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死者葬儀

死者葬儀

一月份的氣溫依然寒冷,鉛灰色的天空之下,冰雪尚未融化。阿爾巴利諾·巴克斯站在公墓裏,腳踩厚厚的積雪和被凍硬的土地,手上抱着一束花。

這片于二十世紀上半葉建立起來的公墓廣闊而整潔,白色的墓碑和十字架一列列橫平豎直地樹立于草坪之上,距離适當、排列筆直以便于割草機通過。而草坪早就掩蓋在了深深的積雪之下,骨灰凍結在堅硬的泥土下面。

他面前新立起的墓碑上用簡潔的文字概括了人的一生,如此的簡單,沉寂,路過的人甚至不會看它第二眼。

布蘭卡·阿雷奧拉

(1980-2016)

在結案之前,阿雷奧拉的屍體被保存在法醫局的停屍間裏,由于聯系不上她的親人——實際上大部分人都懷疑她在墨西哥根本沒有親人——在結案之後,她由政府出錢埋在公墓之中。那是完全正常的流程和手段,雖然絕大部分納稅人可能并不願意把錢花在埋葬一個連環殺手上。

她的屍骨被燒成了灰,得以在這片擁擠的公墓中占有一個屬于自己的狹窄角落。此時此刻,負責布蘭卡·阿雷奧拉的非正常死亡事件的驗屍官——也就是巴克斯醫生本人——正站在她的墳墓前面,像是正對這冷冰冰的墓碑致以廉價的哀悼。

阿爾巴利諾微微地傾過身去,伸手拂掉墓碑上的積雪,然後在那塊低矮的人造大理石前放了一束花,柔嫩的花瓣壓在地面的積雪之上,發出輕微的吱呀聲響。然後他站直了,注視着慘白的雪地上的唯一一點色彩:花朵的柔嫩花瓣,還有其後骨一樣白的大理石。

阿爾巴利諾聽見他身後傳來厚厚的靴子踩過雪地的咯吱咯吱的聲音。

“我想說‘我不奇怪會在這裏看到你’,”他身後的那個人說,語氣認真,“但這種發言本身似乎就已經太奇怪了。”

阿爾巴利諾轉過身,不出預料看見奧爾加·莫洛澤站在他身後,裹着厚厚的帽子圍巾手套,看着就像一個胖成球的編織毛線怪物。

“嗨。”奧爾加頓了頓,後知後覺似的補充道。

赫斯塔爾在床單上蠕動了一下,忍不住發出一聲不爽的呻吟。

這是他自聖誕假期之後休息的第一個周末,之前的所有時間都被無休無止的加班填滿了。顯然聖誕節假期之前人人心情愉快,對放假的渴望大大拖慢了辦公室裏的每個人的工作進度,而現在這種肆意妄為導致的結果終于要來報複他們了。

周五他們贏了一場拖了三個月的官司,那是一場頗受媒體重視的搖滾明星殺人案。最後那位嫌疑人以證據不足被釋放,中間摻雜了多少勒索和買通的情節自不必說,反正赫斯塔爾很确定站在證人席上的一半人都不算是很心甘情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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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意味着前一天晚上他被卷進了一場毫無意義的慶功宴,此時此刻躺在床上頭痛欲裂——這甚至不是酒精造成的後果,他依照慣例沒有喝酒,但是沒完沒了的寒暄就足夠令人頭疼。而現在,赫斯塔爾能感覺到撲在自己裸露的手臂上的驚人的涼氣,前一天晚上他回來太晚,進家以後肯定忘記了打開暖氣,現在室內冷得驚人。

赫斯塔爾自暴自棄地把自己在枕頭裏多埋了一會兒,思考着自己到底要不要起來去弄點早飯吃——雖然床頭的鬧鐘告訴他早已過了早飯時間,而且他并不餓;冰箱裏又一次空空如也,用幾罐能量飲料象征性地填滿,自阿爾巴利諾經常跑過來住的那段時間一去不複返,他的冰箱又迅速地回歸了原來的狀态。

而阿爾巴利諾曾在這棟房子裏存在過的最後一點痕跡還留在他的床頭櫃上:就是那份從未被拆開的聖誕禮物,包裹在蠢兮兮亮閃閃的淡藍色包裝紙裏,富有聖誕氣息,而且品位糟糕到可怕,又或者兩者根本是同義詞。

聖誕前夜的事件結束之後阿爾巴利諾沒有跟他回來,這東西當然就一直放在這裏,跟這棟完全沒有任何聖誕節氣氛的房屋格格不入。随着一月份的到來,這些愚蠢而閃亮的包裝紙看上去更像是個被遺留在舊時光裏的笑話,被深深地鑲嵌在這棟房子裏卻會産生排異反應的那種物件,一種異常的器官。

赫斯塔爾躺着的角度恰好令他能看見那個盒子,過了片刻,他伸長手臂去把它撈過來:那東西不沉,摸上去的時刻包裝紙摩擦出沙沙的聲響,像是一陣在拂曉時刻掠過枝梢的風,令人猜不出裏面是什麽。

這麽多天以來第一次,赫斯塔爾得以把它湊在面前好好看看,然後他就發現那張藍色的包裝紙上點綴着些反光較包裝紙本身更為微弱的小圖案,他眯起眼睛來,看清楚了上面的花紋:

那是上面的圖案是藍色的飛燕草。

有那麽一瞬間,他有些想露出一個冷笑,就是他會對着他不夠聰明的實習生和太過愚蠢的委托人露出的那個笑容。他的喉嚨間正生出一種撕扯什麽東西的欲望,這種不滅的欲望一向同他一同成長,在他的脊椎和肋骨之間折疊起蝴蝶輕而瘙癢的翅膀。

但是最後他什麽都沒有做,只是拉開了床頭櫃的抽屜——抽屜裏扔着兩本書,除此之外空空如也,正是那種只是看上去好看、但是實際上沒人居住的設計師樣板間裏會出現的狀況,而赫斯塔爾的私人用品則實在不多,當一個人時時刻刻準備着開始逃亡的時候,當然會如此——然後他把那個用愚蠢的淺色絲帶包裝起來的盒子甩進去,砰地關上了抽屜。

于是整個室內最後一點還算是鮮豔的顏色也被黑暗掐滅了,像是一束沒能成功地逃離黑洞的光。赫斯塔爾嘆了一口氣,拇指按上了疼痛不已的太陽穴。

“我覺得我不應該對差點置我于死地的人的結局視而不見。”阿爾巴利諾用相當真誠的語氣對奧爾加說道。

“那也沒見你去悼念鮑勃·蘭登,還是說在你眼裏把你誣陷入獄不算置人于死地?”奧爾加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吹出一片迅速凝結的白色水霧,她盯着那塊造價廉價的大理石,然後忽然問:“不過我注意到赫斯塔爾沒跟你在一起,你們兩個怎麽了?”

“出了一些……問題。”阿爾巴利諾含混地承認道。

“啊,‘問題’,”奧爾加一本正經地點點頭,目光仍未從墓碑上移開,“就跟你和你那差不多二百個前任出的問題差不多喽?”

阿爾巴利諾笑了起來:“奧爾加,你這樣說讓我顯得很……”

“輕浮。”奧爾加眨了眨眼睛,愉快地幫他補全這句話。

“而我寧願不用這個詞來形容自己,”阿爾巴利諾終于忍不住聳了聳肩,“而我沒法給他們那些他們想要的東西,于是最後我們就會分開——向來如此。”

奧爾加回過頭看着他,她的鼻尖凍得通紅,但是目光還是可怕的銳利,大部分人會在這樣的目光之前生出退讓之心:“他想要什麽?”

阿爾巴利諾輕緩地笑了一下,吐出那幾個詞:“……一些微不足道的東西。”

“這是對你而言的嗎?”奧爾加繼續問,在這方面,她顯得有些奇異的咄咄逼人。

“對大多數人而言。”阿爾巴利諾答道。

“當人陷入愛情的時候總會有些這樣那樣的奇怪期望,就比如說:我不知道布蘭卡·阿雷奧拉愛上羅博的時候,她是不是曾指望通過和對方結婚來獲得綠卡——無論如何,現在我們的調查結果是,他們至少在一起了五年,不知為何卻一直未曾結婚。”奧爾加輕飄飄地說,伸手比了個手勢,就好像那足以輔助她的舉例一樣,“足以見得,對大多數人而言容易得到的東西在某些特殊情況下離我們這樣遙遠……不顧一切地追逐它會迎來可怕的結局。

阿爾巴利諾掃了她一眼,開口之前稍微停頓了一下:“你似乎舉了個很極端的例子。”

“那是因為我發現極端和平常之間的界限也很模糊,這些事情真叫人意想不到。”奧爾加平淡地回答,但是聽她說話所用的那種語氣,真的很難令人相信什麽事情是她真的意想不到的。

“發生了什麽嗎?”阿爾巴利諾敏銳地問,“或許,事關一條模糊的界限?”

奧爾加瞥了他一眼,微微地笑了一下。

“喬治·羅博當年犯下了一系列殺人案,當時在賓夕法尼亞州死了一個中年男性,一般被認為這起案子是羅博所為:這就是我們一般所說的‘第七案’。當時這個案子在調查中,如果被認定确實不是喬治·羅博犯的,警方就會按照模仿犯考慮,轉而去排查和第七案受害者有利益沖突的人,這是人之常情。”然後奧爾加慢慢地說道,“當年我覺得有個嫌疑人值得注意:他是第七案受害人的弟弟,和受害人有些遺産糾紛……作案動機成立。但是因為CSI很快在第七案的現場找到了羅博的頭發,鐵證如山,就再也沒有人往那個方向調查下去了。”

“然後呢?”阿爾巴利諾問。很多工作跟刑事案件搭邊的人都聽說過喬治·羅博案,他們聽過不少這個主題的講座、看過很多書籍和文獻,但是阿爾巴利諾在此之前也從沒聽過一個當事人談論這個在當時算是極為聳人聽聞的案件。

奧爾加笑了一下:“我有個在賓州的朋友,在羅博案結案之後,我曾經拜托他幫我繼續關注着這件事……然後昨天他告訴我,第七案的受害者的弟弟死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轉向了阿爾巴利諾。

“當地警方懷疑他死于搶劫,因為然後兇手拿走了他身上的所有錢,還有手表之類值錢的東西。”奧爾加說道,語氣輕快而冰冷,“他在下夜班之後在一條小巷裏被槍擊,子彈穿過了他的太陽穴——嘭。一切結束得幹淨又利落。”

“看上去的确很像是個搶劫案。”阿爾巴利諾低聲回答,在這些話語之間嘗到了對方的言外之意。盡管如此,他依然為對方會跟他提起這個而感覺驚訝。

“确實如此。”奧爾加說道,并且向着他露出了一個微笑,“那看上去确實非常非常像一個搶劫案。”

有個人敲了敲拉瓦薩·麥卡德的辦公室的門。

當時麥卡德探員正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後面看着一份格外打官腔的文件,這是BAU平靜的一天:沒有外勤,沒有突如其來的兇殺案,一切都按部就班得驚人。當然,其中最主要原因是,阿雷奧拉一案後麥卡德一個字最後都沒對巴特·哈代說,就急匆匆地離開了維斯特蘭;要不然如果他勸說成功的話,現在他和他的小組說不定都在維斯特蘭忙活了。

但是布蘭卡·阿雷奧拉的案子帶給事情很多變數,必須要人花費心神去解決——人總得跟這樣突如其來的變故做鬥争,事情能按照計劃進行從來都是種十分寶貴的體驗。

麥卡德深知其中道理,所以能做到心平氣和。

另一件人意料之外的事情是,在他返回匡提科的當天,奧爾加·莫洛澤去機場送他——當然這個表述也不甚準确,不如說是莫洛澤毫無征兆地出現在了機場大廳裏,而在此之前沒有任何人告訴過她麥卡德會坐哪一班航班。

當然,那也是莫洛澤的常态。麥卡德不得不經常跟各種并不了解行為分析學的媒體人解釋側寫師不是靈媒,而有些時候奧爾加表現得則更像是一個魔法師。

“之後會發生什麽?”一如既往地毫無寒暄,奧爾加就這樣站在麥卡德面前劈頭蓋臉地問道。她這問題問得理直氣壯到路過的人總是往她的身上看,就好像她比候機大廳另外一頭那對一邊哭一邊擁吻的情侶更奇怪似的。

“你為什麽要問我這個問題?我又不是在控制事情走向的人。”麥卡德皺着眉頭回答。

“你不是嗎?就這樣給自己定位可太武斷了。”奧爾加聳了聳肩,抛給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至少,我記得你說過你要跟巴特談談——結果你并沒有談。”

麥卡德嘆了口氣,告訴她:“我是想談的,但是沒有時間了。匡提科那邊要我立刻回去……顯然阿雷奧拉的案子引起了些關注,他們想從我的角度聽聽到底發生了什麽,畢竟事情涉及到羅博的舊案,他們總會更重視些。”

奧爾加很是理解地向他點頭,說出的話也一如既往地難聽:“而你則得想辦法把自己從這個事件裏摘幹淨。”

“——我問心無愧。”麥卡德板着臉強調道。

“顯然暫時如此。”奧爾加笑了笑,也只有她能從那個輕飄飄的笑容裏表現出“我一個字也不相信”的複雜含義來。

“聽着,莫洛澤,”麥卡德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看向她,“總之,我現在得回BAU,但如果節後有時間,我還是想跟哈代警官談一下的。你也考慮考慮我的提議吧:你應該很清楚,現在WLPD對惡性案件案發的頻率已經無能為力了,如果想要解決鋼琴師和園丁的案子,他們就需要BAU——另外,考慮一下我的想法吧,好嗎?阿爾巴利諾·巴克斯是個殺人兇手。”

“而在安東尼·夏普和威廉姆·布朗一案案發的時候,巴克斯醫生也确實是有不在場證明的。”奧爾加指出,顯然早就預料到他會提出這種論斷。

“給他做不在場證明的那個人是他的男朋友,對方當然有可能包庇他。”麥卡德搖搖頭,“我們都知道那不能算什麽,人會為愛做出各式各樣的傻事,阿雷奧拉不也正是其中的一個例子嗎?”

“我一貫地不太贊同你的說法。”奧爾加笑眯眯地反對道。

“關于包庇犯的部分?”麥卡德沒好氣地問。

而對方則輕快地回答:“關于愛的部分。”

——但無論如何,聖誕節假期之後麥卡德也很忙,最後也并沒有抽出時間跟哈代警官或是WLPD的局長談談。他們部門想要招新人,這就意味着他還得負責無窮無盡的考核流程;但是好在現在塵埃落定,他們中間終于有新成員加入,得以填補自奧爾加離開之後一直沒招到一個能幹滿一年的員工所留下的那個空缺。

而現在随着敲門聲探進頭來的是一個個子瘦高、長着一頭姜黃色卷發的年輕男性:這位探員剛從FBI學院正式畢業沒多久,名叫約翰·加西亞。就目前而言,麥卡德對他各方面都很滿意,真希望他能幹滿一年。

“長官,”年輕的加西亞探員說道,聲音透露出些抑制不住地興奮,“紐約州的警方聯系我們,他們那邊發現了一起奇怪的殺人案,他們懷疑是——”

麥卡德點點頭,把文件在桌子上疊好,然後站起身來。

他早已習慣了這種生活,也知曉這樣的道理:平靜的時光從來持續不了幾個小時,殺人犯是不會放假的,他們應當永遠心懷警惕。

夜晚的酒吧裏充滿了一股濃重的煙味,以及酒精逐漸揮發的、令人不喜的味道。這家店尚且合赫斯塔爾的口味,不像奧爾加挑的那些一樣在有好喝的雞尾酒的同時還有過多刺耳的音樂;但雖然這裏相對安靜,但尋歡作樂的人群在哪裏都如出一轍。

但盡管如此,他未曾懷抱着這樣的目的坐在這裏——這同他的意志不合,同他的品位也并不相稱。赫斯塔爾注視着面前半滿的酒杯,又一次開始質疑自己的決定。

而一只柔軟的手落在他的肩膀上。

赫斯塔爾回過頭的時候,看見酒吧的吧臺上斜斜地靠着一個有着溫柔的褐色頭發的美人:至少觀感如此,昏黑暧昧的光線模糊了許多細節,把全部缺陷全轉化成神秘的美感。而那雙手染過的指甲紅得像血,鮮豔到像是剛剛從死人的胸膛中抽出。

而那位女性向他露出笑容:那種意味着“我對你很感興趣”的笑容,在他不穿那種盛氣淩人的定制三件套的時候,偶爾确實能給別人帶來這種感受;他向來從不在意,但是這似乎也不差,至少可以聊以排解無聊的夜晚。

“我觀察了你好一會兒了,”那女人笑吟吟地說道,那笑容裏有很多經過精心配比的甜美,是會來這種地方打發漫長的夜晚的人的拿手好戲,“坐在這裏獨自一人喝好多杯威士忌,未免太過孤單了吧?”

他想了想,然後平靜地承認:“确實如此。”

入夜十分,阿爾巴利諾坐在壁爐前。

他位于遠郊的房屋已經全然被雪覆蓋了,只有一條被鏟出來的車道蜿蜒通向公路,天氣預報說一兩天之內還會下雪,氣溫可能還會下降,春天依然離這座城市十分遙遠。

阿爾巴利諾把一個素描本放在腿上,在上面随意地塗塗畫畫——不是他放在森林木屋中那個紙頁都沾着幹涸的血跡的本子,而是另一本,其中大部分紙頁已經被他撕掉,而他手中這一頁上則繪着從骷髅頭空蕩蕩的眼窩中長出來的飛燕草。

枝葉猙獰地從白骨上掙紮而出,他的筆尖停在花朵柔嫩的枝梢,壓在死人空蕩蕩的眼底。

實事求是地說,就算是在三杯酒之前,赫斯塔爾也不會選擇這樣的地方度過夜晚——但是在三杯酒之後,什麽事都有可能發生。

這正是這樣的場所的精髓:用酒精遮蓋你的理智,用女人的紅唇洗滌罪過。這事物的本質甚至使其他差強人意的部分尚可容忍:汽車旅館的廉價床單,觸感怎樣也不算柔軟的床墊,空氣中漂白劑的奇怪氣味。那女人咯咯笑起來的時候長發拂過他的皮膚,火熱而蠢蠢欲動。

可惜依然不夠,因為她的身軀柔軟,卻依然不如死者般無力;她的手指會無助地撓過床單,卻比垂死掙紮之人更加輕緩。赫斯塔爾俯視着這女人——然後後知後覺地想到自己根本沒有問她的名字,她或者叫瑪麗,或者叫安妮,這毫無意義——聽她把混亂的喘息吐出來,夾雜些許笑聲,如此千篇一律。

他在某個階段非常想要把手指在對方的頸間扼緊,他的手指壓着那些滑膩汗濕的皮膚,摸到了小鹿般迅疾的心髒跳動。這樣鮮活、如此脆弱、稍微一用力就可以折斷——而這女人則親吻他,如此天真,如此熱情,輕浮而懵懂無知;她會肆無忌憚地把口紅蹭在他的嘴角,像是一道拉長的血痕。

赫斯塔爾感覺到自己的靈魂懸在更高之處,他誠然被濕熱的海洋緩慢吞噬,但是他眼簾下面住着的那對女神,名字叫做謀殺和死。他在對方的口紅和顴骨上泛起的溫暖紅暈上看見了幻想中的血,摧殘的沖動依然在他的手指之間蠢蠢欲動,像是針在紮,也好像火在燃燒。

他強迫自己的手從對方頸間挪開,按着她的肩膀和手臂,放任指尖用力按下去一點點。

他的女伴褐色的卷發在漿洗得不甚舒适的床墊上流淌,正如粘稠而緩慢的河流。赫斯塔爾看見她的眼睛是某種淺淡的藍色,但是現在在落地燈的燈光照耀下看上去近乎一種灰綠。

赫斯塔爾伸出手去,捂住了她的眼睛。

阿爾巴利諾打量着那些被鉛筆塗抹上的、色彩晦暗的花朵,可惜他想象着的那種顏色比他所能表現出來的更藍。草稿永遠不令人滿意,從開始落筆到結束,逐漸在他的眼裏變成了一副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人接受的醜陋樣子。

不該如此,他在心裏做出嚴苛的評論,這可算不上好的設計。

于是他選擇把整頁撕掉——厚實的紙張撕裂的聲音在室內清亮而刺耳,因為此時此刻是如此安靜,被大雪覆蓋着的大地又是如此寂靜,連常在荒野裏游蕩的郊狼都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阿爾巴利諾把手裏的紙張揉成一團,正如多年以前的一個夏季,七月二十五日,他父親坐在他家老宅的壁爐前所做的那樣。他因為這個聯想而感覺到有些好笑,他依然能感覺到紙張被團起來之後的棱角硬邦邦地硌着他的手心。

多年之前,那些信和日記也應該如此。

然後他把那個紙團——廢稿,因為趨于完美是如此之難——扔進壁爐,看着潔白的紙面被火焰親吻成焦黑。

維斯特蘭市的公共墓地之中,守墓人一天之中最後一次打着手電筒跋涉過被逐漸凍硬的積雪。這職業已經快被時代所淘汰,正如這片越來越擁擠的墳地一樣。

天空已經全然被漆黑吞沒了,墓碑和十字架橫平豎直的、僵硬的一排排站在雪地裏,古板而又凄涼。

然後,忽然地,他手裏手電的光柱照到了慘白之外其他的顏色上,這些飽滿的色彩像是一團跳動着的火焰,忽然撞進他的視野裏,近乎把他吓了一跳:然後他才發現那只是悼念的花束,就放在一個新修的墓碑前面。寒冷的空氣為它保鮮,但是它依然在不可避免地逐漸枯萎:

那是一束造型簡單的鮮花,被鮮血一樣的紅色簇擁在最中間的是許多萬壽菊,而這些金燦燦的、不可計數的花瓣下面則襯着一品紅和大麗花;它們的花瓣細膩柔軟,正在寒冷的空氣之中逐漸腐爛蜷縮,正如在地面上橫流的血泊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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