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手冊第七十四頁

第74章 手冊第七十四頁

遙遠的過去, 具體時間已不詳。

浩瀚無際的宇宙中,有一顆流動着銀色光輝的小行星靠近了青色的星球。

它們發生了碰撞。

小行星将青色星球撞出個洞,強烈的沖擊使它發生解體, 碎成無數銀色結晶塊。與此同時,星球被撞出的洞中噴湧出青色能量,仿佛流動的泉水般将銀色碎晶吞沒。

小行星碎片與後來被命名為“阿爾塔納”的能源産生了不可思議的異變。

若幹年後, 這顆青色星球生長出參天巨木,形成蒼翠的森林。河流自林間蜿蜒而出,帶來了生命的氣息。

一個奇怪的宇宙種族被孕育了出來。

這個種族擁有不死性,壽命極長且衰老緩慢,還可以憑借意念産生并操縱宇宙飓風。他們将自己稱為風族,以風為姓。如果不是因為這個種族繁衍極為困難,族人數量稀少,宇宙三大傭兵種族一定有它的位置。

變故,是從十幾名離開星球的族人們回來開始的。

他們只離開了三十年,卻仿佛離開了一百年。走的時候他們大部分都是年輕力壯的小夥子,回來卻變成了中年人。

甚至其中一位, 走的時候才一百多歲, 回來時卻已兩鬓斑白,沒幾年就死了。

在這顆星球, 風族的族人平均壽命三百年,三十年對他們來說本來不算什麽。但是這批離開過星球的人改變了他們的認知,讓他們知道,原來離開自己的母星會加速他們的衰老, 甚至大幅縮短壽命。

令族人費解的是, 這些人并不後悔。

他們在族內講述自己在其他星球的所見所聞,讓族內的小輩心生向往, 原來母星外的世界這麽有趣。

越來越多的風族人選擇離開母星。

自此,僅有一百多名族人的風族被分割成了兩派,一派是認為應該在母星好好生活的“舊派”;另一派是認為活幾百年看到的都是同樣的風景,還不如犧牲壽命去外界游歷的“新派”。

短短幾年,因為新派的人離開以及死去,星球上的族人迅速縮減為六十多人。

留在星球的這六十多人中,有将近三十人是新派,他們一部分是曾經離開過星球的人,另一部分則是新派的家人。

新派與舊派的摩擦日益增加。

直到某一天,新派與舊派的兩個人爆發了強烈的争吵,甚至腦子一熱還動起手來。

他們曾經是關系極好的發小,如今其中一人還是年輕的模樣,另一人卻已是雞皮鶴發。會吵架也是因為,他們實在太在乎對方了。

舊派的老人因衰老而能力變弱,被新派的青年失手殺掉。

老人死後,青年冷靜了下來,懊悔地坐在老人的屍體旁等待對方複活。

他想,等對方複活後,他們要好好談談。

可是他沒能等來老人的複活,反而等到老人的軀體分解成碎晶石,飛向森林間被他們稱為“本源”的銀青色泉水——這是風族的人死亡時才會出現的場景。

——原來,族人間互相厮殺可以致死。

這個認識令族人們惶惶不安,新派與舊派間也如繃緊的弦,不知何時便會徹底斷裂。

某天,離開星球的新派族人們歸來,其中就有那位老人的孩子。

那天發生了什麽,風彌耶并不清楚。

彼時,他只是個十歲的孩子,在森林裏玩捉迷藏的時候等同伴等到睡着。

等他睡醒時,看見的即是人間地獄。

族人們互相殘殺,地面被噴灑出的鮮血染紅。銀青色的晶石碎片飛滿天,流星般直直墜入森林間。

“我是沒睡醒嗎?”風彌耶站在山坡,呆呆地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這是……夢吧?”

*

自稱為風族的奇怪種族莫名其妙地死光了,只留下一個瘋了的孩子。

這個消息迅速傳播。

人們将其當成茶餘飯後的話題,偶爾會有人假惺惺地表示孩子真可憐,更多的人則是好奇。

衆所周知,那顆星球上居住的種族異常強悍,曾有宇宙種族試圖占領那裏,卻铩羽而歸。究竟發生了什麽,能讓那個種族一夕之間覆滅?

很可惜的是,幸存的孩子瘋掉了,每天只會念叨“我在做夢,快殺了我”之類的話,無法回答當初發生了什麽。

後來?

那個孩子失蹤了。

再後來?

風族徹底被所有人遺忘。

十年後,遍尋同族人無果的風彌耶與一個為戰鬥癡狂的夜兔族女人達成交易。

名為雲仙的夜兔女人需要最強的對手,風彌耶需要一個有同族血脈的孩子。兩人各取所需,生下了一個孩子,取名為風彌羅。

風彌羅是在毆打中長大的。

從他會走路起,雲仙的暴力就沒停過。

骨折、受傷、流血、死亡,對他來說不過是家常便飯。

父親風彌耶對他說:“這個世界是場無趣的夢,唯有死亡可以醒來。”

“你是為了殺掉我才活着。”

母親雲仙對他說:“太弱了……你太弱了,為什麽還是這麽弱?”

“快點變強,強到可以殺掉我!”

風彌羅就在這樣畸形的家庭中,慢慢地長大了,成為了一個不會思考只會打架的殺人機器。

十歲那年,風彌羅在父親的母星弑殺雙親,陷入迷茫。

他生來就是為了殺掉父親風彌耶。

如今父親死了,母親也死了,他還有活着的意義嗎?

思考許久,得出“活着已無意義”答案的風彌羅選擇死亡,如往常那樣,他複活了。

——他被留在父親所說的夢境裏。

為什麽呢?是他死去的方式不對嗎?

風彌羅把在那個星球上能死亡的方式都嘗試了一遍,一次次死亡,又一次次複活。

他茫然了。

暫時死不掉,總要有個去處。

可他不知道要去哪裏。

風彌羅想起曾經見過的外公鳳仙,那個男人來見過雲仙兩次。

第一次,看到他和風彌耶後從鼻腔裏哼出一聲,沒說話就離開了。第二次,他帶着那些叫“春雨”的人過來,最後莫名跟父親打了一架。

找外公吧,他餓了。

風彌羅把雲仙的屍體搬回他們來時駕駛的飛船,學着記憶裏父親駕駛飛船的樣子,成功将飛船開走。

他回到烙陽星時,也是運氣好,恰好碰到春雨的飛船。

就這樣,他帶着雲仙的屍體投奔了外公。

鳳仙看到雲仙的屍體,面無表情,讓一個夜兔大叔帶他去吃飯。

從此,風彌羅留在了春雨第七師團。

鳳仙對待風彌羅的态度很怪。

若說他毫不關心,卻會偶爾問一句那個崽子怎麽樣了;若說他關心孫子,卻對風彌羅不管不問只供吃穿,以及有個住的地方。

時間長了,鳳仙還會帶風彌羅去吉原。

在吉原時鳳仙也不會管他,風彌羅每天就是自己玩,偶爾會嘗試新方法自殺。

剛開始,游女們還會被他的自殺吓得花容失色,後來逐漸地也習慣了。

風彌羅在鳳仙的身邊生活了四年。

十四歲時,風彌羅覺得活着真的好無聊,他決定離開春雨尋找新的死亡方法。

他沒給鳳仙留信,開走了小型飛船,不告而別。

臨走前還沒忘把神威的呆毛還給他,只不過是放在了房間門口。

*

風彌羅駕駛飛船穿梭于宇宙中。

他發現了蟲洞。

聽說蟲洞是個很神奇的地方,飛船要避開這裏,不然碰到了可能會死。

風彌羅這麽想着,調整飛船的方向,朝蟲洞飛去。

就是要死!

随着離蟲洞越來越近,飛船受到了強大的吸引力,整個船艙開始顫動。

風彌羅興奮地注視着蟲洞,感覺他夢寐以求的死亡近在眼前。

發生了點意外。

一個能把衆多物理學家氣活過來的意外。

飛船竟然卡在蟲洞裏,完好無損!

風彌羅敲了敲駕駛室的按鈕,幾番嘗試,他發現飛船的确卡在蟲洞裏了,動彈不得。

這……

風彌羅做出了一個決定。

一個能讓愛因斯坦和羅森流淚的決定。

他從飛船跳了下去。

風彌羅的身體落入蟲洞,感覺到有股巨大的力量吸引着他,直接将他吸了過去。

急速的墜落令風彌羅難以呼吸,他漸漸失去了意識。

*

太宰治在十年前的橫濱生活了一個多月。

他生命力旺盛、适應力極強,無論在哪裏都能活得下去。為隐瞞身份,他還給自己起了個假名——津島修治。

但他在十年前生活,并不是想活着,而是為了等人。

他在等風彌羅,十年前的風彌羅。

日期跳到一個嶄新的數字。

太宰治知道,今夜是“血色五天”的開始,這意味着風彌羅會在今日來到橫濱。

他今天醒得很早,醒來便再也睡不着。

他買了很多風彌羅喜歡吃的東西,想帶給風彌羅吃,卻在拎起時覺得過于刻意。哪有人出門拎着一堆便當的……于是又去便利店買了點面包。

他像是第一次去約會的傻小子,手足無措,渾身上下都寫滿了緊張。

花了一個上午的時間,太宰治終于平靜下來。

他不知道風彌羅具體什麽時間來到橫濱,在他的記憶裏,這天并沒有出現奇怪的聲音。因為風彌羅只是一個人來到這裏,他的飛船是幾年後才因齊木楠雄的出現而墜到橫濱。

太宰治坐在窗臺上,仰頭靠着窗框。

微風攜着午後的暑氣拂來。

他胸前波洛領帶上的晶石發出微光——當他決定在十年前活下去之後,請人把晶石嵌回去修好了領帶。

太宰治解下波洛領帶拿在手裏,看了看,将其沖向明亮灼目的日光,眯起鳶色的眸子。

他覺得手中的晶石在發熱。

晶石背後,湛藍的天空,一個極小的黑點從高處垂直下落。

太宰治心有所感,他注視着小黑點落下的方向。具體位置他看不出來,但那個方位應該是擂缽街。

是風彌羅,一定是!

太宰治跳下窗臺奔向房門口,穿好鞋,拎起裝有面包和飲料的食品袋子,再拿起一把巨大的黑傘。

他出了門,直奔擂缽街。

他來到擂缽街外,裝作在便利店買了東西後随便散步的行人,沿着風彌羅大概落下的方向一路尋找。終于,他在擂缽街另一側最邊緣的海岸發現了風彌羅的身影,同時這裏也是他來到十年前時,所出現的偏僻海岸。

還是個少年的風彌羅閉目躺在海邊,身體裏流出的血将沙灘浸紅一片,各個關節扭成詭異的角度。

太宰治知道他沒死,他只是因為日光,暫時無法複活。

風彌羅……

太宰治握着傘柄的手緊了緊,胸膛那顆已經停止跳動的心髒仿佛在狂跳,那不存在的呼吸仿佛也急促着。

實際上,他只是散步般靠近了風彌羅。

“嗯?”太宰治蹲在風彌羅身邊,手中的大傘遮住了炎炎烈日,将風彌羅籠罩進傘下的陰涼中,“喂,還活着嗎?”

陽光被傘擋住,風彌羅終于能發出聲音,呻/吟道:“好痛……”

太宰治裝模作樣:“你傷得好重,需要送你去醫院嗎?”

“醫院……?”風彌羅睜開眼睛,露出那雙漂亮清澈的钴藍色眼瞳,“不用……”

太宰治說:“沒事的話,那我走了哦。”

風彌羅說:“等、等等……”

太宰治:“嗯?”

“可以……把傘借我嗎?”風彌羅的手指抽動了幾下,恢複正常的知覺。

太宰治笑了下:“可以啊,我還可以把剛才買的東西給你吃。”

“真的嗎!”風彌羅的關節開始複位,他在身體的疼痛中龇牙咧嘴地坐起來,順勢咧嘴笑開,“你太好了!”

風彌羅複活了,滿身的傷愈合消失。

太宰治坐到風彌羅的身邊,打着那把傘。風彌羅跟他同坐在一把傘下,開心地拿出他拎着的袋子裏的面包。

風彌羅餓極了,顧不上說話,專心地吃面包。

太宰治靜靜地看着他吃。

同時太宰治也在思考。

他要在這個時候将風彌羅帶走嗎?

不讓風彌羅被先代首領帶走,風彌羅以後就不會加入森鷗外統領的港口黑手黨,也就不會在未來死亡。

不,風彌羅死亡是因為橫濱內還有父系的族人。找不到那個族人,風彌羅仍會死亡。

而且,他這樣做是徹底改變了過去,即使風彌羅在未來複活,也會失去所有與他在港口黑手黨的記憶。

他想要的,是那個跟他在港口黑手黨相伴四年多的風彌羅,而不是眼前這個。

那份記憶無法複制。

他只想要自己的風彌羅。

這樣看來,擺在太宰治面前的只有一條路。

那就是找到那個藏匿在橫濱的族人,然後找機會讓風彌羅殺掉他,只改變八年後風彌羅死于Mimic的那段過去。

太宰治有種預感,他還會回到十年後的橫濱。這樣改變過去,十年後的風彌羅也會複活。

所以,這就是十年後的風彌羅還活着的原因嗎?

因為他回到十年前改變了過去,等再回到十年後時,風彌羅死去的歷史被改變,所以複活了。

分析下來,應該就是這樣。

太宰治想通後起身準備離開,他想要的不是眼前這個記憶是張白紙的風彌羅。

誰曾想,風彌羅拉住了他的褲腳:“你要走嗎?”

“嗯,你沒事了。”太宰治說。

風彌羅想了想,松開了手:“哦……”

雖是松了手,但那雙钴藍的眼眸還望着太宰治,雪白的臉龐沾着血跡,嘴角還有面包碎屑,看起來怪可憐的,像個被主人遺棄在路邊的大兔子。這只兔子突然身處陌生的環境,沒人養,還會餓肚子。

太宰治有點動搖了。

但他不會因為恻隐之心,改變自己與風彌羅的過去。

風彌羅問:“你叫什麽名字呀?”

太宰治低頭看着他。

風彌羅蜷縮在巨大的黑傘下,影子将他完全覆蓋。

“叫我修治就好。”太宰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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