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相見 期盼重逢
第47章 相見 期盼重逢。
倘若是前世的明姝, 恐怕早已感動得無以複加。但明姝了解蕭以鳴,他不會做無意義的事。無緣無故便如此舍生取義,明姝覺得很不自在。
少女停下腳步, 鄭重地道:“殿下不必為我做這些。”
少年蕭以鳴的臉色瞬間變得僵硬, 他擡起袖子, 努努唇瓣,欲言又止。
過了一會兒,他沉聲道:“不單是為了你。”
少年特意拉開半步距離, 兩個人之間氣氛再次陷入僵局,司辰在一旁面露驚詫。
明姝沒理他, 只是淡淡地将視線移轉。宮門外有一輛寬大的馬車,車簾上繡有明家的雜寶梅花暗紋,簾幔一動,清晰可見。
這是太後派來的馬車, 比之蕭以鳴自己的馬車,寬敞了兩倍不止。
兩個人分坐車廂兩側, 中間再塞一個人都綽綽有餘。一路上雙方都別過臉去,沒說一句話。
馬車停下, 明姝同他恭敬告辭, 合乎禮節, 但盡顯疏離。
尤其是當得知有一個人肯為自己違抗觸怒龍顏,不更應該感激涕零嗎?
蕭以鳴想不明白, 司辰也想不明白。
少女裙擺翩跹,腳步未停, 身影消失在宅院門口。似乎生怕腳步一停,就會被什麽牽絆住。
明姝邁進院中,裏面當即有人迎了出來, 面露欣喜:“小姐回來了!”
原本得知明姝留宿宮中,衆人都緊張不已,如今看到她平安回來,心中高興不已。
明姝在衆人之間掃了一眼,到新來的車夫身上停下:“康叔,您對京城裏熟,幫我打聽一下,哪裏有不錯的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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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想換住處?”
明姝點點頭。
如今她這住處距離國公府不遠,也離京城一衆權貴不遠,随便一打聽,都能知道她住在這裏,麻煩不斷。
這事交給康叔之後,不出兩日,康叔便打聽到一座不錯的宅子,明姝決定親自去看看。
然而,與人約好之後,國公府卻來傳話,說國公府一家要前往京畿附近的山莊避暑,她也得跟着去。
原本還在焦頭爛額的明姝,突然有了個躲懶的機會。這一去避暑,至少有兩個月不在京城,遠離城中紛擾,簡直是一大喜事。
離開的日子恰巧是個陰天,在炎熱的七月顯得格外珍貴。馬車飛馳,京中的灰牆紅瓦在身後不斷倒退,明姝心生喜悅。
前世沒有這一趟。
前世的七八月,她在為如何躲避蕭以琮而煩心,時常不得其法,被迫随他一起出入各種宴席。
而現在,她的掙紮終于看到回報。
離開兩個月,說不定将和親和聯姻這兩件事一并給躲避掉。
馬車行了約莫三個小時,抵達時已近晌午,明姝聽見一聲鐘聲悠揚。
明姝先去拜見明國公與國公夫人,再由明家下人領去自己的院落。明家衆人的院落分散在不遠處,屬明姝的院落最為偏僻。
沿着石子路登上高處,能望見山林中露出的寺廟一檐。一打聽才知道,附近有個回光寺,寺中僧人隐居修行,從不露面。
在山上的每一日,明姝都能聽見三聲鐘響,悠遠靜谧。她在鐘聲裏蘸墨、撥弄花草,時間一去兩個月,她已經将京城的事抛諸腦後。
時八月底,下了一場大雨。一個上山采藥的僧人敲門躲雨,明姝讓人為他煮了一壺姜茶,請他到院中小坐。
僧人道謝,接過遞來的茶,但只站在門口,等候雨停。
然而,雨下了一整日,山中泥濘,寸步難行。
僧人站在門邊,衣上的雨水洇濕一地,他一動不動地望着門外的雨簾。
明姝見狀,便讓人為他收拾落腳的屋子,滿懷歉意地道:“宅院不大,只有幾間狹小的客房,望小師父不要嫌棄。”
僧人滿臉羞愧,雙手合十,對明姝一禮:“多謝施主伸出援手,小僧是回光寺的僧人,略通醫術、占蔔,願為施主解決心中煩事。”
“我如今身子康健,大抵不需要看病。我生平也不愛占算,望小師父見諒。”明姝一笑,“小師父不必挂懷,只當是萍水相逢的一場緣分便罷。”
僧人神色微頓,躬身一禮:“有朝一日,靈雲必會報答。”
明姝朝他一笑,轉而叫人将他帶去客房休息,沒将他的話放在心上。
第二天一早,明姝讓人給他送早膳,才知道昨日夜裏雨停之後沒多久他就走了。
府中下人聽到動靜跟出去,走出了宅子,就沒再看到人影。
傳言僧人化成一縷青霧離去,也有人說當晚到來的并不是僧人,種種言論,明姝偶然聽得,便下令不許他們亂傳。
兩個月裏,明姝不時去主院吃了幾次飯,大多數時間都待在自己的院子裏。偶然聽到幾句關于六皇子的消息。
六皇子在京中開了幾家鋪子,不少朝廷親眷前來捧場。明姝倒有些詫異,沒想到他還有這種才能。
時光飛逝,八月裏下了兩場大雨,日漸轉涼。明國公派人來知會明姝,他們準備返京。
院子裏的下人們都在收拾行李,明姝按捺住緊張的心思,換過一身輕便的衣裳出門。
山林野地,沒走多久,明姝便找不到出路,只好原路返回。只探了兩日,明家的馬車便早早地等在門外。
出逃無果,明姝只得跟着明國公一家回到京城。
九月初,一連幾日都是豔陽天。秋風送爽,晴空萬裏,趁着她回京的消息還沒有什麽人知道,明姝連忙看準宅子,立即搬家。
一連清閑十日,無人打擾。
九月十六日,明姝在書房裏劃去日歷,小言從外頭抱了好些書進來,一摞全放在一旁的小幾上:“宮裏來人了,讓四小姐明日去學宮上課。”
明姝眼中的光瞬間黯淡,手上的研的墨塊一瞬間滑到邊緣。
她出京兩月,不知道京中如今的形勢,沒法作出判斷。她又不想派人去打聽,多聽到一點消息就覺得煩悶。
明姝将墨塊安置一旁,招來小言去問今年是不是還與六皇子同席。
小言聽得似懂非懂,猶猶豫豫地跨出去,明姝心底便覺得空了一處。沒過多久,小言回來了,吞吞吐吐道:“四小姐,那人已經走了。”
明姝深吸了一口氣,想起來當時選人的時候選的是一個安靜踏實的丫頭,圖個清靜,卻沒想到小言并不怎麽會同人打交道。
不經意間,她又想起來梓鳶和梓歸,到底是太後為她選出來的人,絕不會差。
或許倘若蕭以鳴不是個冷硬心腸的人,興許她也能憑借着太後為她留的勢力搏一搏。
明姝一頓,她又立即回想起見到蕭以鳴最後那一面。
帝陵偏殿,腹痛的康寧躺在屋中,他在外焦急地走來走去。
又覺得很沒意思。
想她前半生也曾在家衆星捧月、恣意潇灑,如今到宮中來,時時得笑臉相迎,讨好一個不喜歡自己的人。
這種沒意思的日子,若是再來一遍,那這重生之後的一輩子,恐怕是白活了。
明姝望着桌角的一摞書,暗自揣測,也不知再見重生後的蕭以琮會是怎樣,多活一世,總該變得聰明些吧?
帶着惴惴不安的心思過了兩日,一個平常的清晨,屋門被人敲響,明姝聽見小言喊:“四小姐,宮裏來人了。”
馬車一路回宮,行駛得四平八穩,明姝垂着眼簾,突然想透。
如今她的住處只有太後的人才能查到,宮裏來人接她,說明太後并未放棄讓她前去聯姻的想法。
前兩月讓她避世出京,反倒像是緩兵之計,将懸在六皇子與赫連王子之間的難題擱置。
明姝當即握緊拳,懊悔到回宮的馬車上才想明白這一點,心如死灰。
再怎麽重生,她到底是個一向被家中寵慣了的姑娘,就是入了宮之後,好些事情都有梓鳶和梓歸為她撐着局面。
明姝捏着拳捶了自己幾下,一旁的小言立即出聲道:“四小姐,您怎麽打自己呀!”
一句話将明姝的動作僵在原處,她慢慢地平靜下來,深吸一口氣。
熟悉的天子威壓再度襲來,明姝知道已經進入京城,心中胡亂地揣測新局面。
馬車停在學宮廣場,明姝掀開簾子,一擡眼便看見一處閃着火光,黑煙升起,周遭圍了一圈人。
最顯眼的,莫過于身穿朱紅長袍,頭戴冕旒,雙手叉腰的蕭以琮。身邊圍着的那群人,也正是學宮之中的“同窗”。
她詫異地眯起眼,突然發現,這些人手中拿着的都是沉甸甸的書籍,接二連三地往火堆裏扔。
學宮廣場,聖人腳下,燒書?未免太猖狂了吧!
明姝當即心生憤怒,提着裙擺就向他們走去。那些人玩得起勁,壓根沒注意到他。
“你們在做什麽?”
明姝撥開人群,看見火堆之上,一本《論語》被燒了一半,除此之外還有些經注、游記之類。其他人互相打趣,争相往裏燒書,口中不住交好。
她望着這群人,幾近崩潰。
喧嚣之中,明姝垂下眼,下一刻當即從另一人手中抽出一本書。其他人以為她也要參與,笑開了花。
下一刻,少女提起裙擺,一腳将火堆踢散。火堆零零散散,明姝又立即拿手中的書去拍。
有人高聲喊道:“明姑娘,你瘋了嗎?”
“瘋了的是你們!”
明姝氣急敗壞,地上前去踩,好容易将一小堆的火踩滅,立即有人尖叫道:“明姑娘,你的裙擺!”
可即便如此,他們也依舊站在一旁,沒有打算上前幫忙。
蕭以琮愣愣地望着眼前的少女,整齊的發絲因劇烈的動作也散碎下來一些秀發,他猛然回想起初見時,明姝入殿時款款一拜,不卑不亢,恍若天之驕子。
那是他身上沒有的氣度。
他幾乎就要喊人上前,随即想起,未來她會嫁給蕭以鳴,她的心總是向着那個可惡的蕭以鳴!
蕭以琮冷聲道:“那是五皇子的書,本殿看誰敢幫忙!”
明姝腳步微頓,一時心緒變得微妙起來,她可沒有要幫蕭以鳴出頭的意思啊!
只是轉念一想,她原本就只是為了焚書這一行為而不滿,與蕭以鳴無關。
這是兩回事。
就算再選一次,她還是會沖過來,阻止這種行為。
周遭沒有一人幫忙,只有明姝一人在不懈努力。不久,小言也一塊加入踩火這種荒謬而危險的動作。
“六殿下!”
忽然,遠處傳來太監老邁的聲音。衆人朝那邊看去,老太監疾步趕來,行禮道:“六殿下,太傅已在外殿等候多時了,陛下看重學宮,還望殿下不要誤了上課的時辰。”
“講不完讓他繼續講。”
蕭以琮滿不在乎地說完,卻轉身朝明姝道:“你今日第一次來,倘若遲到,會挨罰。”
少女無動于衷。
蕭以琮唇瓣抿成一線,随即朝衆人揮手。衆人立即會意,随蕭以琮轉身走向學宮正殿。
人群嘩啦啦地離開,明姝這一處變得凄涼又可悲。秋風一吹,原本踩滅的火堆又突然生起火來,吓了明姝一跳。
待将所有的火堆踩滅,她已經疲憊不堪。
衣衫淩亂,鞋面污髒一片,如今她這樣,不宜見人。
正殿方向,衆人紛紛落座,不時有人向她望來。而明姝沒怎麽猶豫,便往其他的房間走去。
學宮有些空空的書房,用來習字。只是這一輩不怎麽好學,諸多習字書房都閑置多時,桌椅上都落了一層灰。
反正髒也髒了,明姝不想講究,原本打算直接就座,沒想到小言上前拿袖子給她擦幹淨了。
再看小言,她自己也是一個髒髒的花貓,不止衣衫淩亂,連臉上都有些灰跡。
明姝可以想見,她自己也是如此狼狽。
小言在一旁歇息喘氣,卻在無言無聲時嘆了口氣,似是無奈,也像,埋怨。
摻和這種事,值得嗎?
明姝垂下眼,足尖轉動,這一雙繡鞋和一身衣裳,全都不能要了。
她要想體面地出去,也得等到散學之後,等人走了再上馬車。
光影透過窗牖,将花字投在地面,長長的光影猶如長階,一格一格。
明姝這邊靠在窗邊打發時間,小言也不時出去張望兩眼,最後回來搖頭。
還沒結束。
這一節課格外長,不知有沒有刻意在等她。
明姝百無聊賴,最後将腦袋靠在窗牖邊數外面梧桐樹的枝葉。
“四小姐!”
小言急促地一聲呼喚,立即将明姝從走神中拉了回來,她正要邁步出去,忽然看見一道身影邁入屋中,明姝急忙地躲到書櫃後面。
明姝剛鑽進去,神色突然僵住。書櫃上壓根沒放什麽東西,她能從書櫃的窗格裏直接看到外面,簡直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明姑娘,多謝。”
明姝原本極力地隐藏身形,猛然聽到這一句謝,忽然一頓,随即順着書櫃的窗格往外望去。
少年依舊是一襲青衫,但顯而易見,他身上的衣袍已經比兩個月之前金貴了不少。他眉目低垂,很乖順禮貌,完全沒有半點窺私之心。
他努努唇瓣,始終沒有說出話來。
明姝怕他感動太過,立即道:“殿下請勿多想,我不是為了殿下。”
她才說完,便躲了起來,怕人看見狼狽的面容。
也沒看見,這話說完之後少年的會心一笑。
兩個月前,他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便是這一句。
言不由衷。
少年眉目疏朗,眸中微動,唇角也勾起和煦的笑容:“明姑娘,和親一事,約莫談下來了。”
明姝當即心頭一震,什麽?!
“七月中旬,太後娘娘命我進入鴻胪寺抄寫卷宗,兩月裏,鴻胪寺不斷與赫連使團商談,如今已達成合約,大齊與赫連與文書為信,不需要和親。”
促成此事時,正是中秋月圓之夜,蕭以鳴一個人走在青灰的街道上,頭頂盈月輝輝。
少年負手而行,衣擺翩然。猛然駐足,望見天上明月,唇角驀然生出笑容。
這件好事,一定要讓她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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