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行動 各有打算

第58章 行動 各有打算。

北風蕭瑟, 窗外梧桐樹葉紛紛揚揚地往下落，發出沉悶的沙沙聲。

屋內，角落裏的炭火偶爾爆出輕微的哔剝聲。

明姝揉了揉手腕, 從面前的仕女圖上抽出身來。

“看樣子, 四小姐的手好多了。”小言探過頭來看她的畫, “這些好像都是宮中女子的打扮啊。”

圖畫還未上色，但依然能從衣着上判斷出，在涼亭邊, 宮女們圍在樹叢邊嬉戲。

明姝點頭，但沒有過多解釋。

那一年, 還未出正月，白色山茶花提前開放，山茶園裏盈盈雪白，十分好看。明姝跟宮女一起在山茶園裏游玩、嬉鬧, 弄得滿身花瓣，回去之後的兩日還總聞到似有如無的花香。

明姝放下手中的炭筆, 用一旁的帕子擦淨了手，轉身去取顏料盒, 細數之下, 發覺少了幾許顏色, 便道：“你讓阿宣去幫我買些顏料回來。”

小言立即往外走去，明姝收了筆和畫, 撐在桌邊回想往日的時光。其實沒有蕭以鳴，日子也是一樣地流過, 為什麽非要執着于他的心意呢？

明姝站起身往書房外走去，打算透透氣。原本半遮掩的門，一推開便是冷氣撲鼻。

少女雪白的鼻尖立即變得通紅, 她輕咳了一聲，站在門後。

算了，就這樣也能透氣。

她在門口來回走了走，等阿宣将顏料買回來。猛然間聽到外面的些許腳步聲，她打開門，面上的神色突然凝滞。

“我不找你，你也不打算探望我？”

少年大搖大擺地走進庭院，身後一群奴仆跟着他嘩啦啦地湧進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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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姝暗暗地吸了一口氣，冷靜地回答：“原本是要去的。”

蕭以琮呵笑：“你和皇兄來往密切，又怎會想到我？”

明姝平靜地開口：“我與六殿下不過點頭之交，沒有‘來往密切’這一說。”

蕭以琮：“既然如此，你随我去見父皇，讓他為你我定下婚事。”

“殿下何必與五殿下較勁？”

蕭以琮緊咬牙關，看起來依舊怒火中燒。

面前的少女迎風而立，猶如一支漂亮的長竹。

蕭以琮望着那張臉，終于眸光緩和：“相信我，你若是嫁給他，一定會後悔！”

明姝眸光微閃，答道：“多謝殿下提醒。”

……

“有消息要傳給殿下。”

繁華的酒樓裏，女掌櫃提着筆對着賬本勾勾畫畫，冷不防聽到這麽一句話，猛然擡起眸來。

少年身着淺灰的布衫，看上去有點局促，顯然是對傳話這件事不太熟練。

女掌櫃的神色一瞬間緩和，她壓低聲音道：“殿下近日不常出宮，有什麽消息，先告訴我吧。”

少年點點頭，四下張望了一下，開口道：“六殿下今日闖進府來了。不僅向明姑娘求親，還警告明姑娘不許與殿下往來。”

女掌櫃一笑：“知道了。”

她從身後取出一塊木牌，交給少年：“外面人多眼雜，你去後院取銀子吧。”

少年紅着臉直點頭，順着女掌櫃的指引往後院走去。

在他走後，女掌櫃提起筆，無奈地笑了笑。在她心底，并不覺得這個消息有多麽重要。

五日後，女掌櫃帶人将酒樓裏的賬本交到私宅，對總管随口提了一嘴。當晚，總管才将此事轉述給蕭以鳴。

按照蕭以琮的性格，強逼婚事、警告不要往來都是他能做出來的事，女掌櫃不覺得奇怪，蕭以鳴也不會覺得奇怪。

只是這條消息裏太過簡短，沒有提到明姑娘的反應，蕭以鳴有點好奇，便對總管道：“明日将那人帶過來見我。”

總管應下。

第二日，晌午。

少年跟在女掌櫃身後一步步走上樓梯，神色緊張。

女掌櫃一回身，便看見他将唇角抿得發白，連忙寬慰道：“你不必緊張，殿下待人溫和，也很體恤民下。”

少年咕哝了一聲，女掌櫃沒聽見他說什麽，等他走上來，反複又問了一遍，才知道他說的是“好”。

女掌櫃無奈，将少年帶進轉角的一家客棧，敲了敲門，對身後的少年道：“等下總管給你開門，你進去就好，殿下問你什麽你就答什麽，明白了嗎？”

少年眼眸都在顫抖，還是點點頭。

沒過多久，木門被人拉開。少年身子抖了一下，面露驚訝道：“……大人？”

總管笑道：“進來吧，殿下在等。”

少年又是一驚，縮着脖子連連點頭。

他跟着總管走進屋中，望見桌邊一位罩着披風的少年。年紀同他一般大，但面前的這位少年才真稱得上的面容英俊，氣宇不凡。只是他眉宇微微低垂，看起來有點兇。

“……草民阿宣，見過殿下。”

少年擡眸看來，語氣出乎意料地溫和：“你來了。”

阿宣站在原處，緊緊地抓着衣角，不敢說話。

“六殿下那日拜訪的情況，你詳細說一說。”

阿宣支支吾吾地開口，開始說的時候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但一擡眼，殿下依舊坐在桌邊，挂着淺淺的笑意，沒有打斷他。

他受到鼓舞，理了理思緒，又将當時的場景從頭到尾解釋了一遍。

蕭以鳴聽明白以後，問道：“六殿下當時的語氣，很篤定嗎？”

阿宣咬着唇點頭。

少年目光落在空中，當即陷入沉思。

聽上去很像是他能說出來的話，但又似乎有哪裏不對。

蕭以琮是容易沖動的人，通常只會強硬地逼人去做事，而不會給出承諾或者條件。他壓根不會談判。

眼下他如此篤定明姑娘嫁給他會後悔，反倒是像是知道什麽。

少年摩挲着指尖，眉尾輕輕一挑，向阿宣道了一聲謝。

阿宣聽到他的道謝身體一顫，連忙跪拜：“殿下言重……若不是殿下，阿宣至今還流落街頭。只要殿下一聲令下，阿宣萬死不辭。”

蕭以鳴瞥他一眼，刻意壓輕聲音道：“不必緊張，你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平日裏我要問的話也不多，以後若要見你，便如今日一般。”

阿宣連連答應。

見過阿宣，蕭以鳴便對蕭以琮與明姝的進展有了更加清晰的了解。他對她的眼光十分放心，不擔心她會答應蕭以琮的請求。

只是，心底莫名湧起懷疑。

獵場之事過後，蕭以鳴已經感覺到蕭以琮變了個人似的，比先前聰明了不少。

上次蕭以琮被擺了一道，這一回他回來，表面上消停了，可背地裏，卻暗暗地結交朝中大臣。

一系列動作，像是得到了什麽高人的指點，不得不叫人心生提防。

送走阿宣，蕭以鳴在客房中坐了沒多久，外面又敲了敲門，總管道：“殿下，南境客商到了。”

*

冬月來臨，清晨一覺醒來，枝頭裹了一層霜。

宮裏送了新做的冬衣過來，讓明姝提前準備月底的宮宴。驿站那邊也送來了一個錦盒，打開一看，是一個大紅色的兔毛套袖。

套袖上大片的紅葉暗紋，只有角落裏有一塊針腳不好的繡花，小言見狀，當即蹙起眉，疑惑地望着。

在她開口之前，明姝搶先道：“都是心意，先收起來吧，冬日裏可以塞湯婆子。”

小言這才連帶着錦盒一起收起來。

那種走線和針腳，明姝一眼就看出來，這套袖出自她娘親。從小到大，她娘也只在很小的時候為她做過一次衣裳，還被下人誤以為是什麽次品給丢掉了。

自此以後，阿娘再也沒碰過針線。

想到這裏，明姝不由得低頭一笑。多年以後重新操持針線，未必沒有哄她開心的意思。

收到套袖之後，少女的心情顯而易見地高興起來。黛色眉尾上揚，唇角時不時勾起似有如無的笑意。

小言不明所以，但見她高興，也跟着高興。

“馬上要過年節，要多添些東西，上街看到好看的好玩的盡管買回來。”明姝說時，眉飛色舞，“等天晴了，你再同我一起上街。”

還有兩個月進入年節，但街上已然開始售賣各種年貨，以便有些旅客返鄉時可以帶回。

大街兩側滿是各式各樣的小攤，有些自家做的祈福葫蘆挂墜手藝精致，樣貌可愛，明姝不由得駐足。

阿宣和小言分別跟在她的左右兩側，也湊過腦袋來看。

“喜歡的話，送給你們。”

明姝拿起一只寶葫蘆挂墜，示意他們兩個自己挑選。

小言和阿宣立馬縮回頭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們跟了我這麽久，總不能一點好處都沒有吧？”明姝笑道，“正好你們兩個同我一起出來，有看上的、喜歡的一起買回去。”

阿宣還不敢說話，明姝便立即對小言示意，後者看懂了，便率先道謝，阿宣也立馬接上：“多謝四小姐。”

他們各自挑了兩個小玩意兒，明姝也選中一只巴掌大的寶葫蘆，便回身想同小言說話，忽然感覺不遠處有一雙眼睛在盯着她，仔細一看，那種感覺又消失不見。

“四小姐？”

明姝收回目光：“沒什麽，我看錯了。”

這句話剛剛說完，又再一次浮現被窺探的感覺，她克制着心中毛毛的感覺，強笑道：“不着急，你們只管挑。”

此時街上人來人往，那道窺探的視線，不知來源何處，但是卻沒有靠近。明姝在腦海中飛快思索對策，想要甩掉這群人。

“小姐，我們都挑好了。”

小言開口，明姝立即點點頭，讓她掏出銀袋子付賬。身邊的兩個人神色高興，完全沒有感覺到身後的視線。

或許是她多想了。

明姝一邊走，一邊假意張望，終于看到不遠處的小攤後面藏了幾個人。

她們動，他們也動。她們停，他們也停。

明姝立即朝小言和阿宣招了招手：“別回頭。現在有人在跟着我們，大約有五六個人，兩百步的距離。”

小言和阿宣當即僵住，一時之間臉色變得很難看。

他們的人數不少，又不知道是什麽意圖，明姝也心中一沉。少女微微一凝，而後立即提起裙擺，往最近的鋪子走去。

她站在門口人來人往之處往回望，身後的那些人卻并未放緩腳步，反而更加往前。

明姝察覺不對，眼神微凝。

這條街道來往的人不算多，但也不少，他們竟然這樣明目張膽地跟蹤，是當本朝律法不存在嗎？

“我們快走。”

明姝壓低聲音，轉身繼續向前，再過幾條街道，便能看見街上設置的衙署，直接報官尋求庇護。

然而，在她繼續向前走，卻發現身邊的行人越來越少，甚至有人在往她的身後跑。

明姝當即停下腳步，一擡眸，便發現附近巷子中湧來的人群。這些人一個個身材魁梧，用一塊黑紗巾蒙着臉。

光天化日之下，意圖圖謀不軌。

還有沒有天理？！

即便又氣又怕，眼下也不是深究的時候，明姝身上穿着冬日的襖裙，踩着如棉花一樣的錦鞋，怎麽樣也不可能适合逃跑。

要不要和他們談一談？

這個念頭在她的腦海中一閃而過，但很快被她否決。如果他們是來談判的，何必帶這麽多人。

“四小姐，快跑！”

阿宣的一聲催促，将雙方的僵持打破。明姝也不管不顧，提起裙擺跑起來，才走出幾步便感覺到一陣腦熱。

一旁的小言見狀，替她撩起裙擺，攙扶起她。

她們的行動顯然不快，很快就被人追上，阿宣當即從邊上撿了一根長棍，大喝一聲道：“大膽賊人！光天化日之下，你們也敢上街搶劫，就不怕其他人将你們拿官嗎！”

雖然阿宣的聲音很大，但周圍的人越來越多，周圍的路人見狀連忙跑開，沒有人敢上前幫忙。

阿宣握緊了手中長棍，将明姝護在身後，少年長眉緊鎖，知道當前這群人來者不善。

“四小姐。”阿宣開口道，“這樣下去，四小姐肯定走不到衙署了。下一條街有一家客棧，名叫四泰樓，這家客棧的掌櫃十分熱心，若能到那裏，我們也能得救。”

明姝眼前一亮。方才她就想要找這樣一家客棧。

只是眼前的狀況更不容樂觀，前後兩撥人幾乎将他們圍了個水洩不通。

“四小姐。”阿宣道，“我倒數到一，從我右手邊的巷子裏沖出去。”

還沒聽懂他的話，明姝便聽到了清晰的三聲倒數，她下意識地往阿宣的右手邊沖過去。

餘光裏，阿宣已經和他們打起來，發出了身體碰撞的巨大聲響，伴随着長棍的悶聲和一些人的尖叫。

明姝提着裙擺，踉跄地往前跑，不敢回頭。

“四小姐，先走！”

不知什麽時候，小言已經落在她的身後，她倉皇回頭，卻見小姑娘單薄的身影橫在巷子裏，幾近将身邊能找到的木籃子往別人身上砸去。

“臭娘們！滾！”

明姝聽到一句髒污的罵聲，随即小言便從一旁倒了下去。她的心當即縮起，可是她若是回去，便辜負了他們剛才以身犯險救她。

四泰樓……她有點印象，這家酒樓裏有些小厮，掌櫃的人好像不錯，應該不會見死不救。

明姝氣喘籲籲地往前跑去，身後的人也一并跟了出來。

她再一擡頭，正好看見四泰樓的牌匾，門外的小厮剛想上前迎接，便看見她摔在地上。

“小姐……？”

“幫我報官！有人要抓我！”

酒樓裏面還有些客人，聽到這話當即站了起來，明姝望見裏面的場景，心底當即松了口氣。

看樣子，這些人不像是會袖手旁觀。

再一轉身，後面人也面露遲疑，沒有緊接着追過來。明姝心底稍稍松了一口氣，看樣子來對了地方。

“幫幫我，快幫我報官！”明姝高聲喊道。

從人群中走出來一位女掌櫃，她青絲半挽，模樣清麗好看。她立即将明姝扶了起來，問道：“怎麽了？”

明姝指了指身後那群人：“他們在追我，我的婢女和小厮都被他們抓住了。”

女掌櫃眼神微眯，立即對身旁的小厮道：“快去報官。”

她的态度給明姝吃了一顆定心丸，明姝順着她的力道起身，差點又跌下去，才發現腿腳已然綿軟。

“姑娘小心。”

女掌櫃的音色極其溫柔好聽，明姝紅着臉連聲道謝。少女被女掌櫃牽引着走進客棧，一路都有人的視線跟随，周遭的小厮将她圍了個水洩不通，滿是安全感。

“我的人還在他們手裏，想煩請姐姐派人幫我去那邊看看。”

方才她跑的時候沒有回頭，只知道他們受傷了，但不知道他們傷得怎麽樣。

“好。”

女掌櫃轉頭便對人吩咐，客棧裏的小厮結伴抄了家夥準備出去。店中的客人聽到了明姝所遭遇的事，當即憤憤不平，也撸起袖子随他們一起前往不遠處的小巷子。

突如其來的安全感讓明姝鼻尖一酸。

她抿起唇角，下一刻又望進一雙溫柔的眉眼。

“姑娘渴了吧，先坐。”女掌櫃領着她在大堂裏坐下，又拎起了茶盞為她倒了一杯熱茶，“喝點甜茶。”

當坐下來以後，明姝捧起熱茶，霧氣在眉眼間缭繞，她聽見自己如雷震耳的心跳聲持續不斷。

她抱緊茶杯，視線一直望向門口。

沒有等到小言和阿宣，她壓根就沒法安下心來。

酒樓之外，這些匪徒匆匆忙忙見少女跑進客棧，面面相觑了半晌，終于決定往後撤退。

消息很快往另一處院落裏傳遞，方桌邊，少年捏起拳頭：“笨死了！綁個人都綁不好！”

一旁的女子神色微斂，緊鎖眉頭，冷聲道：“錯失了這次機會，下次想要英雄救美就難了。”

少年當即暴跳如雷，問道：“那你還有什麽辦法！”

女子也慢條斯理地飲了一口茶，冷冰冰地怼道：“她不愛你，還能有什麽辦法。”

少年呵笑：“康寧，是你幫我想的這個辦法，既然沒成功，說明你的計策出了問題。沒想到你平時那麽聰明，到現在一點招都想不出來。”

陳玉妍慢悠悠地道：“殿下不必對我說這種話。辦法自然是有，只看殿下能不能狠得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