媽媽，我能不能做條鹹魚？”

“就是，沒什麽理想的那種。”

這是江霧在兩個多小時的飛行航程中，思考出來的結果。

唐玉婷聽見女兒的稚氣言語不由笑着嘆氣：“又在說傻話了。”

“爸爸媽媽把你送來港城讀中學，已經降低了你的升學壓力，家裏不要求你能賺大錢，以後不工作也可以，希望你能考個好大學，是為了讓你有更廣的視野，更高的素質，你沒有理想怎麽能行。”

這些話，江霧已經聽過好幾次，她停下腳步，扯了一下背包的帶子，籲了口氣。

江裴經過，擡手利落地推走她的行李箱：“走了，江鹹魚。”

江霧看着哥哥的身影，好奇地問：“哥，你這個暑假是不是長高了？”

江裴頭也不回，語氣很淡：“沒量。”

江霧皺緊了眉頭，總覺得這個暑假哥哥好像有什麽心事，話也變少了，她懷疑哥哥在追求哪個女生，但沒有證據。

三人乘坐出租車，回到位于中環某棟大廈的家。

幾年前唐玉婷拿到港城臨時身份證，江家全款買下這套實用面積七十幾平米的房子，共有三間卧室，一家四口偶爾會過來度假。

去年，江裴順利通過老牌band1名校提諾中學的插班面試，就讀高一。

江霧小哥哥三歲，成績不是太好，他們聽了中介的建議，先讓哥哥過來，再讓江霧多多補習英語。由于江裴長得高大帥氣，成績很好，入學後加入校籃球隊，在提諾的表現很搶眼，她作為風雲人物的妹妹來申請插班，通過率會高一些，因此今年初她也順利入學。

唐玉婷終于舒了口氣，一心一意過來陪讀照顧兄妹倆。

江霧打小就好看，十三歲的少女初長成後，越發白嫩、水靈，即便不求上進，也讓家長沒法生氣。她雖然是寵着長大的，但并非嬌生慣養的孩子，只是論學習成績，實在沒法跟哥哥比。偏偏還有個鹹魚性子，覺得成績差點兒就差點兒，不想去卷。興趣愛好只有畫畫，港城名校看重的音樂、體育完全不沾邊。

當時中介問她有沒有什麽音體方面的特長，江霧都搖頭，最後中介無奈幫忙填寫了朗誦和乒乓球——小時候她跟哥哥揮過兩拍子。

……

下午四點半，唐玉婷把帶過來的一些東西歸置好，吩咐正在喝水的江霧：“我去買菜，你和哥哥在家收拾一下各自行李。”

江霧：“知道了。哦對了媽媽，我想吃提子丹麥條。”

唐玉婷應了一聲，又問江裴想吃什麽，江裴的聲音從房間傳出：“随便。”

*

晚上九點多，江霧洗漱完畢，在房間整理書桌。

手機鈴聲響起，江霧看了眼屏幕，是蔣雅婕發來的通話請求。

江霧拿起手機，滑動綠色鍵：“喂，蔣雅婕。”

蔣雅婕的聲音十分激動：“江霧，好消息啊好消息。”

江霧：“什麽好消息？”

“今天我爸說轉學手續辦好了，不光轉到了江北中學。”她興奮道，“我還跟林以澤一個班。”

聽見這一消息，江霧的聲音夾雜幾分複雜情緒，低低說了聲：“哦，恭喜。”

江霧跟蔣雅婕、林以澤，三人從小學起就一個班，初一上學期，江霧跟林以澤同班，蔣雅婕在外校。

蔣雅婕感嘆道：“總算跟林以澤一個班了，我要好好學習，向他看齊。”

想到暑假發生的一些事，江霧的情緒不是很高：“知道啦知道啦，我耳朵都聽得起繭子了。”

蔣雅婕繼續沒心沒肺：“江霧，要是你沒轉走，我們三人就又一個班，就像以前讀小學時一樣。”她停了停，卻笑着說道，“不過那樣一來，他的目光又只會被你吸引，明明我們一起走，他從來都只叫你的名字，完全看不到我的存在，以後不會了哈哈哈……”

江霧受不了這個缺心眼兒的人，說道：“蔣雅婕，你真的癫了，胡說八道。”

蔣雅婕絲毫不在意：“反正接下來我跟林以澤一個班，想想就激動。哎對了，你什麽時候開學？”

“9月1號，後天。”

“你們班有沒有長得帥的男生？像林以澤這樣的。”

“沒有。一個個都好‘樣衰’。”

蔣雅婕不由好奇：“你說的好‘樣衰’是什麽意思，長得難看的意思嗎？”

“差不多。”

“怎麽會，找一找總有帥的男生吧。”

江霧的心情愈發難以言說，不想再東拉西扯，便說道：“我媽催我睡覺了，挂了。”

“好的，保持聯系呀。”

挂掉電話，江霧癱在床上，扯過薄薄的被子蒙了一下頭。她真是一點兒也不想跟蔣雅婕聯系，尤其是想到以後蔣雅婕一定會把林以澤挂到嘴邊，她便覺得沒有安生日子過。

唐玉婷拿着兩件衣服走進來，見狀皺眉說：“怎麽捂着？不怕悶壞了。”

江霧掀開被子，坐了起來，抱着一個海綿寶寶的抱枕。

“你剛剛說誰癫了？”唐玉婷把女兒的衣服疊好放在衣櫃中。

“蔣雅婕。”

“在跟她通話？”

“嗯。”

唐玉婷順勢坐在床上，看着寶貝女兒：“你跟她關系不是挺好的嗎？是小姐妹。”

“是塑料姐妹。”江霧小聲說。

“怎麽呢？”

“她總喜歡跟我念叨。”

唐玉婷寬慰：“人家只是想跟你分享，我看她人還是蠻單純的，就是有點兒大大咧咧。”

不是的，江霧很郁悶，心中苦澀不堪，索性抱過媽媽，伏在她肩膀上，撒嬌問：“媽媽，我能不能轉回去啊？”

年初剛轉過來的時候沒有想太多，以前的同學時不時會跟她聯系，問問兩地中學的差異，聊聊學業。結果暑假聚會時，她便覺得自己好像是個多餘的人，他們聊的話題自己都參與不了。

蔣雅婕找她玩，三句話裏有兩句與林以澤有關，不是說她要轉到江北，争取跟林以澤同班，就是說他很帥，現在個子長高了，更帥了……吧啦吧啦。

偏偏那次同學聚會玩真心話大冒險，江霧好像被林以澤暗中表白了。

暗中被表白的這件事，她誰也沒敢告訴，也不知道怎麽處理，只好默默藏在心裏。

她一直認為自己跟林以澤只是要好的朋友，年齡這麽小，還隔得那麽遠，誰會想那麽多啊……可是剛才聽見蔣雅婕的話，又有一種心愛的玩具被搶走的滋味翻湧而來……

唐玉婷哪裏知道少女心事，拍着女兒的背：“怎麽又想轉回去？”

“我不習慣這裏。”

唐玉婷道：“回去壓力多大，你成績跟得上嗎？等媽媽拿到正式身份證，你也可以申請內地的好大學，不是一樣的嗎？”

江霧來不及反駁，江裴懶散地道：“這兒有哥罩着你，你都不習慣，回去你就習慣了？”

擡眼，江裴剛洗完澡，穿着居家寬松T恤站在門口，神色散漫地看向她。

江霧嘀咕：“反正我只是一條鹹魚，我想回家躺平。”

唐玉婷松開懷抱：“別耍小孩子脾氣，十點了趕緊乖乖睡覺，這兩天把生物鐘調好，不然到時候又起不來。”

*

9月1日早上，正式升中二（初二）的江霧穿着提諾中學的白色校服裙子，圓形領口處系着酒紅色蝴蝶結絲帶，背着書包，跟哥哥一起步行去學校。

新學期開學，校門口有一位副校長和一位訓導老師在迎接學生和檢查儀表。江霧乖乖用不熟的粵語打招呼：“老師，早晨。”

而她的哥哥已經邁着長腿往小廣場行去，江霧不得不加快步伐跟上。

迎面便是學校主樓，一共七層。一樓中間挑空，兩側有功能室，樓上一個年級占一層。

清晨的陽光灑滿校園，六樓走廊處，身穿短袖白襯衫，系着校服領帶的英挺少年，手臂搭在欄杆上，白淨的手腕外側有一道長長的疤痕若隐若現，他的側臉線條清晰流暢，仿若雕塑一般，正目光幽邃地眺望遠方。

有個戴眼鏡的男生經過，驚訝地道：“咦，成哥，你返嚟啦？”（你回來了？）

周默成收回視線，看向這位男生，點點頭，嗓音低淡地“啊”了一聲。

“而家喺邊一班咧？”（現在在哪個班？）

“A班。”

“哇，犀利喔。”

周默成嘴角微抿，沒有多言。

沉默一秒，空氣變得安靜，眼鏡男生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麽，去年暑假周默成去了加拿大，大家都以為他不會回來了。

周默成開口：“有冇新鮮嘢傾？”（有沒新鮮事聊聊？）

“新鮮嘢就冇，新鮮插班生就有一個。”眼鏡男生接過話，“條友好串喔。”（那哥們兒很嚣張哦。）

周默成：“叫咩名？”

“江裴。”

周默成微微皺眉：“裴？”

“非衣裴。”眼鏡男生解釋，視線掃向樓下，指了指，“喏，就系佢啰，籃球隊嘅中鋒，差唔多同你一樣之高。”（喏，就是他了，籃球隊的中鋒，差不多跟你一樣高。）

周默成注視着那位眉眼暗藏幾分不羁之色的男生，随後眼眸不由凝了凝：“隔籬嗰個系？”（旁邊那個是？）

“佢嘅阿妹啰，江霧。”（他的妹妹，江霧。）

“羨慕嘅慕？”

“起霧嘅霧，霧裏睇花嘅霧。”

周默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