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04
墳茔中的狄俄尼索斯 04
那并不是一個普通的日子,阿爾巴利諾從一開始就清楚這一點。
——那是他母親的忌日,七月二十五日,一個晴朗的夏日。入夜時分室內依然涼爽,陰影籠罩着這棟宅子,緩慢地把它吞吃入腹。
“父親。”
阿爾巴利諾站在門口輕聲說道,一邊的手肘支在門框上。而他的父親——查爾斯·巴克斯醫生——坐在書房的壁爐邊上。
這位備受敬重的外科醫生的書桌上放着一瓶已經打開的白葡萄酒,看标簽是那瓶1990年伊貢米勒酒莊産的雷司令逐粒枯萄精選,那瓶酒還是五年前查爾斯在一場拍賣會上拍得的。
現在回憶五年前也恍如隔世,在那個時候,大部分人會認為他們成功、出人頭地且快樂,說不定查爾斯·巴克斯本人也是這樣想的。
阿爾巴利諾注視了那個玻璃瓶一會兒,然後輕輕地問道:“出了什麽事嗎?”
顯然出了什麽事——因為室內彌漫着一股刺鼻的煙味,看來他父親已經徹底放棄在他面前維持戒酒的假象了。查爾斯的面色蒼白,下巴上布滿胡茬,眼睛下面有一片深深的陰影,在壁爐的火光之下更顯猙獰,明顯已經失眠了許久。
這一切令他看上去更顯得蒼老,幾乎不像是個還不到五十歲的人了。
“沒什麽,”查爾斯·巴克斯醫生回答,努力使聲音輕快,但是他的所有同事和朋友都很久沒有再從他臉上看見過近于笑的表情了。“阿爾,你讓我自己待會兒好嗎。”
他們都以為那是悲傷所致——那僅僅是悲傷所致。
阿爾巴利諾凝視着他的父親,有那麽一會兒,這個年輕人看上去好像陷入了沉思,然後他回答:“好的,但是如果你有什麽需要——”
他一邊說一邊退出門去,在這個時刻,他能看見那些令壁爐裏的火焰熊熊燃燒的東西:是紙張,從本子上撕下來的內頁,白色紙頁被烈火緩慢地吞噬卷曲,被奇怪的焦黑色淹沒。
那是他母親的日記,顯然;那封信和夏娜的日記本一起,在這兩年中一直躺在他父親的書桌上,不知道被後者翻過多少次,父子二人都默契地不去談起它,就好像這東西實際上并不存在。
在阿爾巴利諾要關上門的時候,查爾斯忽然沙啞地開口道:“阿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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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阿爾巴利諾停下腳步,低聲問。
“阿爾,你知道,無論你……”他父親好像想要說什麽,但是卻奇怪地頓了頓,苦笑着搖搖頭,如同不知道如何措辭。然後他重新開口道:“你知道我是愛你的,對吧?”
阿爾巴利諾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我知道。”
“去吧。”他父親輕柔地說道。
于是阿爾巴利諾輕輕關上書房的門,聽着鎖舌咬合時刻輕微的咔噠一響。他沒有離開,也沒如他父親所想的那般把時間投入到任何一個像他一樣的大學畢業生會過的那種假期生活中去——他當時已經收到賓夕法尼亞大學佩雷爾曼醫學院的錄取通知書,一般人到了這個時刻,往往願意把時間花在旅行或者在浴缸裏跟女朋友瘋狂做愛上,正是年輕人們瘋狂的浸入的那種“現實生活”——他确認門關好了,然後靠在門上,把體重全然壓上去,開始默默地等待。
他從一數到了三百二十四,然後聽到一聲槍響。那聲音奇怪而尖刻,跟電視裏上演的那種全然是不同的調子。
阿爾巴利諾又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然後再次推開門走進去。他能看見那把左輪手槍從巴克斯醫生的手上滑落到地板上面,正有鮮血從他的手指上滴滴答答淌下來,滴進壁爐邊的地毯裏,緩慢地滲透入其中。
阿爾巴利諾沉着地穿過那些硝煙的味道,從牆邊的架子上挑了一支白葡萄酒杯,然後從書桌上拿起那瓶雷司令,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除了玻璃碰撞的輕微的聲響,室內近乎是死一般的寂靜。
他跨越地上逐漸聚集起來的血泊,坐在了火爐邊另外一把椅子裏面,被籠罩在閃爍不定的火光之中,就正對着他父親的扶手椅的方向。所以他能看見那些從棕色的頭發之間流下去的血,室內逐漸充盈着一種沉重的腥味。
那可不應當,他慢慢地想着,這麽甜的雷司令葡萄酒應該搭配藍紋奶酪和焦糖甜點才對。他父親本也應該明白這一點的。
在把嘴唇湊到玻璃杯沿上之前,阿爾巴利諾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他的頭也躺在灼熱的太陽光中。這兒的死者真是不知有多少,誰也不知道他們的姓名;也沒有人知道他的姓名。這個頭顱,在某個時候,曾經産生過偉大的思想、光明的夢、對于藝術和“美”的愛;曾經流過兩行熱淚,曾經做過“不朽”的希望。
骷髅跌成了碎片,成了塵土中的塵土。
那兩具屍體屹立在潔白的大理石臺階盡頭。
他們确實被布置成了血腥的謀殺現場——無論是哪種意義上都是如此——其中較為年輕的那一個被某種支架支撐着立在原地,肌膚蒼白,身上包裹着希臘式的淺藍色長袍,那些絲綢遮蓋了他身上逐漸腐爛的部分和遍布皮膚的污綠色;在這些藍色綢緞下面,有無數淡藍色的番紅花和繡球花湧出來,就好像他站在碧色的波濤上,或立在某種奇特的藍色殘骸之中。
他的喉嚨被精巧地割開了,切面狀态顯示這裏的皮膚絕對是死亡之後才被割開的,他的喉部巨大的空洞裏填滿了藍色的繡球花,那些藍色花瓣如同話語一般從他的喉嚨裏湧出來。
而另一位則相對不太體面,一眼看見他的時候,甚至很難判斷他的性別:這位死者整個上半身的肉近乎都消失了,白森森的頭骨和一根根肋骨在晨光之下閃爍,僅剩下雙腿和背部還保留着少量肌肉,而皮膚則被全部剝掉,腐爛的肉體在白色臺階上散發着令人作嘔的氣息。
而這些肉和裸露的骨頭之間用鮮花過渡,淡紅色的木芙蓉和郁金香填滿了他的腹部和胸膛,而豔紅色的罂粟花則張牙舞爪地從顱骨空蕩蕩的眼窩之中湧出來,顏色鮮豔到有些猙獰的地步。
這位死者被布置成仰躺在地上的姿勢,僅餘骨骼和少許肌肉的手掙紮着伸向高空,蒼白的指骨被金屬絲固定起來,指向天空的某個方向。
站立着的年輕死者就站在這個近乎骨架的人身邊,一只手被布置成緊抓着另一個死者光禿禿的顱骨的樣子,而另一只手則橫在對方的頸間:藍色的花枝在他的手中被編織成利劍的模樣,劍鋒和骷髅頭的頸椎纏在一起,在那裏開滿繡球小朵小朵藍白的花束。在這白骨的頸間,紅色罂粟以鮮血的姿态從那裏流下來,沿着石階逐級流淌。
——最後一朵紅色的小花就躺在奧爾加·莫洛澤的鞋尖前面,她站在臺階的最底部,抱着手臂,語氣輕松地評價道:“他重現了阿特米西亞·簡提列斯基的《猶滴殺死荷羅孚尼》。”
“操。”巴特·哈代真心誠意地說。
“你在抱怨這句話的哪個部分?”奧爾加看了他一眼,打趣道,“是因為今天禮拜日園丁出乎意料地殺死了兩個人——畢竟他之前也就只有一個案子中一次殺死了兩個受害者,這還是挺罕見的——還是因為你對巴洛克時期的畫家有什麽意見?”
“我根本不在乎哪個畫家是巴洛克時期的!”哈代絕望地叫道,那是一個差不多要對整個世界失望的人會發出的聲音,“我在意的是:他他媽的是怎麽把兩具屍體擺在法院門口的?!”
——正是如此,他們兩個正站在州地方法院的門口,寬闊的廣場上圍着一整圈封鎖線,更遠處則被記者們的采訪車堵得嚴嚴實實。在現場如此開闊的地方,WLPD幾乎不能指望能用什麽東西遮蓋住記者們的視線了。
這真是好極了,哈代可以想象,二十分鐘之內,沒打馬賽克的屍體照片就會在網絡上傳得鋪天蓋地。
那兩具屍體就被放在法院石階的最高一級上,紅色罂粟瀑布似的沿着臺階流淌而下,和那些血肉模糊的屍體混在一起,看得人生理上的不适。
“CSI的人說夜間的全部監控錄像都被删得一幹二淨,駐守在保安室裏的那位保安被從背後襲擊了,現在還因為腦震蕩躺在醫院呢。”奧爾加說道,雖然她知道剛才被哈代喊出來的只是一句絕望的抱怨,他并不是真的想知道這個答案。
哈代重重地嘆了一口氣:“但是我不明白,為什麽禮拜日園丁把現場選在這裏?他之前明明一直特別青睐開闊的林地、或者是有水源的公園之類。法院,真的?危險性又大,又——”
“又氣派。”奧爾加低笑着說。
哈代瞪了她一眼。
正在這個時候,一個警員拿着幾頁複印紙向着他們的方向走來,但他還沒來得及把手裏的東西遞給哈代,就被奧爾加截胡了。她靈巧地把紙頁從那個警員手裏抽了出來,然後哈地笑了一聲。
“還保留着自己的臉皮的那位受害人名叫威廉姆·布朗,一般被朋友昵稱為‘比利’。”奧爾加讀道,那張紙上複印了死者的社保信息以及其他一些資料,“哦,這位之前被卷進一場官司裏去了:他起訴自己寄宿學校的老師試圖強奸他,并且在他試圖掙紮的時候咬傷了他的臉。”
哈代忍不住看向這位年輕的死者的面孔,那上面淺色的傷痕清晰可見。這樣年輕的受害人總讓他感覺心裏不是滋味,顯然是因為他家裏也有個小孩的緣故。
他苦澀地問道:“這有什麽關系嗎?”
“關系大了,巴特!”奧爾加揮了揮手裏那幾頁紙,大聲說道。
她鬥志昂揚地頓了頓,然後指向那兩具屍體:“你看看這兩具屍體——為什麽這個名叫威廉姆·布朗的年輕人被絲綢和藍花小心翼翼地裝飾起來,但是另外一個死者卻被剝了皮、身上一半的肉都不知所蹤?還有,園丁把他們兩個擺成了《猶滴殺死荷羅孚尼》的姿态,美貌的年輕女性猶滴為了保護家鄉殺死了入侵者的将領……而我們都知道,阿特米西亞被另外一位畫家性侵之後,曾經多次以這個聖經故事為藍本進行創作。巴特,雖然在此之前這不是禮拜日園丁的傾向——但是我猜他不會選擇一個經歷這麽特殊的受害人、一個這樣的主題,卻什麽都不為了說明的。”
盡管哈代警官真的很想吐槽那句“我們都知道”,但是他已經完全被奧爾加話語中透露出的內容震驚到了,他磕巴了一下:“你的意思是——?”
“對。”奧爾加幹脆利落地回答,把手裏的紙扔回到那個年輕警員的手裏,看着對方手忙腳亂地接住它。
然後,她對那個警員說道:“勞駕,把那邊的法醫現場勘察員帶進來。”法醫局的車剛剛到達案發現場外面,現場勘察員正絕望地試圖突破記者的重圍進入封鎖線,這種嘗試目前看來完全不成功。“我們需要他們提取布朗之外的另一個死者的DNA,我有理由懷疑,他就是資料上說的那個——”
奧爾加頓了一下,又伸長脖子往警員手裏的那些紙張上掃了一眼,顯然是沒記住她剛才看見的那根名字。
她很快看見了自己想要看的東西,并且讀了出來:“……安東尼·夏普。”
“真的嗎?這個結論是不是太草率了?”哈代忍不住問道,赤手空拳地判斷身份未知的受害人的名字這種事,他們畢竟只在瞎拍的推理題材電視劇裏看見過。
“絕不草率。”奧爾加搖搖頭,她飛快地走上臺階,然後毫無征兆地在躺在地上的那具屍體旁跪下了。她壓低身子,在哈代震驚的目光中把自己的面孔湊近了那具被塞滿罂粟花的骷髅的臉。
“奧爾加?”哈代問道,那語氣就好像覺得她終于瘋了。不過也沒差,在拉瓦薩·麥卡德眼裏,她肯定也已經到瘋的邊緣了。
“看吧。”奧爾加低聲說道,從那具骷髅的視角、沿着他痙攣着伸向天空的手指指向的方向看去,就會發現這蒼蒼白骨的指頭正正地指着法院廣場上那座高高的雕像。
——眼睛被布條蒙住的女性形象站在金碧輝煌的基座上,一只手持劍,另一只手握着一柄天平。這座雕塑是法院前廣場上最顯眼的建築,就算是站在極遠處,也一眼就能看見它。
“它把手指向正義女神。”奧爾加低低地說道,她發出一個輕飄飄的笑音,“一個有趣的反諷,不是嗎?”
阿爾巴利諾困倦地眨眨眼睛。
他感覺這一覺睡得頭昏腦漲,渾身酸痛得要死,而且枕在頭下方的那邊手臂完全被壓麻了。說真的,一個超過二十四小時高度緊張地工作的人,是有可能遇上這種情況的。他呻吟地挪動了一下,因為手指的麻木而嘶嘶抽氣,他剛剛試圖擡頭,額頭就撞上了什麽東西。
——更正一下:他的額頭撞上了維斯特蘭鋼琴師的肩膀。
一個人的人生可能包含繁多的選擇選擇,但是“早晨一起床就看見維斯特蘭鋼琴師用‘我為什麽不勒死你’的眼神看着你”一般來說不包含在世界上大部分人的人生規劃裏。
阿爾巴利諾瞪了對方一會兒,然後很有邏輯地問:“……我為什麽會在你的床上?”
赫斯塔爾嘆了一口氣,又來了,那種一下班回家就發現狗狗把沙發撕了的聲音。
“你對昨天晚上的事情記得多少?”他沒好氣地問道。
“你是問我把比利他們擺出去之前還是擺出去之後?”阿爾巴利諾的聲音依然因為迷糊顯得低而軟,還透着點愉快的笑意,“之前的事情我記得一清二楚,但是之後我很确定我在回來的路上差不多就失去意識了。”
——這就是了,前一天晚上的事情基本上是這樣的:阿爾巴利諾在大概接近午夜的時刻終于完成了屬于園丁的工作,于是他帶着他尚未安裝完成的藝術作品、還有一個無所事事地看着他幹活一整天的赫斯塔爾驅車回市裏。
阿爾巴利諾把赫斯塔爾放在了他的律所附近,然後帶着那兩具屍體不知道去了哪兒。既然對方沒打算帶他去布置案發現場,赫斯塔爾也就根本沒提這茬。
或者,他們都得承認:那還是太過親密了,尤其是到了把園丁的成果展示出來的那個部分。
然後他驅車回到了自己住的公寓——他的車這幾天一直停在律所附近的車庫,是長期租用的,沒有攝像頭,沒有停車留下的收據,是個好選擇。因為他從不步行回家,被公寓外圍的攝像頭拍下午夜時分步行回家的畫面,還是有些奇怪了。
他真心希望自己是太過緊張,但是當你都是個變态殺人狂了,再怎麽小心翼翼也不為過。
赫斯塔爾以為事情就到此為止了:他回了自己的公寓,而阿爾巴利諾很可能是布置完案發現場就回自己租住的公寓補覺了。他們又一次演繹了短暫相交然後分道揚镳的整個過程,就好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樣。
但是事情顯然沒有按照他預計的進行,因為大概淩晨四點左右,他的公寓裏有不速之客造訪。
阿爾巴利諾·巴克斯就這樣搖搖晃晃地出現在了他的床前,跟鬧鬼一樣——事後赫斯塔爾确認過了,這人在熬了二十四小時之後竟然還能準确地找到他家,進門的時候還把門鎖給撬開了,阿爾巴利諾能避開那些安保系統的報警真是走了狗屎運——嘴裏嘀咕了一句誰都聽不出來是什麽的話,然後撲通一聲倒在了赫斯塔爾的床上。
他入睡的速度快得就跟猝死了一樣。
總而言之,阿爾巴利諾沒把那輛換過牌照的SUV開到赫斯塔爾家的地下停車場,也沒有穿着他處理屍體的那件衣服進門,更沒有帶回來任何作案工具。這種體貼的行為從某種程度上保住了他的小命,沒讓他深夜被鋼琴師勒死,也沒讓他被赫斯塔爾從床上踹下去。
此時此刻,阿爾巴利諾聽完對方言簡意赅地描述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麽事情,然後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語:“我很确定我昨天避開了你家附近所有可能拍到我的攝像頭——不得不說,你租的公寓雖然夠高檔,但是攝像頭的死角也有不少——自從我觀察過你的公寓之後,我肯定夢游都能辦到這事。”
赫斯塔爾很明智地沒有問什麽叫“觀察過”,他預計自己不會喜歡這個答案的。
然後,他問:“所以說你幹嘛要冒着被拍到的風險來我的公寓?”然後還倒在了我的床上,這是個變态殺人狂應該幹的事情嗎?
阿爾巴利諾眨着眼睛看他,然後噗的笑出聲來。
“有可能因為一切真的是我下意識地幹出來的;也有可能我從沒跟你睡在一起過,感覺到有點不爽;或者,這是一種示弱——人們都相信你的床伴躺在你的床上的時候是他們最坦然最脆弱的一刻,那令你感覺到安心了嗎?”阿爾巴利諾低低地說道,“這些答案裏,挑一個你喜歡的相信吧。”
“你知道你這樣說出來的時候,我就不可能感覺到安心了。”赫斯塔爾回答。
“但難道你沒有早就意識到這種可能性嗎?那可不像你。”阿爾巴利諾反駁道,聲音輕快,“況且即便如此,你還是跟我一起睡了呀。”
“你是指望我把你拖到客廳去還是我自己去睡客廳?”赫斯塔爾反唇相譏道,“我覺得那都不是什麽好主意。”
阿爾巴利諾困倦地半阖上眼睛,床上實在太溫暖了,他真的一動也不想動。但是,他依然動用自己轉動得十分緩慢的腦細胞,問道:“那你認為什麽才是好主意?”
——赫斯塔爾盯了他一會兒,然後臉上露出了一個笑容。
他說:“這個。”
阿爾巴利諾順着他的目光看上去——然後他就發現,自己本來枕在頭下面的那只手不僅僅只是枕在頭下面而已。他的那只手腕被一個真真正正的金屬手铐拷住了,手铐的另一邊則被拷在床頭上。
“我覺得這是個好主意,令人很有安全感。”赫斯塔爾慢條斯理地說道。
阿爾巴利諾說:“操。”
“好的,”貝特斯說道,他盯着那兩具屍體,臉都皺起來了,“所以我們有兩個死者,一個叫做威廉姆·布朗,另外一個叫做安東尼·夏普,他們是強奸犯和受害者的關系。”
警員們已經拍了足夠多的照片固定現場,法醫現場勘察員的初步屍檢也做過了,現在CSI們正把那些花從屍體的腹部取出來,貝特斯和他的同事們永遠希望能從那些花上找到什麽蛛絲馬跡。
但是十分可惜的是,縱有一千種名字,玫瑰的芬芳依舊;無論試多少次,花瓣上還是提取不到禮拜日園丁的指紋。
“顯然如此,”奧爾加沉吟道,“DNA檢驗結果還沒出來之前,巴特絕不會打這種保票;但是我很确定,看這個主題,另一個死者必然是夏普。”
巴特現在正在遠處指揮其他警員勘查周圍的環境,貝特斯往那邊看了兩眼,然後問:“可是為什麽?把罪犯和受害者一起殺了?我以為殺罪犯是維斯特蘭鋼琴師會幹的活兒。”
确實如此,禮拜日園丁從不在乎他的死者的身份和經歷,他殺的人從老到少涵蓋了各種年齡段,有一次還殺過一個從洛杉矶到維斯特蘭探親的十六歲少女,那孩子下飛機才不到三個小時就失蹤了,根本就沒法用邏輯解釋,只能說她是運氣不好撞上了。
而以一個受害者的經歷量身定做現場呈現的場景?禮拜日園丁從來沒幹過這種事。
奧爾加搖搖頭:“這不是這個案子最奇怪的地方,要我說,最奇怪的是那裏——”
她遠遠地伸出手,點了點那個昵稱比利的年輕人的咽喉,那裏的繡球花已經都被取出來了,現在傷口猙獰地裸露着。他身上的金屬支架被拆下、綢緞也被取走,現在正赤裸裸地躺在地上,等待着被法醫局的人放進裹屍袋。
“他的喉嚨?”貝特斯一頭霧水地問道。
“是的,因為園丁經常幹脆利落地把死者割喉不是嗎?他從不花時間折磨死者。”奧爾加凝視着那具慘白的屍體,“死者身上沒有別的傷痕,所以很可能也是被割喉死的——但是這次園丁把割喉留下的傷口破壞掉了,然後在傷口上裝飾了花朵。他過去從不在那道傷痕上遮蓋別的東西,并不介意它直接裸露着……”
“或許只是他這次有新的靈感吧?”貝特斯不确定地說道。
“或許吧,”奧爾加低聲說,她的眉頭嚴厲地皺起來了,“我希望這次法醫局做屍檢的時候,能給出關于這道傷口詳細一點的意見,我們或許可以從屍檢報告裏推測出園丁為什麽要那樣做……”
她的聲音忽然卡住了,因為哈代正風風火火地向他們的方向走過來。而哈代警官臉上那個表情他們都很熟悉,那正是他發現了什麽的表情。
“奧爾加,我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哈代大聲說,“這個案子有一個突破性的進展!”
“什麽?”貝特斯搶先問道。
“威廉姆·布朗差點被性侵的時候未滿十七歲,出于對他隐私的保護,當時案件的資料都是保密的,一般人根本不可能知道他和夏普之間的關系。”哈代急切地說道,幾乎連喘氣的間隙都沒給自己留,“園丁總得知道威廉姆·布朗差點被夏普性侵,才能把案發現場布置成這樣,對吧?那知情人的範圍就可以縮到很小了……”
“參與案件調查的警察、那所學校的一部分教師,還有法官、檢察官和陪審團?”貝特斯順着他的思路猜測道。呃,案子真的有可能涉及到檢察官和陪審團嗎?
“還有一個性侵創傷匿名互助會的成員。”哈代高聲說,“我的下屬去詢問了布朗的朋友,他最近在參加互助會的治療。但是我覺得兇手在互助會中的可能性比較小,畢竟是匿名互助會,布朗不會在互助會上說出自己的真名,更不會提夏普的名字。但是當然了,保險起見我會讓人去調查互助會的成員,就算是為了排除……”
奧爾加的眉毛忽然皺起來了,她猛然提高了聲音:“互助會?”
哈代困惑地點點頭:“是的,每周日在一個小劇場裏舉行——”
然後他們眼睜睜看見奧爾加倒抽了一口氣,她很少會露出這種失态的表情。
“我明白了。”她艱難地說道,“我知道那個互助會:我之前推薦阿爾和赫斯塔爾去參加那個互助會了。”
另外兩個人齊齊爆發出一陣驚呼,一個說“什麽?!”,另一個說“你明白什麽了?!”,引得工作中的CSI們頻頻往他們這邊看。
“這個案子和赫斯塔爾有關系。”奧爾加咬牙切齒地說道,“這就是原因——為什麽死者之一會是個罪犯,而我們都知道,殺死罪犯根本不是禮拜日園丁的作風,他才不在乎罪犯呢。”
“或者他和阿爾去互助會只是個巧合?”貝特斯艱難地措辭,雖然聽他的聲音,他自己也不相信自己在說的話,“雖然這下他們兩個也變成犯罪嫌疑人了,但畢竟巴特也說了,布朗去互助會的時候不會說出他的真名的,那——?”
“不是,我是說這事絕對和赫斯塔爾有關系。”奧爾加回答,她狂亂地把頭發胡亂往腦後順了一下,看上去像是只憤怒的大獅子,“而 估計跟阿爾也有關系——你們想想吧,禮拜日園丁之前還往赫斯塔爾辦公桌上放了個裝着鮮花的頭蓋骨呢!還有阿爾,他和鋼琴師那個案子可鬧得沸沸揚揚了。”
哈代用手捏着鼻梁,慢慢地說:“……所以,這個案子有可能是禮拜日園丁對鋼琴師之前的案子的回應嗎?用以表達他對強奸犯的嘲諷?”
“對受害者的某種扭曲的憐惜。當然。”奧爾加直視着正被收殓的安東尼·夏普的屍骨,語調陰沉,“他可以對夏普做出這種事,也願意對……‘某個’強奸犯做出同樣的事情,這就是他在表達的立場;并且,他是刻意選擇了這個互助會的成員,就是為了把這場面展示給他希望看見的那個人看:那個人之前就認識威廉姆·布朗,只要那個人一看新聞對這個案子的報道,立刻就會理解園丁的意思。”
“所以說園丁怎麽會知道威廉姆·布朗和他們參加了同一個互助會?”貝特斯忍不住問,他的聲音有些抖了,顯然是想到了什麽不好的事情,“他一直在跟蹤他們嗎?他一直就在他們身邊嗎?”
三個人沉默了幾秒鐘,可能都是在細細思索這這種可能性,氛圍十分令人不安。
然後,哈代警官清了清嗓子,幹巴巴地說:“無論如何,咱們得跟他們兩個談談——現在就談。”
注:
[1]關于那瓶伊貢米勒逐粒枯萄精選葡萄酒:
這段回憶殺應該是2001年,而酒是1990年産的。如之前的注釋所說,白葡萄酒一般沒有什麽陳年潛力,但是這瓶酒是白葡萄酒裏最适合陳年的雷司令葡萄酒。
這瓶酒實際上有一個巨長的全名:
伊貢米勒沙茲堡雷司令逐粒枯萄精選甜白葡萄酒(Egon Muller - Scharzhof Scharzhofberger Riesling Trockenbeerenauslese, Mosel, Germany)。
伊貢米勒:指德國摩澤爾産區維庭根鎮的伊貢米勒酒莊,這個酒莊産出德國乃至全世界最好的雷司令葡萄酒。
沙茲堡:伊貢米勒酒莊的沙茲堡葡萄園,是德國在酒标上僅标葡萄園而不用标村莊名(即葡萄園所在的維庭根鎮)的少數葡萄園之一。
雷司令:白葡萄品種,主要産于德國。
逐粒枯萄精選:雷司令葡萄酒品質分級之一優質高級葡萄酒(QmP)下的一個小類,逐粒枯萄精選葡萄酒所用的是遲摘且感染了貴腐菌的雷司令葡萄,這種酒比其他等級的雷司令葡萄酒都更甜。逐粒枯萄精選葡萄酒的産量非常稀少,大概年産200-300瓶,而且葡萄需要全手工采摘(就是那個“逐粒”)。
綜上,這瓶酒基本上來自全世界最好的雷司令葡萄園,而且還是這個酒莊産量最少的酒之一……而且由于生産條件嚴苛,伊貢米勒酒莊的逐粒枯萄精選葡萄酒還不是每年都産的,現在市場上好像只有13個年份,查爾斯·巴克斯買酒的1996年,可能只有三個年份的酒在市場上出售(實際上就是拍賣,因為産量太少基本買不到)。
(PS:我查了一下,現在國內市場1990年的這個酒參考價好像快十三萬了)
所以,當一個葡萄酒收藏家把這個等級的酒打開喝了的時候,我們顯然可以合理推斷絕對大事不好了。
[2]阿特米西亞·簡提列斯基的《猶滴殺死荷羅孚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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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