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那我會娶你

第23章 第 23 章 “那我會娶你。”

那人的行色匆匆, 低聲說了句“抱歉”就迅速離開。

他的皮鞋程亮,西裝革履,袖扣是灼眼的藍寶石, 金發燦燦如光,一副精英的模樣。

程譽攬過白袅的腰身,眯起眼看向那人的背影, 輕聲問道:“是認識的人嗎?”

白袅的臉色發白,她強作鎮定,搖了搖頭:“不認識, 你……別那樣, 他可能就是有急事,我也沒有怎樣的。”

她拉住程譽的衣袖, 唇瓣微微抿着。

程譽揉了揉白袅的頭發, 笑着說道:“你把我當什麽人了?”

“我只是擔心你罷了, ”他渾不在意地說道, “如果認識也沒關系, 我可以陪你跟他打個招呼。”

白袅用力地搖了搖頭,有些急躁:“真的不認識, 快點去用餐吧, 我都快要餓壞了。”

她的神情驕縱, 隐約都帶着些指控了。

程譽被她拽着衣袖往裏走, 無奈地笑了笑:“好, 都聽袅袅的。”

在下午時他一眼就能看得出來,那個冒牌貨是在竭力地模仿白袅,但她的僞飾是那麽拙劣,就像是個操縱提線木偶的人般明顯。

真正的白袅是鮮活的,她嬌豔得像是春日裏的玫瑰, 任何色彩都無法遮掩。

程譽心緒全放在了白袅身上,以至于細致如他,都沒有發現此刻白袅的掌心全是冷汗。

她低着眸,眼底都是深重的恐慌。

那個人怎麽會出現在首都?他不是應該早就被驅逐出境了嗎?

雖然已經過去多年,但看到那人面容的剎那,白袅的記憶就全部複蘇了,她就是死都不會忘記那張臉。

她坐在程譽的身畔,高級餐廳的半月形沙發柔軟,而且能夠擋住絕大部分來自外間的視線。

程譽執着餐叉,輕聲哄白袅:“啊,袅袅,先吃一點水果。”

他對她總是很縱容,疼她的時候能把她疼得不像樣子。

白袅的笑容勉強,但她的心中實在是太緊張了,貝齒緊咬住銀色的餐叉,舌尖也被咬出血來。

她是個非常嬌氣的人,眸裏頓時就氤氲水汽。

程譽掰開白袅的唇,看見她嫣紅的舌尖微微有血絲滲出,緊忙低聲問她:“疼不疼,袅袅?”

她的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白袅的眸裏含水,嗚咽着說道:“疼。”

她的思緒亂飄,此刻卻是突然收了回來,淚珠子斷線似的撲簌簌往下掉。

程譽今天出來沒帶什麽人,他俯身吻了吻白袅的額頭,把水遞給她當即說道:“稍等一下,我讓醫生過來。”

白袅喝了一小口的冰水,皺着小臉點頭,長睫濕濕的,哭得很可憐。

程譽在內間沒安排人,但只要他出行,外面是一定有人扈從的。

白袅不喜歡叫人盯着,他也就不讓人出現罷了。

程譽沒有多想,就這樣起身離開。

白袅坐在位子上,眼眸還泛着紅,直到那個方才撞到她的人走過來時,她才擡起眼眸。

金發藍眼的歐洲人在人群中非常打眼。

他戴着金絲框眼鏡,出現在她的面前時,就像是無聲的鬼魅:“你還活着?”

男人略帶詫異,神情卻又是那樣平靜。

白袅緊咬着牙關,她強忍住扇他一巴掌的沖動。

已經過去了那麽多年,但一看到他那張臉,還是有近乎瘋狂的怒火從白袅的胸腔中湧出。

“你這個該死的家夥!”她非常想現在就弄死他,“你怎麽還沒死呢?”

男人的華文不是那麽标準,卻也足夠流暢,他攤了攤手笑着說道:“天主在上,我當然還活着,而且我還會一直活着,直到赴往天堂。”

-

白袅最初認識她未婚夫的時候,她還是個非常小的孩子。

在白袅出生前,她母親鐘夫人已經不育許多年,所以她的降世成了鐘家多年來最大的佳音。

她剛生下來就特別受寵,全家上下都非常疼她。

可以說白袅是在溺愛中來到這個世界上的。

但沒過兩三年,她的處境就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因為鐘夫人又懷上孩子了。

在這個孩子尚在娘胎裏時,醫生便診斷出他是一個男孩。

本來鐘家都快要絕嗣了,沒想到夫人居然懷了小少爺,鐘家人被這個驚天的喜訊給沖昏了頭腦,以至于他們忽略了醫生隐晦的暗示。

或者說,就算他們知道也并不在乎。

鐘家雖然已經式微,但到底是老牌貴族,地道的豪門,又以好聲名著稱,鐘家嫁女兒向來都是高嫁,絕不委屈。

便是小少爺是個藥罐子又如何呢?以鐘家的財富權勢,怎樣都養得起的。

兩三歲的白袅抱着小熊,看着衆人歡天喜地,便隐約明白了弟弟的特殊。

可是在小少爺降生不久,喜訊就變成了噩耗。

他真的是個藥罐子,而且不是一般的藥罐子,那些病症的名字是醫學書裏都很少出現過的。

在這個醫學與科技高度發達的時代裏,鐘玉的病讓無聲名醫嘆息搖頭。

但這些與白袅都沒有關系。

她抱着洋娃娃,躺在小熊的懷裏,聽照顧她的阿姨講故事。

雖然沒有媽媽的呵護,白袅還是順利地長成了一個漂亮健康的小姑娘,她紮着雙馬尾,笑着跟別墅裏的每個仆從打招呼。

許多人都這樣說,鐘家的大小姐是個比陽光還要更明媚的孩子。

事情發生變故是在白袅八九歲的時候。

從出生起就待在病房裏的小少爺鐘玉在大手術成功後出院,第一次回到他的家裏。

他像是個瓷娃娃,面容精致,臉色蒼白,走路都要人扶着。

白袅被媽媽帶着去病房裏看過鐘玉,他隔着玻璃躺在白色的無菌床上,她好奇地問道:“媽媽,弟弟什麽時候能好呀?”

鐘夫人的神情很哀傷,那時候她還會溫柔地說:“別擔心,弟弟很快就會好的。”

但愛子漫長的病痛最終消磨了她最後的溫情。

後來過去很多年,白袅還記得鐘夫人有一次動怒,指着她說道:“為什麽得病的那個人不是你?”

事後鐘夫人抱着白袅哭,跟她道歉,可白袅還是難過了很久。

徹底離開鐘家後,白袅才明白這是為什麽。

疾病纏身的那個人當然不應該是她。

她又沒有這樣一對造孽多端的父母,冤孽自然也落不到她的頭上。

但八九歲的白袅,真的是一個很單純的小孩子,她抱着小熊,穿着白色的公主裙,戴着銀色的小皇冠。

她從階梯上走下來,眼眸純真,就像是童話書裏的小公主。

白袅的水眸柔軟,她柔聲說道:“弟弟,我是姐姐。”

她嬌氣任性,都已經八九歲了,吃飯還要阿姨來喂,一點也不像個姐姐。

鐘玉低眼沉默着,他像是個瓷娃娃,脖頸都透着病态的青白色,血管都能叫人看得清晰。

白袅還以為他是故意不理她的,又羞又惱,臉龐也泛起紅來。

她是被人捧着長大的,就從來沒有人給她過委屈受。

鐘玉站在那裏很久,才發出一聲嘶啞的“姐姐”,白袅被吓壞了,她還沒有聽到過這麽可怕的聲音。

一點都不像人,簡直像是個野獸。

白袅吓得抱着小熊就跑回了卧房裏,阿姨過來安撫她,說是因為弟弟做了手術,才只能用醫療器械說話的,并不是故意要吓她。

她“啊”了一聲,小臉上浮現出愧疚,但要她給鐘玉道歉,那也是不可能的。

畢竟她可是姐姐呀。

所以直到晚上用餐時,白袅才心虛地下樓。

她看向慢慢用着藥膳的鐘玉,眼眸睜得大大的,滿臉都是好奇。

“能讓我嘗嘗嗎,弟弟?”白袅還沒有見過藥膳,鐘玉像是呆怔了一瞬,他點點頭,将瓷碗推到了她的面前。

白袅執着湯匙,才喝了一小口就苦得全都吐了出來。

她不是一般的嬌氣,“哇”的一聲就開始哭。

阿姨緊忙過來抱住白袅,喂她喝水漱口,然後又哄她吃了很多糖果和甜點:“別哭,大小姐,吃些甜的就好了。”

鐘玉坐在位子上,神情也帶着些緊張。

他的話非常少,年齡又很小,踮着腳把剝開的糖果拿給白袅吃:“對……不……起……”

瓷娃娃般的小孩容色認真,白袅看着他,在吃了許多糖果後,慢慢地也忘記了哭。

那段時間鐘先生和鐘夫人都不在。

仆從原本還在擔心他們二人會不睦,因為白袅實在是個嬌氣至極的大小姐,沒想到的是,姐弟二人很快就相處得非常愉快。

她背着小包包,踩着小皮鞋,放學回家後就嬌聲喚道:“弟弟。”

兩個人相處親密,鐘夫人回來後也十分欣慰。

直到某天的下午,白袅偷偷地帶着鐘玉去了花園,她給他準備了好大一捧花,驚喜地說道:“今天是弟弟出院一百天紀念日!”

但她的話音剛剛落下,安靜乖巧的弟弟就突然青了臉色。

他的呼吸急促,唇邊很快就溢出白沫。

白袅那時候才知道,弟弟脆弱得連花香都聞不了。

鐘夫人知道後幾欲發瘋,她掐着白袅,心神俱裂:“你是不是想要故意害死你弟弟,好得到鐘家的家産?”

“我告訴你,”她瘋狂地說道,“門都沒有!”

白袅那時候還不足九歲,她聽不懂鐘夫人在說什麽。

她的唇瓣抿着,掌心是一顆快要化掉的糖,但她再也沒法給到鐘玉的手裏了。

鐘夫人将白袅送去了別的地方。

照顧她的阿姨和仆從也全都換了新的。

白袅在高大的別墅裏,抱着她的小熊,難過了好多個日夜。

可她真的是個命非常好的人。

鄰居的奶奶發現了白袅的存在,她每天都會請白袅過去做客,吃她親手烘焙的小餅幹,還讓白袅摸她養了多年的小貓小狗。

她的院子裏有很多的玫瑰花,牆上的畫布也繪滿了油畫。

白袅蹲在地上,裙擺被泥土弄髒,但她還是在努力地澆水:“我會澆水啦,奶奶。”

她的聲音柔軟,可話音剛落下,就被突然竄過來的小狗給撞到。

白袅跌坐在地上,她的裙子被小水壺裏的水給弄濕,渾身狼狽,就在她難過得要掉眼淚時,一雙手輕輕地把她從地上抱了起來。

小少年穿着白襯衫,聲音溫柔清越:“祖母,這是誰?”

他的用詞古典,言辭優雅,像是從歌劇中走出來的人。

而白袅一身泥巴,裙子也被弄濕,跌坐在地上,可她第一次見到她的未婚夫,的确就是在這樣狼狽的情形下。

白袅趴在他的懷裏,鼻間都是悠悠的凜冽香氣。

她懵懵地想,這個小哥哥是故事書裏的神仙嗎?連懷抱都是香香的。

那一整個夏天,他都待在這座別墅裏,陪着他的祖母,也陪着年幼的白袅。

白袅九歲生日的那天,他親手給她做了一個生日蛋糕,然後插上蠟燭,彎起眉眼說道:“祝袅袅每天開心快樂,幸福長長久久。”

他用詞非常古雅,白袅非常欽佩。

其實那是因為彼時他的華文還很生疏,并不是那樣的流暢。

白袅聽不出來,她只是非常高興地說道:“也祝哥哥永遠開心。”

無論是誰在她那個年紀,遇到她未婚夫這樣的人都沒法忘記,他那樣的人,只是在別人的世界裏留下影子,都會化作驚夢蘇醒時的遺憾淚水。

更何況每一年的夏天,白袅都會見到他。

鐘家人将她扔到這裏,原本是想要将她徹底流放的。

可是白袅卻偏偏在這裏,從樹下的小雀變成了枝頭上的鳳凰。

白袅十二歲那年,鄰居奶奶病重,她哭着撥打急救電話,然後在視頻電話的指導下,顫抖着手為鄰居奶奶做了心髒複蘇。

誰也沒有想到,在那樣危急的時候,是她一個小孩子起了關鍵作用。

他是連夜從國外飛過來的,相比初見時的青澀,他已經是個挺拔的少年人了。

白袅待在病床前,哭得比誰都要厲害,見到他的時候,隐忍了的淚水全都掉了下來。

她撲到他的懷裏,再度哭得像是當初那個嬌氣的小女孩。

他蹲下身将她抱起來,低聲輕哄着她:“別怕,哥哥來了。”

後來鄰居奶奶被接去了國外。

而如此深恩,最終化作了一紙婚書。

他牽着白袅的手,将她帶回了鐘家,柔聲和緩地說道:“以後哥哥給你撐腰。”

那時候的白袅還太小太小,她不知道他的名字意味着什麽,不知道他的姓氏背後是怎樣的龐然大物,她只知道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曾經輕賤她的人,現在滿眼畏懼。

曾經辱罵她的人,現在神情瑟縮。

“我們先這樣,”他的聲音非常溫和,“以後如果你有了喜歡的人,告訴我就可以,我們把婚約解除掉,不會影響什麽的。”

白袅很懵懂,她不明白婚約對她來說,到底是什麽。

她只是在那個時候就下意識地攥緊了他的手,哭着說道:“那如果我不想和你分開呢?”

他頓了頓,蹲下身握住她的手,鄭重溫柔地說道:“那我會娶你。”

白袅不學無術,驕縱任性,她有很多很壞的品質,但她在他跟前的時候,永遠都是那樣的乖軟嬌柔。

她相貌生得好,公主脾氣,喜歡她的男同學數不勝數,權貴圈子裏對她暗裏投來視線的人也多到數不清。

可是白袅的目光從來沒有看向過其他人。

她等待着長大,等待着他來娶她。

在白袅最明媚開朗的青春,她把所有的愛意都給了他一個人,但是直到她漸漸長大,她才明白他離她到底有多遠。

他站得太高太高了,高到白袅拼命踮起腳也不可能夠得着。

所以這樣的愛,最終變成了摧毀一切的執念。

當找到那個歐洲商人的時候,白袅就知道她是在刀尖舔血,可是她實在不知道怎麽辦了。

她想要留住他,想要永遠地留住他。

最終白袅為自己的荒唐付出了代價,只不過這個代價實在是太慘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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