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第36章

仨人抓住醜蔔的腿和尾巴, 又擠又拍也沒讓它放水出來,江連星幹脆将刀放在它脖頸上。它雖說算是圖騰靈獸,卻膽小如鼠, 哆嗦了兩下, 後脖子上的腦袋緊緊閉上,倆腿一軟,來了一泡氣勢磅礴的尿。

羨澤被氣味熏得差點撅過去, 她深刻懷疑, 這玩意兒能制香?

刀竹桃拎着桶趕緊進屋了, 不一會兒屋裏一陣冒煙翻炒, 她拿出了十幾個小瓶:“咱們仨人分頭去撒毒?就朝着異獸最多的地方就好。”

羨澤卻道:“不用, 我一個人去就行,我有辦法快速移動。你們去找胡止, 別管刀有沒有打好, 他都不要再鍛造了, 先躲起來才是重要的。”

羨澤拿出了降魔杵, 看着江連星欲言又止的擔憂,道:“你就一條胳膊能動了, 別以為跟着我能保護我。我還不能帶着你随便移動,反而耽誤事。”

江連星頓了頓, 點頭道:“是。自保的話, 劍比我好使,我會盡快把您的劍取回來。”

羨澤以為他是鑽牛角尖似地說這種話,但擡起頭來看他,他卻神情自若。羨澤這才意識到,這是江連星認為她用劍的時候很強。

刀竹桃很熟悉醜蔔,騎在它後背上, 她不想讓江連星也騎醜蔔,江連星恰好也不想,顯然是被剛才尿味兒熏得夠嗆,他準備自己禦劍。

這二人出了藥毒坊的院子,羨澤也就近抓了一塊瓦片,攥緊了降魔杵。

行動很順利。

她快速在各個屋瓦之間瞬移,只要是發現有異獸聚集的區域,便将藥瓶扔下去。藥瓶碎裂在地上,倒是無色,但周圍的異獸很快便撒腿狂奔或就地昏厥,甚至有些禽鳥張開雙翼還沒飛出去兩下,就已經垂下頭,倒摔在地上。

沒過多久,羨澤也發現了一處街邊酒家。

三層樓被築成堡壘一般,将桌子門板沙袋全都立起來,她瞧見了數位明心宗弟子的身影。他們都是同期入門的弟子,大家的修為也大部分都是築基或結晶,在修仙界只能算是新手底層,但卻數位弟子站在一起,守在酒樓外。

她定睛看去,才發現酒樓裏最起碼躲了幾十個凡人百姓。

外頭不少異獸正在圍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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羨澤其實覺得他們的做法不聰明,但卻也是勇敢的。

她擡手将藥瓶扔到酒家門口後,果然異獸紛紛昏倒。

羨澤剛要開口叫他們可以出來了,就瞧見持劍的明心宗弟子驚起幹嘔,撲在柱子上吐了個半死不活——

她過了一會兒也聞到了那撲面而來的驚人臭氣,連忙倒退幾步。

……原來是這個“人不倒”。

羨澤悻悻地摸了摸鼻子,果斷拿着瓦片瞬移走了。

但很快,羨澤察覺到了不對勁。

伽薩教召喚而來的陣陣黃沙,已然消失。

她判斷不準時辰,但天色有種陰雲的黯淡,頭頂的月裳帷就像是蝼蟻仰頭觀看神女的披帛。

甚至有些淡淡的虛影,已經垂落到了屋頂。

她仰頭看的時候停留了太久,被一位眼尖的西狄人發現,對方忽然起身躍上屋頂,拔刀朝她的方向而來。

羨澤不慌不忙,借着靈力飛身躍開,落在斜對面的屋檐處。西狄人冷笑,腳下用力一蹬,也打算飛躍屋瓦朝她襲來。

忽然,他在半空中直直撞上了一片空氣牆,從半空中跌落!

随着他撞的悶哼一聲,一道從天空垂下的隐形紗簾,亮起了淡淡如月色的白光,正區隔在他們二人之間。

那一瞬間,羨澤看到它似乎與覆蓋着整個天空的月裳帷是一體的。

西狄人顯然也面露驚詫之色,跌落在地後撐着身子起來,似乎觸摸着空氣中看不見推不動的帷幔,朝着她的方向怒吼。

羨澤忽然意識到了,月裳帷似乎是正在将陵城分隔開成了一小片區域,但不能通過的似乎只有西狄人與異獸。

大多數的修仙者也很快發現了月裳帷的用處,不論門派出身,都在護着凡間百姓,躲到沒有異獸入侵,或異獸已經昏迷的區域裏去。

她也看到不少明心宗弟子組隊,快速穿梭在街巷之間,利用着月裳帷的特性,正醞釀着反擊。

她站在高處眺望,周圍時不時就有月色帷幔亮起,以四街為一方,月裳帷将整個陵城分割成了數個小方塊。

這算是鐘霄設下的陣法?這陣法能覆蓋一整座城市?!

現在距離變故發生,還不過一兩個時辰,鐘霄就讓整個陵城被陣法覆蓋,明心宗也單單憑借月裳帷,就控制住了場面,至少沒有讓危險再擴大。

羨澤仰頭看着月裳帷随風飄搖的形狀,忽然意識到什麽叫高山仰止。

這陣法沒有氣勢磅礴,沒有殺敵四方,其範圍和精妙程度,卻是她難以想象的。

而鐘霄甚至根本沒有露面。

羨澤眺望着遠處,忽然眯起了眼睛。也不知她是否看錯了,她瞧見有幾點不過米粒大小的光斑在半空中。

像是一列車船在雲上懸浮着。

但車船隊列并未往這邊接近,只是遠遠眺望觀察着陵城發生的一切。

還有第三者參與進來了?

……

千丈高空,玉銮雲車淩日懸浮,紋絲不動。

隊列中最為高大的雲車上,青霓輕簾随風浮動,遮掩日藹,脊檩下環佩微響,闌幹上瑤象生輝,好一副神仙做派。

甲板上依稀能瞧見數位淡青色寬袖長衫的弟子垂首而立,靜谧無言,忽然依稀傳來幾聲漫不經心的絲竹,随後那絲竹聲一頓,有人高聲道:“兄長,我覺得明心宗要完了。”

無人應答。

說話的人斜靠着圍欄:“要我說,咱們也不必去了,幹脆打道回府就是,真不明白為什麽要來拜訪這樣不起眼的宗門!”

跪坐在長案後的男人依舊閉目養神,不緊不慢道:“宣琮,坐下。”

宣琮捏着玉笛,看向兄長宣衡。

風撫過宣衡系攏在脖頸處的冠纓,深青色交領衣袍邊沿,繡着鳴鸾鳳鳥,他手指撫過袖口。

宣衡側耳傾聽,嚴肅的面容上神情微動,半晌道:“明心宗已然掌控局勢。”

他睜開眼來,看向陵城上空垂懸的月裳帷。

那并非實際存在,而只是靈力所化虛影。這帷幔層層疊疊,将整個陵城分割、包裹在其中,正因為動作緩慢,如春雨般潤物無聲,伽薩教的人并未意識到它的威脅。

等意識到的時候,他們已然處在蛛網蠶繭之中,逃不出去了。

宣琮斜倚着闌幹,似乎也察覺到了月裳帷的厲害之處,眉毛動了動:“見也沒見過這樣的陣法,是誰的手筆?垂雲君?還是那位名不見的宗主?”

宣衡垂眼不言,忽然他似有所感應般擡起頭來,朝着明心宗的方向,面露震驚之色。

緊接着,明心宗所在群山之中,竟響起一聲幽遠蒼老的龍吟!

千鴻宮上下,太知道龍吟意味着什麽,面色駭然,剛剛木偶泥塑般的弟子們都慌亂起來,翹首盼望。宣琮驚愕,連忙道:“怎麽會,難道那傳聞是真的?”

怎麽可能。

夷海之災,真龍滅跡,已經五百年了。

宣衡緊緊握住玉笛,看向遠處群山。

……

金石街上已然一片混亂,攤位翻倒,礦鐵散落,幾處店前連門楣都被人砸了粉碎。深處的鍛造高爐也門戶大開,其中正傳來短兵相接之聲。

胡止一臉委頓地倒在角落裏,滿身是汗,面色如土,而高爐之中有兩條腿伸出來,上半身都成了焦灰,褲子也在燃起烈火。

江連星艱難地單臂擡起揮舞的,正是胡止剛剛鍛造成的艮山巨劍——

或者應該說是艮山巨刀。

閑豐集的金石街本來就有很多寶貝,有些落單的西狄人過來搶貨的時候,忽然感覺到高爐中漾起靈力,以為是寶物就沖過去。

而後就瞧見高爐裏,一把看似烏沉沉夾雜着點點金光的大刀,以及旁邊一邊嗑靈石一邊汗如雨下鍛刀的男子。

伽薩教慣用的武器就是刀,這巨刀顯露看似普通卻顯露出非一般的異色來,數個西狄人如獲至寶,不作他想,立刻想要殺人奪刀。

胡止鍛刀時,感覺這把刀就像一張貪婪的巨口,不斷吸走他的靈力,他不得不掏空了家底,把自己芥子內的大把靈石拿出來,瘋狂嗑靈石嗑藥,才能避免被這把刀吸空。此刻哪裏還有力氣反擊——

幸好江連星也及時找到了胡止,他直接将其中一人擊昏後,推入高爐。

以一敵三,弄死了一個還剩倆,而他的劍卻被挑飛在地,江連星幹脆拿起艮山巨刀斜劈向對方,剛拿起巨刀,就察覺到不對勁!

自己的靈力朝着刀內傾瀉而去,甚至連魔核都在體內瘋狂運轉,溢出令他難以承受的魔氣,這魔氣甚至都未外洩,只洶湧的流淌向巨刀。

他驚愕中,害怕自己的魔氣污染了師母的刀,想要甩開手,卻沒想到手一擡,刀便像是自己有了靈魂一般,輕松舉起,劈向了對面——

羨澤晚一步趕到高爐,看到的便是這一幕,艮山巨刀直直劈開西狄人頭臉,将他剖成兩個,血漿飛湧噴射,落在刀面上的血,卻像是平底鍋上滾燙的水珠,飛速冒起氣泡,轉瞬間被烏沉沉的刀面全都吸收了。

另一個西狄人手持環首刀,殺紅了眼,立刻就要刺向江連星腰腹。江連星一只手擡不起來,而巨刀就像是貪吃一般,卡在那具屍體的豁口處吸血不肯走,眼見形勢危急。

羨澤側身撿起江連星的直劍,水藍色劍穗在空中畫了個圓弧,劍尖斜刺向環首刀刀面,如蛇打七寸般借力挑開。

就在對方以為她要再刺時,羨澤忽然整個人欺身而上,似有些暧昧的拉近距離,然後抓住了對方的發辮,擰身直接按住他腦袋送到艮山巨刀下!

江連星太熟悉這招了,立刻配合。

倆人如同劊子手,只讓那西狄人瞬間斃命。

羨澤環顧四周,三具屍體死态各異,江連星胸口起伏額頭冒汗,她道:“刀竹桃呢?”

“醜蔔路上拉了,味道實在是讓人受不了,她還說那是制毒寶貝,說要帶到一邊去收集起來……”

他也有點說不出口。為了一泡名貴的屎就分開行動,差點丢了命。

羨澤扶起胡止,把旁邊外袍扯過來給他披上:“外頭大亂了,咱們要趕緊找個地方躲起來。”

胡止有些虛弱地點點頭,羨澤猜也是他因為鑄刀而損耗了太多修為,将靈力不疾不徐地送入他經脈之中。

江連星:“我來扶着他吧,您拿着刀,不過小心,這刀竟然變得有些邪性了。”

江連星扛起胡止,羨澤也擡起艮山巨刀。

艮山巨刀變得更厚重,高度改制的跟她身量差不多,刀柄處像是剪刀彎把一般,有個圓弧,她抓着正好。刀刃前端有斜尖。刀面寬的好似一把古筝,烏沉沉的底色上有多層鍛造後的十字花紋,刀刃倒是吹發即斷的鋒利。

羨澤從芥子空間中拿出背在身後的刀匣,準備将刀扛走,但她手握在劍柄上,就察覺到了不對勁……

似乎有種血脈相連,如臂使指,她能感覺到它的貪欲與得意,其中甚至有尚未消化完全的胡止的、江連星的、西狄人的靈力在其中游蕩。

羨澤将自身靈力彙入巨刀之中,巨刀“锃”一聲回蕩的輕響,十字花紋與蓬萊金的點點金光,在爐火紅光下,微微閃耀。

它似乎吃到羨澤的靈力,才堪堪飽了,搖頭晃腦的溫順起來,但時不時在打鼾中能露出夾着血肉的獠牙。

這刀竟似乎有了天性。

它似乎很明白羨澤所想,忽然縮小,化作半個巴掌大小,簡直像是個吊墜。羨澤将它在腰間香囊處一挂,叮叮當當毫不起眼。

這倒是太方便了。

一行三人走出高爐,正遇上了喜滋滋的拎着紙包的刀竹桃,她左手牽着醜蔔,右手拎起紙包想要向他們顯擺寶貝,仨人避之不及,江連星道:“離我們遠點!”

刀竹桃氣得嘴歪:“到時候這玩意兒制成了仙丹能救你們的命,你們怕是求着我吃!”

羨澤引着他們走向高處,正說起月裳帷分割了陵城,他們只需要找到一片沒有異獸的區域,等待事态平息。

江連星側耳道:“……你們不覺得,有些太安靜了嗎?

是。異獸吼叫,靈鳥的鳴啼都消失了。

忽然,明心宗方向的群山之中,傳出一聲仿佛從上界而來的吟鳴!

羨澤只感覺靈海像鼓面上的積水般翻湧躍動,身邊其他仨人亦是面色蒼白,胸口起伏,似是要站不穩腳步。

胡止想要問,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江連星嘴唇毫無血色,半晌咬牙後,驚恐的擠出兩個字:“龍吟!”

遠處的青山薄霧之中,浮現了蜿蜒的身影,尾端輕輕劃過山坡上的叢林,輕輕刮倒了一片巨樹蒼林,兩只白色骨爪踩在坡頂上的巨石之上——

一只巨龍的骨架,正蜿蜒在山中,昂首張口!

羨澤先看到了空中的氣浪,以及因雲氣扭曲而顯出霞色的日光。

第二聲龍吟足足晚了片刻,才排山倒海而來!

胡止已經站不住,跌坐在地,江連星扶住他卻也抵擋不住,只能咬牙抓着圍欄維持身形。

刀竹桃似乎本能地害怕,緊緊捂着耳朵抓着羨澤的腰帶。

只有羨澤呆呆的望着,濺血的裙擺翻飛,發絲飄揚。天空大晴,陰雲推開,藍天金日映照着的明心宗群山如滴翠一般。

她昂頭看着,只感覺恍惚。

那骨龍如蛇,骨節細密到令人毛骨悚然,雖是白骨卻依舊能夠騰空而起,絲絲雲霧從它空腔之中流淌而過。

胡止半躺倒在地上,不可置信道:“九洲十八川已經五百年沒有真龍現身……這是死去的龍的屍骨,複活了嗎?”

骨龍盤起直沖雲霧,江連星看到空中一列鳴鸾雲車正在飛速接近陵城,他一眼就認出了那是千鴻宮的車隊。

空中也伴着回蕩的龍吟,響起鳳鳥般的樂鳴聲,如龍鳳雙飛,袅袅仙境。

千鴻宮誕生的伊始,便是說真龍與衆多神鳥同游山澤,一群樂師偶遇,為其奏樂伴歌,神鳥聞樂起舞,真龍大悅便邀請樂師們同行。

樂師們沾染真龍之氣,游山玩水中,對天下之靈忽有所感,成為了當年最早的修仙者之一。

從此之後,就有了千鴻宮。

如果千鴻宮來了,伽薩教不可能再有勝算。

他轉過頭去想要與師母說話,卻瞧見師母站在原地,垂着眼睛一動不動了,她周身經脈亮起淡淡微光,靈力飛速運轉,氣感蒸騰——

她突破了築基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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