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chapter25

第25章 chapter25

“嘩啦——”一聲,冰櫃門打開的一瞬間,涼氣撲面而來。

黎恺臻停滞了一會兒,下意識閉上眼睛,任由那涼氣将滿身的燥熱驅逐。

眨眼之間已到六月,黎恺臻順利拿下了畢業證。早先時候鄭銘就有趁着黎恺臻放假的時候讓她去徽封先适應一下工作環境。

鄭氏的主要經濟重心并不是對外貿易,因此比起專門從事進出口生産企業亦或者外資企業的相關崗位而言,鄭銘給黎恺臻安排的工作是相對輕松的對接報關,比起直接接觸對應部門,黎恺臻的工作更接近于整理相關資料的文員,工資也就是正常薪酬,不算辛苦。只是偶爾從部門的其他同事聽到一些別的事情,會讓黎恺臻覺得心驚肉跳。

比如什麽偷渡事件、買關事件,稍有不慎就是全體一起被核查。

周末雙休,公司提供住宿餐補,黎恺臻對于吃食倒是不是很講究,省下的錢都用來當路費回久安了。

但說到底,這樣的日子,似乎一眼就到了頭。

當年選修國貿是因為家裏面的原因,并不是抱着什麽真的要将這門行業學到老用到老的心思,在學校也是走一步是一步,正如常見的大學專業課成績而言,六十分正好,畢竟少一分要命,多一分也無所謂。

黎恺臻突然想起那個關于大學生就業亘古不變的話題,到底有多少人會一如既往地選擇從事和自己所學專業相關的工作呢?

正在這時,不遠處牆頭蹿上一只野貓,嚎叫了幾聲,喚回了黎恺臻的思緒。

她在冰櫃裏面搜尋着,數了數,抓了十支小布丁放進自己帶來的小籃子裏面。小賣部外面挂着的小小的黑板上寫了——小布丁買十支,一支八毛。

興許是暑熱來襲,只要是回到久安,黎恺臻得空了就會鑽研一下簡單容易消暑的東西,例如氣泡水、亦或者是冰棒什麽的。然後小布丁就從一幹雪糕冰淇淋裏面脫穎而出,成為了黎恺臻的新寵。

最主要的是好便宜啊。

當然這是黎恺臻一開始以為的,後來楚欲告訴她,這個小布丁以前的時候才賣五毛。

啊……現在都是一塊錢了,買多了才算八毛呢。

于是黎恺臻又在心裏面痛斥萬惡的資本家。

但即使是這樣,十支才花了八塊錢,對于黎恺臻而言,依舊算是很劃算的了。

黎恺臻給了小賣部曹阿姨十塊錢,順道又抓了兩根碎碎冰。

才出了小賣部,黎恺臻就将碎碎冰頂部咬了個口子叼在嘴裏,将裝着小布丁的籃子挎在手肘處,然後拿出了自己的手機将取景框瞄準了那只牆頭的貍花貓,連續拍了三張,一張是在牆頭,另外的兩張是從牆上躍落下來,銜接得恰到好處。

黎恺臻當初在學校選擇加入攝影社,雖然主要目的是為了修學分,但有一部分原因也切實是因為她還挺喜歡拍照的。但是對于擺弄專業的數碼設備而言,黎恺臻更喜歡拿着手機随手一拍。

而且相較于視頻,她更喜歡拍連續的照片,也不用多,三四張就行。好像連環畫似的,能從中窺探出那短短時間的存在痕跡。

今天楚欲放假,她難得好心情地将自己的畫架搬到了陽臺,然後對着對面的低矮房屋畫——一幅完全不相關的畫作。

黎恺臻沒打擾她,吮着碎碎冰支棱在窗臺,瞧着楚欲畫畫。

似乎藝術細胞濃厚的人總能自帶一種獨特的氣場,就好像明明楚欲此刻不過是身處狹窄陽臺,對面的房屋大多數也都是老舊灰敗,但黎恺臻就莫名其妙地覺得楚欲仿佛置身在鋪着經過精心挑選打磨石塊而成的古樸街道上,彼時正值下午,廣場中央的噴泉水花汩汩湧現,教堂的白鴿在驀然敲響的鐘聲中簌簌飛騰,雪白的翅膀劃過楚欲的畫布,而天空正是楚欲畫上的顏色。

湛藍又帶着粉色以及一點仿佛揉進那藍色裏面的紫調,夢幻到讓人覺得虛假。

因此黎恺臻斷定,如果楚欲是一個大師的話,那她一定是抽象派,而不是寫實派。

楚欲描摹完天色,開始在下層的電線杆上畫麻雀。其實完全看不出是什麽鳥,就是簡單用白色的顏料勾勒了兩筆,但黎恺臻就是覺得是麻雀,反正麻雀就愛待在電線杆上。

楚欲一早就發現黎恺臻了,她畫完麻雀。好吧,默認是麻雀。

她放下畫筆,回頭看黎恺臻,還沒等楚欲說話,黎恺臻就咻咻咻地跑了,過一會兒,又咻咻咻地跑回來,然後遞給了楚欲一支小布丁。

楚欲,“……”

黎恺臻想到了什麽,貼心地将小布丁撕開,然後再次遞給楚欲。楚欲從撕開的口子裏面抽出小布丁,黎恺臻順手将包裝袋扔了。

彼此沒說什麽話,時光又開始靜默下來。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黎恺臻突然很享受這樣的時刻,似乎沒有什麽特別值得她在意的,也不需要她費什麽神,就這樣靜靜地待着,哪怕這一天沒做什麽。

好奇怪,曾幾何時,面對家裏面的變故,黎恺臻絕望且固執地認為自己撐不了多久。但事實上,她不僅挺過來了,而且現如今的日子也過得還算舒暢。雖然睡覺的時候,還是會時常抱怨天氣的悶熱。

可是黎恺臻清楚,這只不過是因為在這困苦的境地中,還有一個人和她在一起,如果是她一個人,她不敢肯定自己到底能不能撐下去。

恐怕別說是學會習慣這樣的生活乃至于從中找尋片刻的安逸,只怕是天天都躺在床上自怨自艾。

她突然覺得自己挺沒有出息的。

這樣一想,黎恺臻才發現自己一直盯着楚欲出神,而楚欲早已經發現。

“……”黎恺臻有些發窘,想移開視線又怕讓楚欲覺得自己欲蓋彌彰,索性找了個借口,“你畫畫都是憑空想象嗎?”

其實楚欲不太肯定黎恺臻是看自己還是看她的畫,聽她這樣說,那就應該是後者了。

楚欲聞言挑眉,“怎麽說?”

黎恺臻擡手揉了揉鼻子,“就是感覺……不太真實。”

她确實是感覺不太真實,雖然也有看過很美麗的天空照,但是作為藝術作品而言,大家都心知肚明,那肯定是多多少少經過加工的,真實性還有待商榷。

楚欲沒解釋這個畫的真實性,只是話鋒一轉,“那你覺得什麽才是真實?”

黎恺臻思索了一下,嘴裏面叼着小布丁的木棒,然後拿出自己的手機翻出照片給楚欲看,“你看這個,我覺得我這個就挺真實的。”

那照片上的是筒子樓側邊的爬山虎。

黎恺臻往後翻着,她相關的照片弄了一個影集,爬山虎的葉片慢慢從濃密變得稀松,然後到剛剛抽芽以至于最後的只剩下泛黃的枝條攀附在筒子樓灰白的牆面上。

她這幾張照片,完整地記錄了一個時節。

從初春到初夏。

黎恺臻興致突然上來了,又開始翻別的照片給楚欲看,并且興致勃勃地介紹,“你有沒有印象,這個是當時在南錦一樓廚房的那個窗戶,花雖然是假的,但是在傍晚拍出來很有意境。還有啊……從這個窗戶可以看到外面的秋千架子。”她又翻到一張,正是在外面拍攝的秋千的照片,來回翻給楚欲看,“看到沒有,這樣就有連貫性了,會給人一種連戲感,嗯……是連續的連,戲碼的戲。哎呀,反正就是一種……”說着說着,黎恺臻自己都焦灼起來,她不太說得明白。

楚欲雖然也不能肯定自己完全揣摩出了黎恺臻的心思,但是大概還是能理得出來的。

她說道,“像是電影片段那樣嗎?在一個場景裏面進行架構?”

這話說得不錯,黎恺臻打了個響指,“可以這樣理解,就是雖然是使用不同的機位,乃至于拍攝手法,但是要從一些細節裏面體現是在同一個場景裏。當然,這只是針對這一個場景而言,類似不能有穿幫鏡頭這樣。”

說起這些,黎恺臻眼裏笑意更盛,她說起拍攝手法,正好借用了前段時間在電影院看到的《蝴蝶的巢穴》的前作《繭》。

她對楚欲解釋道,“之前我們看的那部電影,網傳有一部前作,叫《繭》,這部電影的拍攝手法就很獵奇,觀影的時候能感受到是在一個地方,但是在拍攝手法上,卻給人一種隐藏在黑暗裏面的窺伺感。就比如是躲在床底下就只拍攝主角的腿部以下部位這樣的呈現方式,給觀衆帶來的角度可能就是直接以拍攝人的角度去看待的,這比那種導軌式的拍攝手法要奇特得多。所以會給人觀影過程中很不舒服的感覺。”

楚欲微微納罕,她聽得一知半解,但确實能夠感受到黎恺臻的情緒變化。

她疑惑道,“你對這些這麽感興趣,為什麽當初不選相關專業呢?”

楚欲對于黎恺臻的學習情況知道得不多,她也不太确定黎恺臻選擇的專業是不是自己喜歡的。

或者也是沒有機會提起,所以楚欲确實不清楚黎恺臻到底喜歡什麽。

就像曾經她聽到黎恺臻唱歌,便覺得如果有機會的話,她可以将唱歌發展成自己的專業工作什麽的進行培養。

這在從前,确實是有可能的。

但是唱歌這個愛好,大多數情況下,是個人應該偶爾都會哼上那麽幾句,只是看唱得好還是不好了。

可如果是剛剛黎恺臻說的這些,真心熱愛的話,完全可以在當初選擇相關的專業進行學習的啊。

聽到楚欲的話,黎恺臻愣了愣。說實話,她不知在什麽時候,确實想過有機會的話,拍一點自己喜歡的東西,但是這對于黎源的幫助不大。而且黎恺臻也不認為自己能夠将這門愛好發展成工作,遂也不了了之。

以前不可能,現在更不可能了。

黎恺臻呼了口氣,眉眼松懈下來,擺出一副不太在乎的樣子,“這有什麽的,你喜歡畫畫,你當初不也是沒有學嗎?”

反正就算是楚欲選擇了和繪畫有關的專業,但她最後也是退學了,所以黎恺臻也沒覺得自己說錯了什麽。

楚欲也沒生氣,甚至不以為然,她笑道,“那又如何?”她眉梢輕挑,回身望着黎恺臻的眼底在背光中黑沉卻氤氲着細碎的光點,她就是這樣,輕聲說,“我一直都在畫的啊。”

黎恺臻微微一怔,但緊接着明白這話裏面真正的含義後,這短短的幾個字,仿若天際閃電劃過後炸裂的雷聲,敲擊在她的耳鼓上,振聾發聩般不住地回響。她看着楚欲,看着楚欲的眉眼,強自壓下胸腔裏的不穩地搏動。

什麽嘛……

楚欲這人……真的是,太能攪動人心了。

黎恺臻撇開自己的視線,嘟囔着,“哦……反正,反正你……你也不是當專業來畫……”她越說越沒底氣,聲音也越來越小。

楚欲覺得好笑,索性站起身,從那一方小小的窗口凝視着她,“你說什麽?”

黎恺臻往後退了一步,還踉跄地撞到了擺在塑料凳上的小風扇,該死……

她底氣愈發不足,只好轉移話題,“你畫得是還可以,但是又……又不真實。”

黎恺臻覺得自己簡直是在胡言亂語了,繪畫這門藝術又沒有必須要求追求真實性。

楚欲沒說話了,她只是笑着移開自己的視線,然後接着坐下,開始畫自己的畫。

黎恺臻有些氣惱地拍了一下那個小風扇,跌坐在床上。

然後她躺在床上一邊思考着楚欲說的話,在心中斟酌可行性,結果想着想着居然睡了過去。醒過來的時候時間已經是下午六點了,全身酸痛,楚欲也已經不在陽臺了。

黎恺臻百無聊賴地打開消消樂。

只剩下最後一步了,正好有個五顏六色的小鳥,到時候只要把這個小鳥滑到那個綠青蛙身上就可以把冰塊消除了,黎恺臻正要劃過去,門一下被楚欲拉開。楚欲站在黎恺臻門前,“走!”

她低頭一看,劃錯了,挂了。

黎恺臻,“……”

這一關黎恺臻打了好幾天了,靠!

她氣洶洶地起身,心想,楚欲你最好是真的有急事,不然我要生你氣的!

黎恺臻随便洗了把臉,跟在楚欲的身後,兩人出了筒子樓,楚欲帶着黎恺臻繞後,去到筒子樓的後面,腳底下都是碎石塊。

幸好帶路的人是楚欲,要是換個別的什麽人,黎恺臻都得懷疑是不是要圖謀不軌了。

但她還是不解,問楚欲,“你要帶我去哪裏啊?”

“到了。”楚欲站定自己的步子。

“嗯?”黎恺臻一臉蒙圈地也跟着停下,然後順着楚欲的視線看過去,那點才被吵醒的困頓瞬間消散得一幹二淨。

——楚欲的畫。

不,準确來說,應該是那所謂虛假到夢幻的畫作所臨摹的真實存在的場景。

黎恺臻此刻只痛恨自己語言的匮乏,竟然找不到如何恰到好處的形容詞,難怪……難怪楚欲要畫畫,如果是換做她,她也一定有一個沖動,想要将此時的景致保存下來。

筒子樓的後方是一片野地,有鐵栅欄圍着,挨近鐵栅欄的地方還有一道排水溝,而在那野地之後,是一些低矮的自建房區,在房區的前端,是僅比那房子高一點的電線,有高大的樹梢在兩旁被風吹得搖曳。

而在往遠處眺望的天際與地平線交接的地方,是金黃的夕陽,将一整片天空都染成了黎恺臻形容不出來的色調。

真的形容不出來。

她只好默默地拿出手機進行拍攝,效果卻不盡如人意,取景框裏面記錄下的顏色和肉眼可見的完全不同。

是了,自然才是最偉大的藝術家,那些壯麗秀美的景致是任何人都無法調配出來的。

黎恺臻從那栅欄縫隙間看出去,看見對面的一棟似乎已經被人廢棄的老舊房屋,還未完全撤掉的水泥鋼筋直觀地暴露着,而殘陽從它的旁邊劃過,仿佛是一場盛大而又注定失敗的洗禮。

黎恺臻轉頭看向楚欲,問着,“你經常來這裏看黃昏嗎?”

“不算吧。”楚欲搖搖頭,“偶爾。”

“嗯哼。”黎恺臻輕輕哼了一聲,她找不到反駁的。她必須得承認,楚欲才不是什麽抽象派。

“不是天天都這樣,但是有時候會比今天還要漂亮。”

“嗯。”黎恺臻應了一聲,轉開自己的視線,繼續看着那片天色。

“黎恺臻。”楚欲叫她。

黎恺臻微愣,楚欲沒叫過她的名字,至少印象中是沒有的。當然,也許有,但她應該是不記得了。

以至于黎恺臻只得又愣愣地看着楚欲,不知道該說什麽。

楚欲看着她,說道,“我知道你也許沒有太多的心情想一些別的事情,當下似乎光是活着就很累了。但是人不能這樣的,活着的時候,總是要想辦法開心一點的。總是要……做點自己喜歡做的事情,盡自己所能吧。”

這些道理,黎恺臻聽過很多了。但是她沒怎麽在意過,從前是不需要,現在是沒勇氣。

黎恺臻靜默着,半晌,她垂着眼簾,再次,“嗯。”了一聲。

然後她笑着,又拿出手機,盡管确實不像人眼看到那樣,但是手機拍出來的也很好看了。

她一邊拍着照,一邊說,“那你以後遇到好看的,要拍給我看。”

楚欲揶揄,“哪能天天都遇到這樣好看的?”

倒也是。

黎恺臻沒說什麽。

當晚,楚欲陪着她在樓下拍了好多照片,一直到那夕陽沉去,夜色如潮水湧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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