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故事 觀哥:共情不了一點
第34章 故事 觀哥:共情不了一點。
連青酌說完就要走, 卻在轉身的瞬間被扣在腕上的手牢牢拉住。
其實他倒不是氣勁上來的沖動而為,在決定殺怨妖的那一刻,他腦海中就已浮現出多套計劃,即便怨妖沒有實體, 也能将它的魂魄大卸八塊。
但觀昏曉指尖的溫度滲進他劇烈跳動的脈搏, 随着血脈流轉湧入他的心房, 卻漸漸讓他的怒氣冷卻。
連青酌停滞半晌, 反握着他的手回過身去, 隔着桌子抱住了他。
這個擁抱很輕,仿佛有形的風, 溫柔而緊密,令觀昏曉一怔。
不過他很快就反應過來,在連青酌背上輕拍,為自己的安危而安慰他:“怨妖确實要死,但必須萬無一失地去死。淩洛剛才跟我說,普通手段殺不死它,之前封印它的人留下的工具也只能暫時困住它,你為了擒捉它已經受過一次傷,這回不能再貿然行事。”
連青酌耳尖抖了抖, 周身妖力湧動, 将衣服染回青藍色澤, 沒有之前的白色那麽寒意凜冽。
他松開觀昏曉,卻仍抓着觀昏曉的手, 睫毛半垂:“除了這些,他還跟你說了什麽?”
“他還問了我一個問題。”觀昏曉頓了頓,“你覺得我要怎麽做,才能幫你們解決那只怨妖?”
連青酌的眼睛空了一瞬, 就像裝滿水的玉盆突然被倒空,但轉瞬又被新的情緒填滿壓實。
他轉過桌子,摁着觀昏曉讓他坐下,自己則坐上桌面,将他的手托在掌心把玩。
“……我是不是沒有跟你說過那只怨妖的來歷?”
特物局的監獄建在三百米深的地下,那是幾乎挖空了一座山,用鋼鐵和科技堆砌而成的堡壘,足以困住世間九成九以上的妖怪邪祟,唯獨一只是例外。
監獄最深處多了一個小型湖泊大小的浴盆,人身蛇尾的怨妖一動不動地盤踞在浴盆中心的堆石假山上,通身彌散着濃厚陰冷的黑霧,霧裏透出兩道紅光,直直照向懸在半空的古畫——那是它的視線。
那古畫有些年頭了,紙張泛黃,邊緣略有焦黑,所幸畫的內容依舊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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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上阡陌縱橫,屋舍俨然,一道藍衣冠發的背影行于炊煙下,身旁跟着一團似獅似虎的毛球,迎着夕陽歸家。
怨妖看得專注,即使被畫中蘊含的力量壓制得猶如刀劈斧鑿,即使察覺有人靠近,也連一點反應都欠奉。
安岳襄走到浴盆邊上,古畫氣機籠罩範圍之外,朝淩洛伸出手。
淩洛嘆了口氣,打開手裏捧的匣子,小心遞過去。
可安岳襄的手還未碰到匣子裏的東西,原本平靜得好像死了一般的怨妖陡然昂起頭顱,兩道血紅色的目光橫掃而來,長尾掀出水面又重重砸落,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也将整座監獄震得地動山搖。
它體型龐大,速度卻奇快,半個身子躍出百米深的水面撲将過去,半個山頭大的頭顱頭角峥嵘,隔着一層薄膜停在特物局局長面前,眼中流下血漿般濃稠猩紅的光芒。
面對這近乎恐怖的壓力,安岳襄仍舊不緊不慢。
他取出匣中之物展開,那是一張做工精致的點菜單,單子上用鉛筆劃拉了些意義不明的線條,角落趴着一只打滾撒嬌的黑貓。
怨妖渾身一震,沖天高揚的氣焰霎時像被攔腰砍了一刀,低矮萎靡下去。
它把堪稱醜陋的身軀浸回水裏,只露出一雙大眼死死盯着點菜單上的塗鴉,喉間溢出輕長悠遠的悲鳴。
良久,怨妖用低啞的聲音問:“……他在哪裏?”
“見了他,能消解你的執念,讓你煙消雲散嗎?”安岳襄平靜地問。
“……”
“如果不能,我不會讓你見他。”
怨妖怒目圓睜,背脊上炸起根根骨刺,卻在發動攻擊的前一秒聽見他說:“這是他唯一一幅有你的畫作,你想毀了它,盡管動手。”
怨妖前撲的動作猛然僵住,監獄中回蕩着水流砸落的響動,久久不絕。
安岳襄見狀,嘴角勾起一抹十分欠揍的淺笑:“當年沒看出來你這麽珍惜,踩壞了他多少幅畫?在犯/賤這種事上,妖和人也沒什麽區別。”
說完,安岳襄随手把點菜單扔回匣子,蓋上匣蓋,掩去令怨妖魂牽夢萦的氣息。
“你繼續看畫發呆吧。”安岳襄點了根煙,深吸一口,“三百年前你就這麽蠢,三百年後也依然毫無長進。”
……
“它叫清素,是三百年前最後一位封妖人收養的小妖,似獅似虎,體貌殊異,為人妖兩族所不容。但它命好,還沒來得及感受這世間的風霜雨雪,巨浪雷霆,就遇上了一個愛它寵它的主人,一人一妖隐居于山林世外,過着簡單清淨的日子。”
“可是人與妖何其相似,就連劣根性也一脈相承。太平日子過久了,被嬌寵壞了的清素生出與名字截然相反的心思,開始向往外面的世界。”
“封妖人并不拘束它,每當它有心往外走,便會為它準備食糧銀錢,叮囑它種種事項,更告誡它人心險惡,無論何時都要保持三分警惕,不可輕信任何人。”
“它走得越遠,次數越多,用時越長,封妖人叮囑得就越頻繁。漸漸的,清素認為自己已經完全了解人間,不再需要封妖人那萬年不更新的經驗,便敷衍應付,甚至好幾次都不肯聽完,就叼着包裹飛身離開。”
“一日,清素帶着一名人類青年回到它與封妖人的隐居地,興奮地向封妖人介紹說這是它剛認識的好友,主動跟随自己前來拜訪。它本以為主人會為自己結交到新朋友而高興,封妖人卻大發雷霆,指責它枉顧自己囑咐,擅自帶外人來此,兩邊不歡而散。”
“清素并不知道,或者說不在意封妖人隐居的原因,也沒有意識到他的行蹤洩露後會給他帶來多大的麻煩。它只是委屈地對主人大吼大叫,說着你不尊重我的朋友,以後我再也不會回來了之類的氣話,便氣沖沖帶着朋友離開。”
“自此之後,賭氣的清素真的再也沒回過隐居地,它和它的人類朋友混跡市井,浪跡江湖,又受他邀請陪他回鄉看望親人,之後……慘劇發生了。”
“它的人類朋友是一名專職除妖的刀客,接近它、與它交心,不過是圖謀它的妖軀妖血,更想殺了它到衙門領錢。”
“它喝下消解妖力的茶水,被放上砧板去鱗片肉,抽血扒骨,在肉/體的極致痛苦和被背叛的絕望中死去,死後一身妖軀盡成除妖之器,被挖空的頭骨懸于它與友人一同牽馬走過的市井,成為他人口中笑談。”
“倘若只是如此,它或許會從妖堕落為惡鬼,卻絕不會成為今日的怨妖。真正刺激它,讓它瘋狂的,是死前聽‘友人’說的最後一句話。”
“他說,感謝你帶我找到了世上最後一名封妖人,我已經套取他的封妖秘技,榨幹他的價值,不日就送他去陪你。”
“聽到這話,清素的鬼魂甚至顧不上報仇,急急趕回舊居,卻發現打理幹淨的屋舍荒廢已久,豐沃平整的田圃雜草叢生,屋後立一土堆,堆前有碑,碑上是從前氣惱,如今回想只覺得錐心刺骨的故人名字。”
“然後它瘋了。”
“怨妖出世,一日屠三城,誅妖刀客盡死,頭懸南闕,血流漂杵。”
“這就是怨妖的故事。”
連青酌講述着故事,眼睛則一眨不眨地凝視觀昏曉,關注他每一個細微的表情和反應,與他手指糾纏的力道也時輕時重。
可讓他訝異的是,觀昏曉居然全程都很平靜,并不因這俗套卻跌宕起伏的故事而産生任何情緒上的波動,是個不合格的聽衆。
直到自己說完,觀昏曉才有了第一種反應——他的指尖游移至連青酌的腕脈處,以修剪圓潤的指甲輕敲了敲。
“講別人的故事,你的心亂什麽?”
又是這樣。
真好,又是這樣。
連青酌所有的忐忑、不安、揪心揪肺的憂慮,都在觀昏曉兩次輕描淡寫的舉動中消散一空。
第一個是比起自身安危,他選擇先安撫自己。
第二個是比起故事主角的命運,他更在意自己的情緒。
觀昏曉是個待人溫柔,卻吝于付出感情的人,也許是幼時遭遇使他學會謹慎交心,他明明那麽善于交際,身旁親近者卻只有一個表哥和一只貓。
連青酌突然很慶幸,自己沒有因為傷勢未愈就推遲與他重逢的時間,而是幻化為天竅與他結緣。
若非如此,若非那只貓先撒嬌打滾地叩開他的心門,自己往後不知道要費多大力氣才能真正走近他,打動他,讓他交付感情。
其實怨妖的故事何嘗不是他們的故事?
觀昏曉正如那名身懷巨寶卻安于平凡的封妖人,連青酌是他心善收留的妖。
只不過天竅的軀殼裏裝着的是歷盡世事的大妖,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因而能夠一往無前,所向披靡,與怨妖走上截然不同的道路。
連青酌身上溢起輝光,變回那只小小但被養得有些圓滾的黑貓,一下蹦到觀昏曉懷裏,将自己團吧團吧窩進他的頸窩。
“嗯,我心亂了。”黑糯米團子理直氣壯,“要吸人才能好。”
觀昏曉無奈,敲着它腦殼說:“正事還沒聊完,你老實點。”
“還要聊什麽?”天竅撇嘴,“那狗東西我來宰,你不用操心。”
知道它在裝傻,觀昏曉哼笑:“當我是怨妖那個蠢貨嗎?淩洛是你們特物局的工作人員,不會無的放矢,他既然問出那個問題,說明我确實有幫得上忙的地方。”
他換了個姿勢,屈起修長的指節刮蹭天竅的腦袋毛:“我能幫忙的原因我不想知道,什麽前世今生什麽恨海情天,與我無關。但怨妖出世造成的破壞可能波及到我和我的朋友、親人,若是可以提前阻止,我不介意給自己找點麻煩。”
他的話說得很明白也很露骨,與安岳襄猜測的別無二致。
将帶有他塗鴉的點菜單交給局長時,那個人老成精的家夥就跟連青酌說了相似的話。
“什麽轉世、前緣、故人,那孩子不會放在心上的。你大可将所有事告訴他,說一半藏一半也無妨。反正無論如何,這個忙他肯定會幫,而且是主動的幫。”
“聰明人都是這樣的。我可太喜歡他了!”
天竅鼓了鼓臉,嘟囔道:“裝什麽心有靈犀,下次見面非約你打一架……”
“你說什麽?”觀昏曉沒聽清,歪頭貼住它的腦門。
“沒什麽。”連青酌笑眼眯眯,使勁蹭他冰涼薄軟的耳朵,“我說我一會兒就幫你去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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