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難耐 主動變被動

第60章 難耐 主動變被動。

四泰樓走出去, 便能看見百步之外高挂着一塊寫着“藥”字的旗幟，明姝一擡眼便明白要去的地方。

只是阿宣受傷之後還要走這麽遠去醫館，一想到這裏, 明姝不由得覺得心疼, 心中更加憤恨。

一旁的少年将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 但沒得到半點回應，她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無法自拔。

一路上, 蕭以鳴神色複雜，但一句話都沒說。

待到了醫館, 明姝一走進去，便不由得用手捂了一下口鼻，她還什麽都沒看，面前視線一暗。

她擡起頭, 只看見一個少年寬闊的胸膛。明姝心跳一滞，星眸中帶着點點茫然。

“……四、四小姐。”

微弱的聲音傳來, 明姝回過神來，徑直地擡起眸子與面前的少年對視。

“你——”

她還沒說話, 面前的少年率先開口道：“他在上藥……脫了衣裳。”

明姝突然卡了一下, 一句話明明沒有多少字, 卻在腦子裏回旋。

“哦……”

她回過神來，連忙向醫館外走去。

少年往阿宣處望了一眼, 後者便立即回過頭去，假裝自己什麽也沒看見。

他的手臂裸露在外, 其他衣裳都蓋在身上。十一月的天氣，即便是身強力壯，也能感覺到寒意侵蝕, 沒法什麽都不穿。

Advertisement

可明明穿了衣服，方才被那麽一看，阿宣還感覺自己後背涼涼的。

……

蕭以鳴随明姝一起站在醫館門外等，面前人來人往，市井的喧嚣在耳邊，不時傳來的交談聲讓人感覺十分親切舒緩。

過兩個人在醫館外站了一會兒，蕭以鳴終于先開口：“在看什麽？”

小姑娘只是輕輕地眨了一下眼睛，好像沒聽見。

她什麽也沒看。正因如此，才能感覺到在歷經最平常的日子，最普通的生活，真切地感覺時間在流動。

蕭以鳴不再說話，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

忽然，少女回過身來，正要往裏走，卻被一道身影擋住視線。

她擡眸望去，望進了一片溫和的目光之中。

他竟然還在這裏。

明姝眸光微動，嫣紅的唇瓣抿動，忽然道：“你和我印象裏的那個人，很不一樣。”

蕭以鳴起初一愣，很快明白過來她說的是誰，當即心中一喜，唇角揚起淡淡的笑容。

而後笑容僵住。

她印象裏的那個人，不正是他嗎？

蕭以鳴唇角抽了抽，故作不解地問：“……那是個什麽樣的人？”

少女偏過頭去，順着他的話想了想，過了一會兒才長大：“不愛說話。”

這必然是最壞的那些話裏的好話，蕭以鳴默默地想。

“殿、殿下……四小姐。”

微弱的聲音從醫館裏面傳來，明姝的注意當即被吸引。她的視線越過身旁的少年，往裏看去，便見阿宣已經衣着整齊地站在她的面前。

蕭以鳴見狀，自然而然地讓開一條道。

“你好些了嗎？”

“剩、剩下的藥，回家再擦吧。”

阿宣低着頭，有點不好意思，說的話也磕磕巴巴：“都是些皮外傷。”

“這次多虧了你。”明姝關切地道，“回去之後你多多休息，好好養傷。”

“都是小傷，四小姐。”

阿宣扯了扯唇角，想笑一下，卻不想扯動臉上的傷，不由得吃痛一聲，明姝立即道：“回去之後我會多雇些幫手，你也可以輕松些……當然，放心，你可以繼續在宅子裏養傷。”

阿宣這才明白過來，咧着嘴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在他們談話的時候，蕭以鳴從他們身後走來，提議道：“我送你們回。”

明姝目光一掃，便看見裏面的大夫在櫃臺前将算盤撥動兩下，在他的手邊，放着一個銀袋。

顯而易見，他提前來付了賬。

雖然明姝家中富裕，并不需要他慷慨解囊，但她還是感受到了面前少年的好意：“……多謝。”

“不必客氣。”蕭以鳴繼續道，“倘若是你需要人手，或許酒樓這樣的地方會有很多人脈。”

他的話提醒了她，明姝想，這的确是個辦法。

但她現在還不着急，到時候讓康叔過來幫忙看着點就行。阿宣上完藥需要休息，明姝決定先回府。

蕭以鳴自然提出送她，這一回，明姝沒有拒絕。

此地距離她的宅院不遠，出來時也沒有乘坐馬車，明姝與蕭以鳴只能一路走回去。

街巷悠長，行人來來往往，熙熙攘攘，每個人都在忙自己的營生。方才街上的一點小插曲并未影響任何一個人。

兩個人走過幾條小巷，直到看到宅院一角的樹枝探出牆院來，枝頭上結着淡黃色的果實。

平日裏來來往往，明姝從未注意到這樣一棵樹。雖已近冬日，但它依舊青蔥蒼翠。

“這棵樹，名為含笑。”

身旁的少年突然開口，“五月開花，十月結果，開花結果時有淡淡的香氣，像是青蘋果的味道。既耐高溫，也耐寒。”

明姝詫異地向他投去視線，沒想到他會知道這個。

少年輕輕朝她眨了一下眼睛，解釋道：“宮裏也有這樣一棵樹。”

明姝收回疑惑的視線，長長的羽睫很輕地顫了一下。

就算宮裏沒有，以他這種博覽群書的知識面，未必不能知道。只是她沒想到，一個男人，居然會去了解這些。

明姝忽然回想起來，他也曾照料過慈寧宮花園之中的花草。看太後對他的贊許，顯然是照料得很不錯。

她忽然明白，為何他最後能登上帝王之位。

即便身處低谷，依然不放棄做各種努力。他自身勤勉，做上帝王之後依舊如此，大部分的時間都在看書和看折子，自律得叫人害怕。

明姝回過神來，眸子望進另一雙黑色的眼眸之中。

他發現她在看她，同樣看了回來。

兩個人就這樣相視而望，不知道看了多久。

明姝當即收回目光，連連道：“……我到了，多謝殿下送我到這裏。”

她急匆匆想要離開的模樣倒映在深色的眼瞳之中，蕭以鳴眸光一沉，立即叫住她。

“明姑娘。”

少女茫然回身，便看見一雙極其溫和的眼睛。

“我和他不一樣。”

*

庭院裏，少女拾起一片落葉，輕輕放在鼻尖，便能聞到一陣淡淡的青蘋果香。

他說得沒錯。

但盤桓在明姝腦海裏，并不是他如何介紹這棵樹。而是告別之前，他說的那句沒頭沒尾的一句話。

他和誰不一樣？

撚着樹葉在手中旋了一圈，明姝回想起記憶中的那個人。

上輩子，她對他的了解的确很少。

最開始，明明同他的往來最為密切。可是蕭以琮出現之後，她就極少再見到他。

兩個人形同陌路。最後她出乎意料地嫁給他，心中忐忑不安。

他的确不喜歡她，婚後兩個人即便相對而坐，依然無言。常常是他極快地吃完飯，而後放下筷子，說要去忙。

再後來，鴛鴦醉将兩個人的距離猛然拉近。

即便如此，依然無濟于事。甚至他回府的時間越來越短，就連太後也不禁為他們的關系而着急。

這輩子的蕭以鳴……的确與記憶中的那個他不一樣。

“四小姐。”

小言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明姝轉過身來，發現康叔帶着好幾個身形健壯的男子走進院中。

“來，見過小姐。”

康叔一聲吩咐，幾位男子便屈身，齊齊整整地喊“小姐”，聲音低沉，明姝不由得往後傾了傾身子。

“……好。”

康叔：“以後小姐有什麽需要跑腿的，上街需要陪同的，都可以叫他們。”

“好。”

她應答下來，康叔便領着他們去後院收拾住處，而明姝還撚着樹葉愣在原地。

“這些人都是從哪找來的？”

小言回答道：“就是上回五殿下說過以後，我和康叔一起去四泰樓找了掌櫃，掌櫃給我們介紹的。小姐放心，這些人都是原先東州逃荒過來的，在京中各個鋪子裏幹粗活幹了幾年，底子幹淨，人也勤快。”

“……好。”明姝扶額，“我喜歡安靜一點，不要輕易讓他們靠近我的院子。”

府裏一下子來這麽多男子，她還是有點害怕。

“好的四小姐，已經同他們交代過了。”

如小言所說，明姝平日裏并不常見到他們，偶爾在院落裏看見一兩個出來做灑掃，才會問幾句。

他們個子高，身量魁梧，手裏拿着的掃把顯得有點嬌小。因院落中沒什麽事，他們便施行輪值制度，挨個過來幫忙。

有風吹落遍地的黃葉，帶着濕漉漉的晨露，明姝望着在樹下忙活的男子，不由得道：“最近落葉多，辛苦你們了。”

那男子立即站直身軀，握着手中的掃帚道：“不辛苦，四小姐！”

之前在外面風吹日曬，幹各種髒活累活，現在只要掃掃地，輪值工錢還照拿，簡直是神仙發的差事了！

“只要四小姐有需要，馮啓随時待命。”

雲開霧散，溫和的日光從枝丫上透出來，蒼翠之中也露出些許雌黃。

爐子裏的水剛剛燒好，馮啓急急忙忙地拎出來，就聽見門外的腳步聲，說五殿下到了。

馮啓沒見過五殿下，但卻受過五殿下的恩惠。他們東州逃荒來的人，正是因為五殿下才能在京中留下來。

他立即放下手中的水壺，想去門外迎接。

但其他人同他一樣，一聽說是五殿下來了，便急急忙忙地到門口來迎接。

院子裏猛然間多出了不少人，明姝自己都覺得驚訝，問：“怎麽了？”

馮啓站在最後面，朝明姝回答道：“小姐，五殿下來了。”

明姝頓然一驚。

她很快平複情緒，想來這些人沒有見過五殿下，所以緊張，便立即安撫道：“五殿下待人很好，你們不必緊張，聽我差遣。現在需要将五殿下迎進來，幾個人随我出去，幾個人在院中等候。”

托這些人的福，先前蕭以鳴數次來都沒有得到的待遇，這一回竟讓明姝親自出來迎接。

猶在門外等候通報的少年望着石徑中央出現的身影，當即愣住。

“五殿下。”

明姝先朝他見禮，便望見蕭以鳴身旁帶來的另一個人。

蕭以鳴當即介紹道：“這是巡衛營的官吏吳大人，主審你上街遇匪的案子。”

“吳大人。”明姝立即見禮，連忙道，“裏面有請。”

大廳裏已煮好了茶，安置好了客椅，馮啓等人十分乖順地列在一旁。蕭以鳴一進來便望見許多生面孔的男子，輕輕地蹙了一下眉。

三個人落座以後，明姝便揮揮手讓其他人下去，蕭以鳴這才默默将內心的敏感情緒按下。

“明姑娘的事巡城衛十分重視，請明姑娘放心。”

這位吳大人的年紀比他們都要大一些，說話的語氣十分穩重，“巡城衛前兩日将附近的地痞抓了不少，确實打聽出來了些許眉目。在宜臺街與南柳巷附近有個小團夥，附近的人說他們那一日有出現在四泰樓附近，他們的頭目已經抓到了。”

明姝問：“有沒有說出幕後主使？”

吳大人搖搖頭：“他們始終說是看明姑娘落單才去搶劫的。”

明姝輕呵一聲。

吳大人朝她笑了笑，明姝便立即收起笑容，起身道謝，又命小言去拿她的荷包過來。

荷包裏自然裝的都是銀錢。

吳大人明白之後立即站起身來辭道：“明姑娘客氣，都是下官分內之事。”

明姝不依不饒，要給他送，對方卻堅持不收。一旁的蕭以鳴見狀，開口道：“吳大人順道而來，不便多留，如今也該回衙裏去了吧？”

吳大人一聽如釋重負，立即向明姝辭別。

明姝沒有攔他。

這下還有什麽看不出來？吳大人實際上是蕭以鳴的人，此次過來也是領了蕭以鳴的意，自然不會收她的東西。

少年同她一起将吳大人送出門外，兩個人站在門口，親密得好像一家人。

明姝從吳大人那邊提前收回視線，望着身旁的少年。

他雖身在客位，但頗有主人的架勢。方才替人解圍恰到好處，好像沒有他，這場對話便無法結束。

明姝一直是閨中的大小姐，雖然家中經商，但自身很少參與，更不懂官場上的往來，這樣的事，還得像他這樣的人來做最好。

少年站直身軀，唇角勾着似有如無的笑意，面容溫和而沉穩，身後高大的樹影在他的身側似乎都顯得有點嬌小。

明姝突然發現，先前還身形瘦削的少年，如今已漸漸顯現出帝王的威儀和氣度來。

少年悠悠地轉過身來，薄薄的唇角上似乎染上了紅豆一般的顏色。

只幾個月，他已經大不一樣，甚至越來越接近那個人了。

“你……為何一直看我？”

少年突然出聲，明姝這才猛然察覺自己的行為有多唐突。她剛想辯解什麽，又一時語塞，最後扭過頭，鑽進院子裏去了。

蕭以鳴神色微頓，不依不饒地跟上去。

“那日打劫你的劫匪，我去牢裏看過。”少年開口道，“吳大人身在官衙，事情只能說一半。”

明姝猛然停步，猶豫地轉過身來，看向他時還有點心虛。

眼見她停步，蕭以鳴頓然松了一口氣。

“還有一半，他不便說。”蕭以鳴繼續道，“雖然那領頭的沒有交代是誰，但是他還是說漏了一部分。”

“這個人身份貴重，比你的身份還要貴重，他惹不起，府衙也惹不起。”蕭以鳴眸中閃過一絲冷光，“他們只負責劫你到另一處倉庫，并沒有後續的計劃。”

明姝當即蹙起眉：“這是什麽意思？”

“你想想，京中還有誰的身份能比你貴重，這個人的身份是吳大人這樣的小官不便提起的。”

蕭以鳴沒有明着回答她的話，只是換了個方式提醒她。幕後之人要靠她自己想到，他不便再明說。

他話說了一半，明姝卻感覺一頭霧水。

別人不清楚，她卻很清楚自己不過在名義上是明國公府的養女，不論太後娘娘如何照顧她，京中依舊有許多人瞧不上她。

更別說身份上比她貴重的人，簡直是多如牛毛。

不過既然他點到為止，明姝也不再追問，打算等他走後，再好好理一理思緒。

少女輕聲道謝，神色沒有太大的變化，蕭以鳴便知道她定然還沒猜出是誰。

他的語氣頓了頓，改而問道：“近日六弟有來煩你嗎？”

明姝當即一愣。雖然她的确不喜歡蕭以琮造訪，但也不想讓他知道，免得他多想。

她垂下視線，沒有回答。

一道北風掠過庭院，帶來一陣涼意。

原本升騰了片刻的熱血，此刻也涼了下來。蕭以鳴将手負到身後，語氣也遠沒有方才那般親近：“倘若有新的消息，我再派人來告知明姑娘。明姑娘……一切小心。”

“好。”

明明迫切地想要再同她說些什麽，但望進少女平靜的眉眼之中，所有想說的話變成了唇瓣的兩聲顫動。

“我還有事，不多打攪明姑娘。”

“好。”

幾十步的距離，明姝一路将他送到府外。

兩人相對時，少女擡起清澈的眸子，語氣不多見疏離，也不帶半分親近。

這一刻，壓在心中的石頭猶如沉到了水底。

隔着水面，案上的人永遠也不會予以回應。

蕭以鳴終于忍不住了，冷不丁開口道：“幕後主使是我的六弟。”

原本還顧慮由他說出來有挑撥離間之嫌，連可信度都會下降幾分。

可是如今不知道她和蕭以琮的關系有多親近，更不想賭她能不能想到蕭以琮身上去。

但此話一出，他便立即陷入被動。

甚至他自己都沒揣測清楚蕭以琮的意圖，更不知怎樣讓她信服。

因而，所有的猜測到了唇邊，只成了一句話。

少年眸泛微光，語氣懇切。

“信我。”

小心翼翼，又顯得有點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