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章

第 4 章

今年年初的時候總裁出行,從總部出發,先後在亞歐兩洲轉了一圈。到四月初的時候來到香港,停留了半個月,主要視察白道産業。到下旬的時候他離開香港前往大陸,身邊跟了兩個小輩,一是葉羽,一是朗州。兩人在白道都沒什麽聲名,除了好偷懶玩耍一點,都沒什麽動靜,沒引起什麽特別的注意。

朗州好玩那是人人都知道的,總裁只交代一句莫要太生事,便放他去放縱。從此他天天流連聲色場所,喝得大醉而歸,沒人敢多說他一句。

葉羽不好玩,偏偏這次也跟着放浪行骸,他身份有忌諱,聲色場所不敢多去,賭場上卻常常是一擲千金,輸贏都不在意。葉羽賭技一般,往往大有虧損,他既然能養兩萬私人武裝家底子就絕對是厚的,不過卻常常在總裁面前叫窮。總裁見了也只哈哈一笑,吩咐從自己帳上貼補給他。

朗州帶來的那個心腹叫哈比的覺得疑惑,逮着空請教說:“大少的事情還沒解決,就敢放縱到這個地步?他之前嚣張,不過是仗着手裏有點兵權,如今兵權拿走,不就是任人宰割?為什麽……”

那時正是深夜,朗州叫人從九龍開船回深圳,聞言差點笑出聲:“宰割不宰割還不是總裁說了算,葉羽一個二十出頭的少年人,要是不賭不毒、潔身自好,一心只撲在事業上,那總裁就非殺他不可了!”

哈比仍然不得其解:“可是看總裁的樣子,又不像是要拿大少開刀,好像遮遮掩掩的又這麽過去了……”

朗州卻使眼色讓他不再多說。他心裏隐約有些感覺,KCMP盤根錯結上百年,高層內幕非常黑暗,有些事一輩子也不得其解。再說下去,就是要犯忌了。要板倒葉羽,其實也沒那麽簡單,就像這一次,抓到葉羽屯兵兩萬的證據,是得了天時,葉羽千裏孤騎的趕來,是地利,偏偏總裁有心幫他遮掩,就占不了人和了。天時地利人和三樣都占全,還要有個運氣,否則這場戰役還是得長期的拖下去。

也罷,争權奪利——尤其是黑道上的争權奪利,原來就是如此。朗州望着夜色中漆黑的海面,作如此想着。

他們在大陸呆了一段時間,天氣漸漸熱起來了。一日總裁下榻在KCMP旅游業上的一處海濱酒店裏,閑來無事,向葉羽道:“你跟我幾個星期,那邊你爸想你了,打電話來抱怨呢。”

葉羽原本陪侍在餐桌邊,聞言放下刀叉,說:“葉羽也學些白道生意,不敢玩物喪志,何況承總裁憐恤閑下來休假,我是高興還來不及。”

他說的倒是一臉誠懇,就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葉羽這幾日夾着尾巴做人,處處都要小心滴水不漏,一下子就憔悴下來,臉色明顯不如剛來的時候。總裁口中的“你爸”指的是KCMP第一副總展風雲,對葉羽是收養的關系,自己沒有孩子,倒是視若己出的養着——這也是明面上的說法,按下底據說葉羽其實是展風雲年輕時在外面荒唐留下的私生子,人家母親抱着一雙兒女找上門來,展風雲自己夫人不能生,想要個孩子想要瘋了,不過一個“留子而去母”,手段也着實夠可以。展風雲多年來對外一直說這是收養的孩子,然而看那個心疼倚重的勁兒,怎麽看也不像是一點血緣關系也沒有。K先生也問過好幾次到底是不是親生的,若是,各方面待遇都不一樣,展風雲也不知道是忌憚夫人還是實在不好意思,一直堅持是收養而非親生,那麽事實到底是怎麽回事,也就只有他本人才清楚了。

K先生說:“有空打個電話給展風雲,告訴他我沒虐待他兒子,叫他別在那擔心。”

葉羽“是”了一聲,知道自己犯下大罪卻沒被怎麽樣的事展風雲那個電話起到了巨大作用。展風雲年過四十,膝下無人,唯獨一個葉羽,看得眼珠子還重,要是總裁真要處理葉羽,不能不顧及展風雲那方面的意見。他們兩人又是上下級又是兄弟,要是處理了兄弟唯一的子嗣,那就是斷人家香火,真正撕破臉了。

過了一會兒總裁突而又轉向酒店負責人問:“對了,這邊是海濱,怎麽不見有游人?夏天要開始了,生意不至于這麽淡吧。”

酒店負責人一顆冷汗滑下來:“這個……這個……”

葉羽切了一半的雪蛤,放下刀叉說:“不怪他,是我交待的,總裁在此處下榻,酒店臨窗就是海灘,若是游人多了,不利于安全。”說的時候正襟危坐神情嚴肅,簡直就是典型的保家衛國誓死不辭的語調。其實從套房落地窗望下去,海灘一片花團錦簇的熱鬧才是海濱酒店真正的樂趣,卻生生叫他一道禁令扼殺了,理由還找的這麽正統充分,K先生有心無法,只得不言。

過了一會兒用罷晚餐回房去的時候,K先生突而轉頭向葉羽微微的笑道:“……你可是在……記恨那踢你的一腳?”

葉羽一愣,退去半步,俯身道:“折殺我了,葉羽怎麽敢。”

“你這小狼崽子不是最會記仇!”

葉羽聽總裁語調裏的意思,便輕輕咳了一聲,不答言。K先生知道他無話可說,自己便哼了一聲:“羽哥兒,我待你如何?”

葉羽吸了口氣,道:“總裁待我,……”以下卻住口不言了,半晌之後,一低頭,“葉羽自然記得的。”

K先生定定的看他一眼,那句“你記得就好”自然心照不宣,就沒說出來了。

晚上海灘上一點人聲也沒有,擡頭看是浩瀚星海,腳下是漆黑的海水,一潮一潮的海汐拍打在沙灘上,卷來鹹腥的海風。葉羽站在海灘上抽煙,只見一點火光忽隐忽現,快要滅的時候,三個人從酒店的方向走過來,為首的那個老侍從向葉羽走近了兩步,請道:“羽哥兒,很晚了,總裁請你去罷。”

葉羽和這個近侍也不能說不熟了,看他一眼,冷笑道:“你帶人幹什麽?怕我跑了?”

老侍從臉上皺紋都沒動一下:“哥兒去罷,天晚了小心着涼。”

葉羽拍拍身上煙味,拂袖而去。

老侍從眯着眼,不緊不慢的遠遠跟着,黑暗中慢慢的一笑,也不知道他笑什麽,又好像只是笑了一下,什麽意義也沒有。葉羽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前方濃黑的夜色裏,只餘一個削瘦而柔韌的印象,似乎還留在不遠處的海灘上,拿着一支煙,神情隐隐有點蒼涼,又有點孤介。只是不管怎麽樣,都是不可否認的讓人感嘆一句,真是漂亮。

事實上誰也不知道總裁會在外面停留多久,葉羽和朗州兩個都是從小到哪裏給人保護着,叫他們負責總裁的行程是絕對不現實的,他們完全不會做這樣的事情。負責保衛的是總裁自己從總部帶來的人,只有他們大概知道下一步去哪裏,這個大概中還不包括總裁心血來潮,突發奇想的要去視察什麽地方。——比如現在,一大早上的朗州被手下叫醒,哈比候在床帏之外說:“三少爺,總裁已經帶了随身的幾個人啓程回去香港,您是不是也跟上?”

朗州昨晚帶回來一個當紅女歌手,一貫給人捧着在手心裏,昨晚卻被朗州折騰慘了。其實折騰慘了又能怎麽樣,這會兒還不是乖覺的起身服侍他穿衣。朗州卻有些不耐煩,揮手叫她走,一面快速的套上衣服,說:“我們先走,不相幹的人再後一批。葉羽呢?他走了沒有?”

哈比輕聲答道:“大少沒帶多少人來,幾個保镖都留還在,他自己倒是不見了。”

朗州手上一頓:“不見了?——去哪裏了?”

“聽人說……好像是天剛亮的時候随總裁一起上的飛機。”

朗州返身就是一腳結結實實踹上去:“什麽叫好像!”

哈比給踹得翻倒在地下,不敢露出什麽疼痛的神色,就勢跪在那裏低頭道:“是,我一時急忙沒打聽清楚,不過看樣子是随總裁一起走的,他也走的匆忙,什麽人都沒帶。”

朗州冷哼一聲:“羽哥兒也是……也是個會玩陰的!”他說着就往外走,哈比連忙緊緊跟上。

朗州一邊走一邊心裏疑惑,其實總裁這次出行就出行的奇怪,說是視察白道産業吧,這事其實一直是展風雲在做,從來沒有總裁親自來的。而且出來的時候輕車簡從,沒帶多少人,沿途也只是停留兩三天,并不驚動多少人,這比起上次全面視察的時候真是簡單多了。再者香港已經是視察過了的地方,而且是重頭,為什麽還再回去一遍?

他越想越得不出什麽結論,只道是總裁要幹什麽別人哪有說話的餘地,索性也就不去想了。

私人飛機在萬米高空上行駛着,乘客廂裏面對面坐着總裁和葉羽。總裁沒什麽,葉羽昏昏欲睡又強撐着不敢睡,郁卒得幾乎要吐血。

偏偏K先生也成心不想讓他安生:“羽哥兒?”

葉羽畢竟年少渴睡,愣了幾秒鐘才猛地“是”了一聲,道:“葉羽在這裏。”

總裁悠悠的問:“晚上和你說的都記住了麽?”

“是,都記住了。”

總裁哈哈一笑,看不出他的确有什麽笑的意思,于是葉羽強打精神道:“那人雖然不是有名分生下來的,不過也算是王室血統,真到了後繼無人的時候,尊稱他一句殿下也無妨。只是保羅少爺他……日後KCMP的頭號位置……不說鐵板釘釘,也是他最有可能。突而冒出個私生的堂兄弟來分隔一半的産業,不免會有……嗯,會有動蕩。”

K先生微微點頭:“繼續說。”

葉羽半宿沒有合眼,恨不得立刻倒頭就睡,無奈也只能強撐着,手緊緊握着椅子扶手來撐起身體,道:“KCMP一向是黑白兩道産業都有,不存在一邊一個領導人的情況,何況保羅少爺才是您正統繼承人,那一位是空降兵,一出來就拿走白道上的産業,恐怕無人信服。”

K先生又點點頭:“繼續。”

葉羽僵了僵,苦笑:“……總而言之……雖然您不滿保羅少爺年少不懂事……不過黑白兩道産業分家、定下兩位繼承人的事,總裁還是請深思啊。”

“這我就不懂了,”K先生道,“你不是一直和保羅争來鬥去的麽,怎麽給你機會了,你又替他說話?”

葉羽神色一整:“事關千秋,不敢私怨論之。總裁恕罪。”他說的面色沉定目光坦然,怕是用測謊儀來測一測,都指不定能給他糊弄過去。若不是葉羽一貫好做笑着給人一刀的事,真是任誰都要為他這番憂國憂民的情懷而感嘆一把。

這個保羅是K先生唯一剩下的兒子。早年他也有些子女,後來各個争權奪利,內讧殺得都差不多了,剩下一個三小姐蒂芬妮有點頭腦,一度權傾一時,後來不知道為什麽和葉羽結了仇,有一次葉羽奉命護送她出行去協調日本國際刑警,回來人就沒了。葉羽一口咬定是黑幫火并中被第三方毒殺,其實人人都知道發生了什麽,哪怕沒有證據,總裁要殺葉羽都不是什麽難事。只是總裁也沒怎麽說,把葉羽關起來打了一頓,壓制了一陣,也就算了。

再後來就剩了一個保羅,排行最小,不葉羽小些,不是王室裏夫人生的,是庶出。眼見着産業歸到他手上,偏偏他也和葉羽不對盤,三天兩頭要鬧出點事來。這個庶子不争氣,總裁不是很滿意,這次尋到了一個據說是K國王室中直系成員留在外面的私生子,總裁便有了把百年基業一分為二,一半給保羅,一半給那個已經長大成人的私生子的想法。可以說這麽做至少可以保證兩條腿走路,一旦在将來有什麽差池,兩份家業還可以互相救助。

總裁靠在座椅寬大的靠背上沉吟了一會兒,回過神來,只見葉羽頭歪着,快要睡過去的樣子,兩只手交疊着放在腿上,指尖微微的垂着,拉開一半的窗子透過純金色的陽光,映得手指尖都要透明了一般。K先生默不作聲的看了一會兒,突而拉過他的一只手,把白襯衣袖子褪上去。葉羽一下子給驚醒過來,忙低下姿态。他手腕上縛出的痕跡宛然,隐隐有些發青,襯得白的晶瑩透明的皮膚倒是格外托色。

K先生便問:“皮破了沒有?”

葉羽琢磨了一下,說:“不妨事,兩天就好了。”

總裁拍拍他說:“去睡吧,到了再叫你。”

葉羽站起身來,欠了欠身,向後面卧室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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