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候鳥 觀哥:真的?
第41章 候鳥 觀哥:真的?
年中沒什麽人來寄東西, 觀昏曉得以一邊偷閑,一邊完成連青酌布置的練習作業。
他所謂的淡彩水墨其實不是什麽難以理解的技法,而是繪圈頗為常見的稿件類型,較之純水彩淡雅, 比傳統水墨簡素易上手, 也沒有工筆那樣細致到讓人摳花了眼的細膩線條, 屬于多方折中後博采衆長的畫法, 正适合當下的觀昏曉。
“天竅, 來,你到桌子上坐着。”觀昏曉拍拍桌面, 又揉揉趴自己腿上舔毛的小黑貓,“你之前畫了我那麽多次,今天我們換下角色,你來給我當模特。”
聞言,天竅眼睛一亮,不假思索地蹦上桌子,轉個圈蹲坐下來,尾巴卷在身側拍打兩下。
“這個姿勢可以嗎?”貓貓嘴上揚,它笑得圓眼都眯成了月牙, “還是換一個特別點的?”
“不用, 這樣就挺好。”觀昏曉拿起勾線筆蘸上顏料, 在顏料盒旁揉磨幾筆,在棉漿紙上細細勾勒線條, “你可以動,別太僵硬,我喜歡自然的動态感。”
水彩不追求逼真的動态,淡彩水墨也偏寫意, 但他有自己的想法。
天竅見識過他的天賦,自然不會拿常理拘着他,點頭照做。
它一會兒擡起後爪撓撓耳根,一會兒歪頭與觀察自己的觀昏曉對視,一會兒跳下桌子吓唬從排水渠裏跑出的老鼠,一會兒撥弄撥弄筆筒、抓撓紙角,将一只好動活潑的貓演繹到極致。
但漸漸的,天竅就演不動了。
觀昏曉專注沉靜的視線猶如織得細密還帶有粘性的網,而它是誤入網中的獵物,越是好動掙紮就被纏縛得越緊,仿佛沉入深不見底的寒潭,只能不斷陷落,直至溺斃。
偏偏這時候的他習慣冷臉,不帶絲毫情緒波動的目光一遍遍掃視着天竅,精細到每個角落、每根毛發都要反複逡巡,一種冰冷精确的壓迫感油然而生。
天竅好似被沉沉鐵幕籠罩,從自在随性到瑟縮不安,僅僅只用了五分鐘。
它忍不住趴伏下來,尾巴緊緊夾着,耳朵也耷拉在兩側,貼着頭皮不敢動。
略長的毛發張開,襯得它本就被養得微胖的身形愈發滾圓,鼓着臉心裏暗道:怪道他的畫有那樣淩厲驚悚的氣機,原來是從他本人延伸而來。畫見其人說得果然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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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昏曉不知道自己認真的樣子吓到了這位百年大妖,用狼毫筆勾完線便換了尼龍毛筆洇色,将色彩一層一層地堆疊上去。
他是淡彩水墨的初學者,連入門都算不上,因而并不熟練,但落筆十分精準,色彩搭配也很和諧,不多時,一只圓滾滾胖嘟嘟的小黑貓便躍然紙上,在陽光斜照的背景裏透紙而出。
見觀昏曉落筆,神情恢複平常的散淡,天竅終于松了口氣,但忘了放下尾巴,就這麽夾着跑向他。
他瞥見天竅的怪異姿态,眉頭一揚,卻也沒有提醒,而是忍着笑問:“怎麽樣?像你嗎?”
天竅低頭一瞧,渾身的毛炸了起來:“我哪有那麽胖?!”
觀昏曉拿出手機,迅速将它炸毛的模樣抓拍下來,然後擺在它面前,笑而不語。
照片裏的貓毛發蓬松,兇神惡煞,像個毛茸茸黑漆漆的刺猬煤球,與畫中那只簡直如出一轍。
天竅表情一僵,連忙收了氣勢,抖抖毛坐下,橫眉立目,一本正經:“我不胖,我只是毛茸茸的。”
“是嗎?”觀昏曉嘴角微勾,也沒說信是不信。
天竅毛了,輕車熟路地遮擋監控後,躍下桌子變回原身,将寬大的古服幻化成現代服飾——掐腰* 襯衣、修身長褲,貼合小腿線條的中長靴。
而後單臂撐在桌上,傾身壓向觀昏曉,握着他的手腕在自己身上虛虛比劃幾下,似笑非笑地問:“要摸一摸,親自上手驗驗看嗎?”
“……不用了。”
觀昏曉的眼神在他寬肩窄腰的好身材上轉過一圈,觸電似的收回手,故作松弛地靠向椅背,扯了扯衣領。
他抽手的動作有點大,不小心将剛畫完的畫掃到了地上。一陣風吹過,那畫便悠悠蕩蕩地飄出快遞點門外,恰好落到一位過路人腳邊。
那人低頭随意看了一眼,下一秒便猶如彈簧般一個大跳彈出幾米,右腿好像被什麽東西重擊一下,讓他倒吸冷氣一瘸一拐地跑開。
“我焯!有陷阱!”
快遞點裏,連青酌正以其人之道還治其身地欣賞心上人優越的身形體态,突然若有所感,轉頭看向門口,一縷陌生的妖氣從感知中一閃而過。
他招手取回飄出去的水彩畫,畫上線條有微光起伏,像是剛剛發動過的符箓陣紋,摸着有些燙手。
觀昏曉注意到他表情有異,趕緊抓住機會轉移話題:“怎麽了?畫有問題?”
連青酌回過神來,随口指出幾個缺點,在觀昏曉迫不及待地接過修改時意味深長地看了看外面,眼底掠過淺淡的笑意。
祁縣不大,妖怪卻不比繁華城市少,都跑這兒隐居來了嗎?
……
下午,連青酌有事暫時離開,觀昏曉的練習也告一段落,便窩在工位上百無聊賴地刷起手機。
他家六竅太太照舊每日一條表白動态,先前三幅新例圖的草圖也在指導他作畫的過程中完成了細化,只差最後的上色階段。
他的粉絲們早就猜出了他的想法,評論區除了催增加稿位,就是祈禱他趕緊把人追到手然後因為高興增加稿位,觀昏曉剛開始看到還會覺得窘迫,現在已經雲淡風輕不着于心,甚至期待六竅再整點新活,譬如畫他倆同人圖之類的……咳。
他主要是為了欣賞藝術,沒有別的意思。
觀昏曉如是解釋道。
“你好,寄東西。”
清澈的男聲陡然響起,落在觀昏曉耳中如同平地驚雷,吓得他手一抖,差點把手機甩飛出去。
觀昏曉起身望向身前,只見說話的是個文弱清瘦的年輕男人,看着弱不禁風,卻穩穩托起一個目測至少二十公斤重的紙箱。
他伸手接過箱子,以他的力氣都感覺雙手一沉,好懸沒拿穩。放電子秤上一秤,足足三十五公斤。
這人是在裏面放了一堆鐵餅嗎?
觀昏曉也不費那個勁把箱子再從秤上拿下來了,點點封箱的膠布道:“我要打開檢查一下,看是否違禁物品。”
男人笑了笑,做了個“請便”的手勢。
觀昏曉用剪刀劃開膠帶,箱子裏結結實實疊了三五十個正方形木箱,再打開木箱,裏面放着的是一個個鵝蛋那麽大的橢圓形物體,觸手溫潤微涼,材質不明。
他擱下剪刀,順手将紙筆和練習畫整理好堆到一旁,再伸手去碰最上面那個蛋形物體,卻發現被固定在凹陷泡沫基底裏的它毫無征兆地一歪,恰好避過他的指尖。
觀昏曉愣了愣,确認自己沒碰到也沒推它,于是再往前探手。
下一刻,那個盒子突然從箱子內翻倒出去,摔向地面,幸好被男人眼疾手快地一把接住。
“我……”觀昏曉無語,“我還沒碰到它啊……”
男人似乎有點尴尬,快速合上木箱放回紙箱,笑道:“沒事,我知道不是你推的。這些都是我……自制的手工藝品,你也看到了,它們完全密封且實心,不可能藏別的東西——能寄嗎?”
“哦,當然可以。”觀昏曉壓下心底的怪異感,伸手去拿膠帶,“它們易碎嗎?要不要保價?”
男人撩開額前碎發,微笑道:“放心,它們比石頭硬。”
話音剛落,觀昏曉就聽見紙箱裏傳出咔嚓一聲碎裂聲,剛扯開的膠帶一角又粘了回去。
“……保價吧,我保五萬。”男人保持住了溫和的笑容。
“……好。”
觀昏曉三下五除二地纏好紙箱,又在過塑機上打了“井”字封條,确認包裝到位才坐回椅子上,給客戶做收寄。
錄入信息時,他的餘光在電腦屏幕反光中瞥見擱在一旁的畫,忽然心念一動,聯想到剛才的小小意外,若有所思地觑了男人一眼。
男人剛掃碼下完單,好奇地打量着快遞點的裝潢,臉上挂起與年齡不符的好奇和天真。
觀昏曉狀若無意地将一幅練習畫掃落在地,随即揚聲道:“先生,我的東西掉了,能不能麻煩你幫我撿一下,我這邊抽不開手。”
“哦,好啊,是什……”
男人欣然應下,下意識地彎腰伸手,卻在看見地上那幅畫的剎那猛然僵住,瑟縮回彈的背脊發出骨節錯位的咔嗒聲。
彼時,他的指尖已經碰到那張畫,觀昏曉清晰地看到他的指腹上撩起一縷青煙,像是被火或者滾燙的東西燙到,繼而整只手都燒紅起來。
男人還在驚駭之中,觀昏曉就先一步沖出工位把畫抽走,若無其事道:“我剛開始學畫,畫得不好,是不是醜到你了?”
“……”
男人咽了咽口水,用力揉搓兩把燙紅的的手,等那鑽心刺骨的灼燒感褪去,才小心翼翼地搖頭:“沒有,您畫得特別好,是我不懂得欣賞而已。”
觀昏曉還能怎麽辦?他只能微笑。
在煎熬的氛圍中熬到收寄完畢,兩人都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
男人快步走出快遞點,卻在門口撞見了辦事回來的連青酌。
擦肩而過的瞬間,連青酌的視線雲淡風輕地從他身上掃過,處于本相真身狀态下的大妖尚未釋放氣勢,就已令他面色大變,險些當場暴露真身。
男人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沖出這個龍潭虎穴,一連跑出兩條街才氣喘籲籲地停下,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機開始撥號。
“喂……喂。”他的聲音裏帶着驚魂未定的顫抖,“不、不用試探了,那些畫都是真的……畫畫的人……也是真的!”
……
“怎麽這副表情?”
連青酌走到觀昏曉身旁,伸指輕戳他的側臉,笑吟吟道:“是我離開的時候發生了什麽奇怪的事嗎?”
觀昏曉沒在意……或者說習慣了他對自己動手動腳,“啧”了一聲,問道:“祁縣除你之外,還有別的妖怪嗎?”
連青酌眯了眯眼,目光在快遞內轉了一圈,落在他身後的紙箱上。
他垂下眼睫,手臂撐着椅背,彎腰湊近觀昏曉耳畔,溫熱的吐息掃得他耳廓發紅:“每年都會有一批在特物局備案的‘候鳥’來此過冬。”
觀昏曉面不改色地捂住耳朵:“候鳥?”
連青酌聳聳肩,屈指彈掉纏繞在他身上的陌生妖氣,用自己的覆蓋上去。
“名錄上是這麽寫的……你就當它們真的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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