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抓包 門被踢開

第5章 抓包 門被踢開。所有起哄都停了,靜得……

風起鶴離開東宮後沒有回家,而是在宮門不遠處等着。

太子正醞釀一些膽大妄為的事,不是造反,但足以震驚朝野,他希望風起鶴能助他一臂之力。

風起鶴當然沒有答應。

媳婦都要沒了,他還有心思去勾心鬥角麽?

朝堂風雲要變就變,他一點也不在乎,他只想雲深能早點回家。

時間一點點過去,天色漸晚,刑部堂官們開始下朝,但人群中卻遲遲不見林雲深的蹤影。

本能告訴他,經過上午的争吵,林雲深可能會躲着他,他今天不可能接到人了。

但人總會欺騙自己,給自己設想的回答一個合理的解釋,比如『雲深只是忙,等忙完了就會回家』。

夜幕降臨,宮廊上亮起十裏宮燈。

車夫急匆匆趕來告知原由。

懸着的心終于死了,風起鶴捏緊雙拳,輪毂在他的內力反震下坍塌碎裂。

那一刻,風起鶴很想自殘。

但他忍住了,流血的話雲深會發現的。可如果有了傷口,雲深會不會就因此擔心他、憐愛他,而不說要分開的話呢?

他不到十歲就被送上清風山,在一個人的孤獨和茫然無措下,他從鏡子中看到另一個自己。

那個自己堅定、冷酷,有着一往直前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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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當他展現出懦弱的一面,鏡子裏的自己就會代替父母和師父對他做出懲罰。

『你是清風派大弟子,你必須對所有人好。你是宗室子弟代聖人出家,你必須完美無瑕。』

可這世上如何有人能對所有人都好?

又如何有人能真正地完美無瑕?

一切都是謊言。

一切都是僞裝。

『清風劍』這張完美面皮背後,是風起鶴日複一日的自殘。唯有如此,他才能疏解壓力,放縱痛苦。

他既不清風也不明月,偏執銳利的他滿是鋒芒,無法傷害別人便只能毀滅自己。

很多傷口常年結痂後又被剝開,已經出現惡化的趨勢,風起鶴放任不管。聖旨在上他無法自戕,卻可以憑借天意死去。

這個念頭在發現母親去世後便成型已久。他或許就要得到解脫了。

但林雲深卻在那時出現了。

他像一顆太陽,墜入他的世界,光芒四射驅散黑暗,照亮他閉塞的人生。

可如今,風起鶴卻只想質問林雲深:『既然你注定無法遵守諾言,又為何要闖入我的世界,讓我愛上你!』

內心的痛苦奔騰不休,風起鶴站在原地,壓抑着殺氣,手指顫抖。

或許他該殺了林雲深,然後自殺,這樣他們才能永遠地在一起!再也不分開!

叫嚣到極致的情緒總能驅使人們本能行動,風起鶴再難壓抑,施展輕功踏雪無痕。

然而沒跑幾步,帶着春日枯葉的微風劃過風起鶴臉頰,電光火石間,滿目血腥的畫面閃回在他腦海。

他仍記得那次屠殺。那個時候的他滿身鮮血,所有人都說他是英雄,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是多麽可怕,不是替賊人惋惜,而是他失去了發病時的記憶,甚至毫無印象。

上天眷顧,碰上他正好蹲點在賊窩,為民除害。

若是在門派發病,滿地血腥的便是清風山,身首異處的便是同門師兄弟。

他不會是英雄,而是人人得而誅之的魔頭。

正邪不過眨眼之間。

風起鶴低頭伸出雙手,眼前景象在雙手潔白與滿手血腥間交替。他幾乎要分不清真實與虛幻。

不行,不能讓雲深看到他發病的可怕模樣!

雲深喜歡的風起鶴不會有那種偏執模樣。

那會吓到他的!

風起鶴抱緊雙臂,努力控制情緒,眸光明滅間,又變回那個清風明月的溫柔君子。

一旁的車夫全程圍觀着風起鶴的變化,他當然不知道風起鶴內心的幽暗心思,只當這溫和道長是被伴侶出去鬼混給氣着了,作為過來人不由感同身受。

年少時他曾走街串巷當算命先生,直到後來因酒後失言被打折了腿,才轉行當起車夫。

他看的出風林二人之間依然隐秘地存在着愛情,但婚姻和愛情沒有必然的聯系。

很多人盲婚啞嫁,這麽一生也就過去了。

很多人執着于愛情,卻最終有緣無分。

從輪轉上來說,這就是命,強求不得。

當然,這些命卦上的事車夫可不敢班門弄斧,他還珍惜着這份酬勞不低的活計。

于是開口勸慰道:『家主,天黑了,街上有宵禁,咱們要不要先回去?』他看的出風起鶴決然舍不得分開,可如果舍不得分開,那就只能對『媳婦出去鬼混』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風起鶴拒絕了這個提議,而是輕聲說:『你先回去吧。』眨眼間踏雪無痕,施展輕功飛遠了。

不愧是侯府世子,就是有收拾內室的魄力。

酒肆內,不知危險悄然逼近的林雲深已然微醉了,緋紅染上白皙臉頰。

二十歲跟二十七歲是不一樣的。沒人能保證,二十歲能喝一壺烈酒的自己,在二十七歲時依然擁有一樣的酒量。

事實上,人也就年輕那麽兩年,之後身體機能會不可避免地開始走下坡路。

林雲深已經喝不了像從前那麽多酒了。

從前這些酒不過打打牙祭。現如今卻睜眼可見人臉重影,再喝下去怕是要斷片了。

某一瞬間他很想立刻回家,師兄看他胸悶了會立刻準備一種茶水。

林雲深不知道那是什麽調配的,只知道聞着清苦,入口卻甘甜,暖暖地劃過食道,整個人都順暢起來。

這時候靠着師兄,他會輕輕替他揉腹。師兄身上總有一股好聞的香味,聞着那香味入眠總能好眠至天明。

很多人要說,這是多麽幸福的婚後生活啊!

是啊,幸福。

林雲深從來都沒說他不幸福啊。

可是這種幸福背後,是他能準确地預測幸福的每一個步驟。

這種千篇一律的生活又何嘗不是另一種死氣沉沉?

太無趣了。

林雲深拍拍發小,『這酒樓有廂房麽?』發小還未回答,一陣冷風穿堂而過,門被推開——林雲深霎時一個機靈,心跳如鼓的同時全身散起針紮似的小疙瘩層層擴散,但他轉念一想,就算是風起鶴又如何呢?他怕他?

咬着牙擡頭,見來人是幾名賣酒女,方才松了牙幫子,長長舒舒地吐出一口氣。

這些賣酒女并非風.塵女子,不過是困于生計罷了。

民生多艱,養在深閨不見人的都是權貴女眷,這些女子生來有人服侍,自然不必抛頭露面。

但普通人家的女子,尤其是窮人家的女子,多半是要跟男人一樣出來掙一份生計的,所謂的豆腐西施、賣菜娘子便是如此。

女子中有一人名為葵娘,似乎是帶隊的領頭羊,年紀輕輕便精于市井之道,毫不怯場。

與之相對的,是她身後一名文靜女子,似乎是第一天做賣酒的行當,緊張地懷抱酒壺低頭不語,表情盡是膽怯害羞,耳朵根紅的都要滴血。

不知怎得,林雲深又莫名想起風起鶴來。清風山上皎皎明月的大師兄,進了人堆裏也是說不出話來,被調弄兩句後也是這樣——耳朵根都紅了。

林雲深清晰記得,風起鶴在他面前第一次耳朵紅的模樣。

他拜入清風派後不久,就完全适應了那裏的生活節奏,非但打成一片,甚至跟大部分人都相見恨晚。當然不包括風起鶴,他是特別的攻略對象,一旦成為朋友就不好下手了。

那是夏天的清晨,師兄弟們排隊打井水。

清風派有清晨練劍的規矩,十幾二十歲的小夥子,練一早晨的劍,全身像被雨淋過,自然要打了水去淋房沖洗。有人要問了,在山裏怎麽不去溪邊洗?山裏是有溪水,卻在半山腰,洗完了上山又是一身臭汗,還得打水洗第二次。

而為了避免混亂,風起鶴總是站在水井邊幫每一個師兄弟打水,同時維持秩序。

原本排隊取水時,隊伍都是死氣沉沉的,林雲深來了後,就扯開了話匣子,他清晰記得那天他點燃話題的目的,是從雲雁傳書到男女情愛,到風起鶴有沒有交往對象或暧昧對象。

他有能力将話頭引向任何一個人,且能完全控場。

總之,當隊伍還沒走到盡頭,他就獲得了所有想要的情報。

輪到他打水了,風起鶴拎着連接水井的小桶丢下去,臉蛋紅撲撲的。林雲深是小師弟,所以是最後一個,那時水井邊只剩他們兩人了。風起鶴一瞥眼,又迅速垂眸,輕聲道:『林師弟,快打水吧。』

這種害羞程度完全在林雲深意料之內,之前排隊熱聊時,他借着起哄的名義調戲了風起鶴,山裏長大的孩子,根本意識不到那是調戲,只本能覺得那是害羞的事。

看來情報沒錯,風起鶴沒有偷偷背着人談過,他從來沒有伴侶。

『師兄。』林雲深把木桶放下,用一種賊兮兮而不會讓人讨厭的語氣說:『你沒被人追過哦~』

風起鶴耳朵立刻紅了,支支吾吾道:『輪到你了,你快打水,打完水大家一起吃早飯。』

林雲深雙手叉腰,『這樣吧,你給我打水,我勉為其難追追你,讓你突破零蛋的被追經歷。』如果一樣是混子,這會子就該笑了,一腳踹過來,罵一聲『滾蛋』。

但什麽叫未經人事的雛雀呢?

風起鶴當時又氣又急,耳朵都要滴血了,又好脾氣不知道怎麽回嘴只能奶兇奶兇地吼,『你快打水!』

『我不會。』林雲深學小孩嘬手指。

『你、你怎麽可能不會,快打水。』

『你都沒人追了,還這麽兇,以後都不會有人追你啦!』林雲深雙手叉腰一聲喝,把風起鶴整不會了,拎着麻繩抿唇無助站在原地。

林雲深嘻嘻笑,走過去,手肘輕撞風起鶴胳膊,『嗯~師兄幫我打水嘛~我不會。師兄最好了~』接着雙臂一張,『不然不讓你出去。』

有人要說了,你這是尬聊!是調戲!

嘿,會這麽說的人一定沒談過。

談戀愛講究的是效率!是迅速出手,咬斷獵物脖頸後拿下!

難道他不尬聊,默默陪伴跟風起鶴處成親人,然後在山上陪他二三十年麽?那他跟其他排隊打水的傻大個們有什麽區別?

再者說了,他那天最終沒有自己打水,還調戲了喜歡的人,不管事後他跟風起鶴能不能成,至少那天他是得意、快樂且高興的不是麽?

只可惜這份開心不能持續到永遠。

思緒一經飄遠就會忘記眼前的事,林雲深回過神時,葵娘已端來美酒送他面前。

即便精明幹練,此行帶隊也沒賣出多少酒。或許是他們走錯房間了,今天這屋裏地都是花月場長大的纨绔,平時瓊漿玉露沒少喝。

不能摸不能碰的女人帶着雜酒跑上前,再是巧舌如簧,也不會讓這些人打開荷包。林雲深皺眉,覺得這就有些過了。這群混蛋既然一開始就不打算賣酒,又把小姑娘們留下來做什麽呢?

『想讓我喝酒也可以,先說說你們這酒好在哪?』這話便是松口暗示他願意買酒,對這些女孩來說更是救命稻草。桌面上都是聰明人,霎時傳開了此起彼伏的哄鬧聲。

『喲喲喲,還得是林少,心軟了不是!』

『咱林少成親了還憐香惜玉呢!』

『你懂什麽,咱們林少這是一如往昔,風流倜傥。』

這一聲聲起哄和吹捧幾乎讓林雲深迷失自我,又變回從前的林家少爺。但他如果知道,隔開兩間廂房破了個洞的紗窗後頭站着風起鶴,他此刻未必還笑得出來了。

風起鶴站在紗窗前看着全過程,已是全身顫抖,深陷絕望。比他更絕望的是他身後被捆成粽子的豬頭們。

他們是京兆尹榜上通緝犯,前些日子搶劫金鋪,殺人滿門。因個個輕功卓越、身手不凡,連京兆府都無可奈何,竟嚣張到選在鬧市分贓,卻不料天降大俠,将他們繩之以法!

隔壁傳來一青年的爽朗笑聲,『方才你已說了很多了,這理由啊,我想換個人聽聽。』一陣嘻嘻哈哈的笑聲過後,青年的聲音輕快且妙曼,透着生機勃勃的興奮:『讓她說,說得好,今天你們帶來的所有酒,我全都買了!』此言一出,萬道驚呼!

與隔壁的熱火朝天不同,這間屋子裏安靜得令人害怕。層層殺氣彌漫開來,身穿雪色狐裘的大俠此刻已化身修羅,背着光,看不清他幽暗的表情,豬頭們瑟瑟發抖縮成一團,只見他解開狐裘領子,脫下放在一邊,接着扭扭手腕,自陰影中走來,燭光照在他臉上,映出一雙布滿猩紅血絲的眼睛。

賊人們紛紛磕頭求饒,卻被點了啞穴發不出聲,随着隔壁此起彼伏的哄鬧聲,賊人們一個個被抓起,那玉面修羅出拳又快又急,隔壁還在『不愧是林少爺!』,這邊賊人便連連吐血,牙掉滿地,摔回地上時紛紛只剩一口氣了。

從『我姓林,可你非要喊林哥哥我也不介意』到『你怎麽這麽害羞呀?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再到『你都讓我買酒了,卻連真名都不告訴我呀?』的過程裏賊人消耗很快,眼瞅着只剩最後一個賊人了……

梆硬的拳頭錘在腹部,咯血的同時卻聽耳邊傳來哽咽沙啞的聲音,『很疼吧?』玉面修羅猩紅的眼睛透着潮濕,哽咽的聲音微微發顫似有憐意,賊人抓到救命稻草,兩行熱淚流下嗚咽求饒,卻聽修羅吸吸鼻子,『是啊,這麽疼的拳頭,怎麽能打在雲深身上?可你不一樣了,你殺人放火,這是你應得的。』語音剛落,賊人腹部又是一陣絞痛,接着眼前一片昏花,紅的綠的藍的星星四下飛散,又聽『嘎達』一聲脆響,最後一顆牙也掉在地上。

門被推開,身穿京兆府服飾的吏員們見到屋內慘狀後為之一吓,不通四六的生瓜蛋子高舉佩刀,『何等賊人?在此鬧事?』而真正的賊人們仿佛見到救星,朝着捕快們哭號挪動,風起鶴卸了力,雙臂垂落,月光和燭光交織下,他臉色慘白,雙唇無色,唯有一雙眼睛猩紅可怖,左臉濺着幾縷血絲。

領隊捕頭倒吸一口冷氣,即刻跪下,『卑職見過世子。』小捕快們還蒙着,卻聽捕頭大喊,『愣着做什麽?還不跪下?』至此,小捕快們紛紛跪下,連帶着那個生瓜蛋子一起瑟瑟發抖。

賊人們更是目瞪口呆,身手非凡、清冷俊秀的世子,世上獨一無二,唯有清風山上清風劍——霁月世子。

真是倒了血黴!

微末功夫對上天下第一,早知就不該在此處銷贓!賊人們自知命不久矣,真正落下淚來。

捕快們此刻也很慌張,他們接到飛镖報案,說此處有賊人作亂方才動身前來,卻不料碰上真正的皇親國戚。登時動也不敢動,看着脫了魂魄一般的霁月世子緩緩走到銅盆邊清洗臉頰,『起來吧。』他輕聲說。

捕快們面面相觑,剛欲起身,随着隔壁響起瘋子般的哄鬧『親一個!親一個!……』後,只見霁月世子雙手『哐镗』按住銅盆邊緣,咬牙喘息,抑制殺氣。

『嘎吱吱』脆響後,銅盆竟然變形!

小捕快們吓得原地跪回去。饒是捕頭辦案多年,見多識廣,此刻也被這股殺氣鎮住,緩了好大心性才抱拳上前。

『我沒事,你們辦案吧。』傳聞中溫潤如玉的霁月世子此刻全身上下透着陰冷厲然的殺氣,他面無表情地穿起狐裘,接着從懷中拿出一個小盒子,擰開後竟是個小粉盒,他撚着羊毛球在袖口、領口輕輕拍打,最後『啪嗒』關上盒子。

所有人都跪着低頭不敢直視,只求他快快走遠,但那腳步聲走了沒兩步便停下了,隔壁間『親一個』的呼聲已到達頂峰,就在這時,只聽『哐镗』一聲震響。

門被踢開。

那一瞬間,所有起哄都停了,靜得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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