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他的那道疤

第8章  他的那道疤

第八章他的那道疤

回到家，江霧換好衣服，躺在床上。

學校沒有午休的緣故，她現在基本上到家後會先睡一覺。

雖然整個人處在懵懵的狀态，但江霧的微信裏确實有周默成的存在，他的ID直接叫“默而成之”，頭像是維港的夜景。

江霧的ID是“Rosie”，頭像是不久前兌換的那只粉色貓公仔。

剛才加微信的時候，他說以後有什麽想問他的都可以直接問？那要是問一些很私密的事呢？比如，他爸媽怎麽走的。

不不不，江霧在枕頭上左右搖搖腦袋，主動去問人家這種事情，也太失禮了。

迷迷糊糊中，江霧的意識越發渙散，醒過來時已經六點多，窗外夜幕降臨。

江裴在吃晚飯的時間正好回來，江霧問：“哥你去哪了？”

他的語調平淡：“沒去哪兒，瞎溜達。”

平時親哥都是跟周默成一起溜達的，今天卻撇下他……江霧直覺親哥是不是在追求附近哪個學校的女生……可是暑假的時候，江霧也隐隐覺察他在追求女生，還為了那個女生飛去了某個城市見她。

這樣一來，他豈不是在追求好幾個女生？

難道親哥是個花心大蘿蔔？可他是這樣的人嗎？還是她的直覺出了錯？

一切不得而知。

在日複一日的上學放學中，這周上完課，便迎來國慶假。

港城只在國慶節當天放一天假，但國慶節在周日，于是補放至2號，3號上課，4號是中秋，也放一天。

這個淩亂的假期，他們三人都沒回長梧，江父江新傑飛了過來，跟他們團聚。

國慶節哪裏都是人山人海，一家四口在外面吃飯、逛街，懶得去擠什麽景點。中秋節那天，唐玉婷跟江裴說：“要不要叫上你同學一起過來過節？”

江裴說他有自己的安排。

江霧下意識問：“默成哥中秋有什麽安排？”

江裴掃了一眼妹妹，面色無語地道：“人家說有安排就是婉拒的意思，你追問下去是不是太不懂人情世故了？”

江霧嘀咕：“我是不大懂。”

“別的不懂也就算了，”江裴突然壞笑，“以後哪個男生拒絕你了，你也不要去追問人家為什麽，否則太跌份。”

江霧急得漲紅了臉：“你才被哪個男生拒絕了。”

江裴扯起嘴角，極不屑地說：“你哥我只有拒絕別人的份兒。”

“哦，所以你拒絕了多少女生？還有，你在同時追求好幾個女生嗎？”

這話好像觸犯到了他，江裴臉一冷：“扯淡。”

他說完邁步朝房間裏走，仿佛在避開這個話題。

江霧越發懷疑，自家哥哥最近一定有在追求女生。

也不知道哪個女生能被他看上，他平時嚣張又高傲……張凱欣說，雖然他很帥，但那些女生都不敢追求他。

晚上一家四口去維多利亞公園看中秋燈展，江霧買了個發光的兔子頭箍，白色的絨毛上綴了幾粒LED小燈，閃着橘黃色的光。她讓媽媽幫忙戴在頭上，乖巧地問：“媽媽，我戴上這個可愛嗎？”

唐玉婷：“那當然，全場屬你最可愛。”

江裴在一旁沒耐心的模樣，搖了搖頭，須臾打開手機，像是收到了一條等待已久的信息，嘴角立即流露出淺淡的微笑。

江霧拉着爸媽和哥哥拍了許多照片，有單人照，也有合影。

到家後挑了幾張發在朋友圈，洗完澡睡覺前發現有挺多人點贊。其中林以澤不光點了贊，還評論了一條“中秋快樂”。

江霧統一回複“中秋快樂”。

翌日起床，才看到周默成也評論了一條“小兔子中秋快樂”。

江霧抿着嘴笑，他在晚上十一點四十發的，睡得好晚的樣子。但是今天已經不是中秋節了，再回複中秋快樂也不合适，她只好回了個剪刀手的表情包。

*

國慶一過，日子仿佛過得特別快。

港城天氣依舊炎熱，校服也仍然是夏季校服，但是朋友圈裏的老同學在曬長梧的梧桐樹葉子變黃。

江霧很少看到周默成，連帶哥哥也很少看到，港島區的籃球聯賽開始了，他們周六有時候會去打比賽，也有時候安排在學習日的晚間打。

小組賽是積分制，進入淘汰賽才更好看，江霧沒去追比賽，只聽到張凱欣她們說看靓仔比賽很有樂趣。

這周六，江霧要去參加賣旗活動。

以前港城慈善機構籌集善款是向路人賣小旗子，現在不賣旗，改發貼紙，但是仍然稱為“賣旗”。

江霧從來沒有參加過這種活動，所以新學期開始後就有報名，現在終于輪到她。

一大早，她穿着學校那套灰白色的運動T恤來到學校，當天參加賣旗的同學一共有二十來名，大家先在體育館集合，帶隊老師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項，随後把錢袋、義工貼紙、吊牌等發放給大家。

這次合作的慈善機構是某關愛青少年成長的基金會，江霧把代表義工身份的貼紙貼在胸前衣服上，挂着吊牌，再挂着統一印了基金會LOGO的錢袋，和兩個同學分配在金鐘地鐵站附近的街道賣旗。

這兩個同學，一男一女都念初一，他們小學時期在家長的陪伴下賣過，三人最開始站在一起，誰也不大好意思吆喝。

江霧雖然高他們一個年級，但性格比他們倆還要腼腆，三人大眼瞪小眼。最後，江霧在有一對情侶經過時，小聲用粵語說了一句：“你好，買旗嗎？”

這對情侶好像沒聽到，揚長而去。

雖然很受挫敗，但好歹開了第一句口。

江霧離開那兩個同學，走到轉角的地方，繼續鼓起勇氣問經過的路人買旗嗎？

有人匆匆而過，也有人好奇地打量她一眼，他們可能是不懂什麽是買旗的游客，可能沒有零錢，也可能之前已經買過了……一切皆有可能，江霧得抱着平常心，繼續問詢。

過了大概十分鐘，總算開張了，買旗的是個爺爺輩的阿伯，掏了一個一元的硬幣，投進錢袋上的硬幣入口，江霧感激不已，直說“多謝阿伯”，再從大貼紙上撕了一個小貼紙，幫他貼在手腕上。

阿伯還問她是哪個中學的，讀中幾了？

江霧乖乖回答：“提諾中學，讀中二。”

“……”

總算開張了，江霧心中直籲聲，有一就有二，陸續有一對情侶，幾個年輕人，阿姨帶着個小朋友過來買旗。

當時已經是上午十點，江霧手上的貼紙一版有二十張小貼紙，一共五版，也就是要賣一百個人，這麽算下去，下午三點前很難賣得完。

雖然說學校也沒有要求一定要賣完，但是領了任務，誰都想做到最好。

江霧一邊走一邊尋找看起來會買旗的人，有幾個年輕男生經過，目光掃向她，吓得她腳步後縮，哪裏敢上前去問他們買不買旗。

說起來，她好像就不怎麽主動跟男生一起玩，現在在班裏除了坐在附近的男生，她很少會跟其他男生交流。周默成是因為她哥的關系認識的，至于林以澤，他們小學就認識了，稍稍熟悉。

也不知道是不是青春期到來了，現在看到男生，還會有點兒本能地在心間豎起一道藩籬。

不知不覺，她已經離那兩個初一的同學隔開很遠了，不知道他們賣得怎麽樣。江霧掂了掂錢袋子，有幾個硬幣咣啷作響，還有幾張紙鈔安靜地躺着。

來到一個十字路口，有幾個人在等紅綠燈，江霧用普通話和粵語交替地問：“買旗嗎？”

這倒吸引了幾個內地游客的目光，江霧跟他們聊了幾句，解釋什麽是賣旗，聊自己是內地哪裏人，有個人還大方地投了一張十元的紙鈔。

江霧心裏頭一回産生“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的情緒。

……

*

十二點多，江霧肚子咕咕直叫，她朝地鐵站走去，看看能不能碰到那兩個初一生，大家一起先去填飽肚子再說。

結果那兩人不見蹤影，江霧見馬路對面有家麥當勞，決定先去麥當勞吃個漢堡，再繼續賣旗。

瘦瘦的身上挂着大大的錢袋子，後背背着個包，纖細的脖子上挂了個吊牌的江霧，紮着馬尾，一張小臉全是汗，劉海都粘在了腦門上。看向櫥窗裏的影子，感覺自己像個逃難的，不過她還挺興奮，賣出去兩版多了，下午應該可以全部賣完吧。

又突發奇想，麥當勞裏可不可以賣旗？老師好像有說不行，這樣會影響別人進餐，那算了。

這般想着，走進麥當勞，把背包取下來準備掏出錢包，身側有個高高的影子，輕輕咳了一聲，江霧以為擋住了他的道，于是抱着背包往邊上靠了靠。

耳邊繼而傳來一聲輕笑：“在賣旗？”

“……？”江霧擡起頭，周默成清俊的臉在朝她微笑。

江霧的眼睛瞪得老大，驚訝道：“默成哥，你怎麽在這兒？”

他微聳着肩膀：“我在旁邊大廈的樓上補習。”

在江霧經過櫥窗時，周默成便坐在裏面注意到她了，不過她的注意力全都在看自己的身影，沒發現他的存在。

周默成已經用餐完畢，江霧便點了個套餐，讓他幫忙取餐，自己争分奪秒地去了一趟洗手間。

後來坐下，問道：“你們今天沒有比賽，我以為我哥跟你在一起。”

他說：“你哥可能也在上課吧。”

江霧點點頭，沒有再說話，她實在太餓了，咬了一大口脆辣雞腿漢堡慢慢嚼着，腮幫子鼓得跟倉鼠似的，間隙還一邊吃薯條一邊喝可樂。

周默成見狀笑了笑。

江霧嚼着雞腿堡，疑惑地問：“你笑什麽？”

他沒回答，只問：“賣了多少旗？”

“四十多個，還有五十多個沒賣。”

“幾點交旗？”

“三點回學校交給老師。”

他看了眼手機時間：“有點難度，這個時間段的客流量并不是很好。”

江霧郁悶了：“是嗎？”

“當然，大家都在吃飯或休息。”

“也對。”不過江霧還是想争取賣完，她找到了一個竅門，可以瞞準內地來的游客，只要給他們介紹一下賣旗文化，還是有很多人不介意給個一塊兩塊的。

她沒有跟周默成閑聊太多，吃完漢堡，收拾東西就準備走。

來到街道上，她問：“你現在要回去嗎？還是要繼續上課？”

見她匆匆的神色，男生皺了一下眉心：“你沒有想過賣旗給我嗎？”

是啊！江霧呆愣住，這才不好意思地笑着說：“都忘了可以賣給你了。”

“可唔可以買只旗咧？呢位哥哥仔？”她彎着眼睛問。

周默成的心情似乎挺不錯，剛才一直在笑，這會兒像是故意逗她：“但系我冇散紙喔* ，點算啊？”（但是我沒零錢哦，怎麽辦？）

江霧才不信他沒零錢，揚眉說：“其實，一百蚊都OK嘅。”（一百塊也是可以的。）

周默成：“小小年紀，還挺會獅子大開口啊。”

江霧抿唇：“為社會慈善事業做貢獻嘛。”

“一百塊沒有，五塊行不行？”他又問。

“當然行，五塊也很多了。”

他從錢夾子裏取了個五元的硬幣，從硬幣口投進去，江霧一邊說謝謝，一邊撕了張貼紙，問他貼哪兒？

周默成今天穿的是件深色T恤，朝她伸出左手手腕，白白淨淨一截修長手腕，握了握拳，手上的青筋便盡數顯現。

江霧準備貼的時候，卻再度看到了那道清晰的疤痕。

長長的一道，大約有二十厘米，從上臂延伸到下臂，像是有些年頭了，随着身體長高而拉長，疤痕也被拉扯得有些泛白。

她愣了一下，一邊把貼紙貼在手腕外側，按捺不住問：“你手上的疤怎麽來的？”

他低沉地道：“小時候劃傷的。”

“你自己劃的嗎？”江霧貼好貼紙，擡起清亮的眸子問，“怎麽劃的？”

他的眼神閃躲一下，沒有說話，只低低嗯了一聲，只是一瞬間，臉容表情亦由先前的愉悅，變得冷涼了些。

江霧心中頓沉，她好像問了不該問的事。

正覺得尴尬之時，對方用不帶什麽感情的聲音說：“我先幫你賣旗，我兩點才上課。”

氣氛古怪中，江霧只得點頭：“好，謝謝。”

*

盡管周默成頂着一張冰塊臉，不茍言笑地主動問詢年輕結伴的女生，但那些女生見他是個超級靓仔，不但配合地買旗，還有人大膽問他：“可唔可以follow你嘅IG？”

俊美逼人的男生面若冰霜地回答：“Sorry，我未注冊過IG。”

對方似信非信，尴尬不已，後來又像是不死心，拿着手機偷拍他照片。

江霧在一旁接受她們的捐款，嘴上道着謝，手裏忙着給她們貼貼紙。

偶爾瞟一眼周默成，他就安靜地站在一旁，依舊是那副清冷又疏離的模樣……

江霧心裏掠過一陣難以言說的情緒。總覺得他現在外表這樣冰冷，一定是被她剛才問的問題刺激到了，想起了什麽傷心往事，否則，他其實挺有笑容的。

周默成幫她賣出去好多張，江霧說了無數句道謝，快到兩點時，他說要去上補習班了。

二人道別，江霧望着他挺拔卻又仿佛落寞的背影，又忍不住叫了聲：“默成哥——”

“？”他回看向她，眼神充滿疑問。

她想說請他吃飯，可是想想又覺得自己還小，這樣的話太成熟了。

“下次還去我家吃飯。”江霧說道。

他淡淡地呵了一聲，點點頭：“注意安全，賣不完也沒什麽。”

随後轉身，提步前行。

唉，江霧心中嘆息不已。

她好像，不能算了解這位哥哥。

盤點剩下的貼紙，還剩十六張，江霧邊走邊将它們一張一張賣掉，最後還剩一張，她懶得再賣，自己花費一個五元的硬幣買了下來。

……

四點多，江霧拖着發酸發脹的雙腿回到家裏，唐玉婷見她滿臉是汗，臉頰紅通通的，笑眯眯問她：“旗子都賣完了？”

江霧點點頭：“我自己也買了一張，花了五元。”

“那就好。”唐玉婷薅了一下女兒濕濕的頭發，“既然都賣完了，怎麽不見高興？是太累了？”

江霧望着媽媽，默然地想：原來一個人的不高興，真的會寫在臉上，再僞裝都沒用。

所以，她看到周默成瞬間變冷的臉色，才不是錯覺。

“媽媽，我今天走了好多路，說了好多話。”她說。

“媽媽煲了湯給你喝。”

“好，謝謝媽媽。”

眼睛莫名有股濕潤，江霧眨眨眼睛，回房間放背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