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手冊第七十五頁

第75章 手冊第七十五頁

太宰治本來是要走的, 但自從被風彌羅拉了一下褲腳，他的腳掌就像被釘子釘在了原地。

他明知道，風彌羅今晚就會開啓殺戮, 持續五天。

——名為“血色五天”的見面禮。

但他就是無法離開。

十四歲的風彌羅很可愛，圓潤的眼瞳充滿天真與稚氣，比兩年後的他要幼态許多。再過幾年, 這雙眼睛的眼尾會變得狹長，面容也更加成熟，褪去曾經的青澀變為俊美。

太宰治發現，即使過了四年，風彌羅成年後的模樣依舊镌刻在他心頭，絲毫沒有模糊。

為了未來的風彌羅，他需要離開這裏。

十四歲的風彌羅必須要制造出血色五天，引起各方的注意，然後被港口黑手黨的前任首領帶走。

這是他與風彌羅在兩年後相遇的條件。

不許改變。

“修治，我還沒吃飽……”風彌羅完全沒有不好意思，眨着眼睛, 對眼前陌生的青年提出了自己的需求, “可以再給我點吃的嗎？”

太宰治：“……”還挺不客氣。

只是一頓飯的時間，不會影響過去的。

吃完就讓他離開。

太宰治心裏這麽想着, 對他道：“跟我來吧，我家裏還有點吃的。”

其實是特意給風彌羅買的，他早上像個傻子似的買了一堆。

“好哇，謝謝你！”不出太宰治所料, 風彌羅毫無警戒心, 就這樣答應跟還算是陌生人的他回家。

也是，風彌羅不需要有顧慮, 遇到危險死亡反而是他夢寐以求的事情。

跟太宰治回家的路上，風彌羅打着那柄黑傘走在太宰治身邊，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問道：“修治，你不會怕我嗎？”

“怕什麽。”太宰治道。

“我之前已經死掉了哦，你看到我複活不會害怕嗎？”風彌羅目露疑惑，歪着腦袋看太宰治。

風彌羅剛到春雨生活的時候，曾經在某個星球死過一次。那裏的居民驚恐地大叫，說他是怪物，還用石頭、鋤頭等重物砸他。從那以後他知道，原來死而複生在很多人眼裏是件恐怖的事情。

“不會，這個世界上有異能者的存在，所以發生什麽奇怪的事情都不稀奇。”太宰治暗示風彌羅，可以把他的特殊全部歸結為異能力，但也不知道風彌羅能不能聽懂。

風彌羅點點頭：“哦！原來是這樣！”

看樣子是沒聽懂暗示。

不過就算這樣，太宰治也沒打算說更多，先代老首領不會在乎風彌羅究竟是異能者還是外星人，他只需要一把用于殺戮的刀。

很顯然，現在的風彌羅正是。

太宰治居住的地方離碼頭很遠，因為十年前的他就住在靠近碼頭的一棟老公寓房子裏。為了不與過去的自己碰面，從而産生麻煩，太宰治選擇了遠離碼頭與港口黑手黨五棟大樓的地方。

兩人走了二十多分鐘，這才到太宰治家。

太宰治的住所空蕩又冷清，如果不是一人用的桌椅以及榻榻米上的被褥，房屋裏幾乎沒有人居住的痕跡。

這裏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住着一個随時會離開的旅人，不知何時便會空餘房屋。

太宰治将早上買的食物都堆到桌子上，他知道風彌羅能吃完。

“這些都是給我的嗎？”風彌羅驚喜地問。

唯一的椅子給風彌羅坐了，太宰治幹脆盤腿坐在榻榻米上，單手托腮看着他：“嗯，你随便吃。”

風彌羅再次感嘆道：“你太好了！”

天真又好哄，是風彌羅沒錯了。

風彌羅将太宰治提供的食物吃了個精光，他呼出口氣，放下筷子對太宰治道：“以後我有錢會還給你的！”

風彌羅十歲以前吃飯靠父母，十歲以後身為夜王鳳仙的外孫，也不會有人虧待他。吃飯要給錢，還是他在吉原的商販身上學到的。

“不用還了。”太宰治擺擺手道。

還？太宰治知道，接下來兩年風彌羅是沒收入的，直到加入森鷗外統治的港口黑手黨。到那時，風彌羅這個記性好又一根筋的人肯定要到處找他還錢，他的存在勢必會暴露。

為了杜絕麻煩，拒絕風彌羅還錢。

而且……風彌羅吃他的飯，本來就不需要花錢。

太宰治又道：“既然吃完了，那就走吧。”

這張臉在他面前晃悠是個折磨。

“诶？”剛開始聽到不用還錢，風彌羅的表情像只豎起耳朵的兔子，後面聽到太宰治要他走，兔子的耳朵便耷拉下來，“哦……”

風彌羅站起身，看到窗子外的陽光，又要張口說什麽。

太宰治在他之前說道：“傘你可以帶走。”

“謝謝！”風彌羅高高興興拿起那把黑色大傘，“那我走啦！”

風彌羅說走就走，還是從窗戶跳下去的。

看到風彌羅的背影消失在窗口，太宰治托着腮想道，看來風彌羅不走門這個習慣，在來橫濱之前就有了。

有點意思，感覺像是挖掘到了風彌羅細微的過去。

*

風彌羅打傘在橫濱的街頭閑逛。

這裏的一切對風彌羅來說都很新奇，跟他曾去過的江戶完全是兩個不同的地方。街道上沒有随處可見的穿着和服的人，也沒有古典的江戶木樓房，取而代之的是林立的高樓，遠處還有個看不懂的大輪子在轉動。

那個大輪子是什麽？

發電裝置？

“請問一下，”風彌羅拉住路邊一位穿着高中制服的少女，“那個大輪子——”

“呀！”少女回頭，被他臉上的血跡吓了一跳，驚呼出聲。

風彌羅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臉，不解道：“怎麽了嗎？”

少女顫聲道：“有、有血……”

“沒關系，這都是我自己的血。”風彌羅搓了搓晾幹後凝結在臉上的血。血痂被他搓掉，露出蒼白的皮膚。

是自己的血就更可怕了好嗎！

“……你沒事吧？是被人打了嗎？”少女小心地觀察他，見他長得純良可愛，心生憐憫，從制服包裏拿出濕巾，“那個，你擦擦臉？”

“哦，謝謝。”風彌羅也不客氣，接過對方的濕巾開始擦臉，“沒事的，只是摔了一跤。”

從天上掉下來，的确是摔了一跤沒錯。

少女顯然不太信，嘴唇嚅動，卻什麽也沒說。她已經腦補出來一場大戲了，感覺風彌羅特別可憐。

風彌羅手指了一下問道：“那個大輪子是什麽呀？”

少女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望過去，臉上的憐惜快要藏不住了：“那是橫濱太空世界的COSMO CLOCK21摩天輪……你沒坐過嗎？”

太可憐了，在橫濱竟然連這麽有名的摩天輪都不知道，以前過得是什麽生活。

“沒坐過呢！”風彌羅咧嘴笑道，“以後一定要坐坐看！”

告別為風彌羅腦補出悲慘生活的高中少女，風彌羅繼續走在橫濱的街道，好奇寶寶似的看着街上的景物。

真是個有趣的地方。

不過，風彌羅的興致來得快，去得也快。

傍晚時分，霞光将橫濱這座城市籠罩，落滿餘晖的海面粼粼波動。

風彌羅無聊地站在路邊，腳尖踢着石子，看着遠方的落日。

好無聊，想死。

風彌羅開始在橫濱尋找死亡的方法。

……

這裏的車跟江戶的車撞起來沒什麽差別，還差點被送到“軍警察橫濱西區交番”……是這裏的真選組嗎？

這裏的真選組竟然沒有炮，火/槍跟江戶的差不多，人也脆弱得不堪一擊。

天黑了，夜景很美，是跟江戶不一樣的感覺。

那邊的樓很高啊，應該從那跳下來試試……算了，今天從蟲洞摔下來好痛，先試試別的方法。

哇，碼頭的船好大！被卷進螺旋槳裏一定會瞬間死掉吧？

有人打起來了！

風彌羅悄無聲息地蹲在碼頭邊。

兩夥人端着湯普森沖/鋒槍沖對方掃射，槍口噴出的火舌點亮了碼頭的深夜，伴随着連續而密集的槍聲，深紅的液體緩緩流向風彌羅。

流血，死亡，屍體橫陳。

風彌羅仿佛被這樣的場景所蠱惑，興致勃勃地躍向激烈交戰的人群。

這麽多槍，他也一定能死吧！

*

淩晨，太宰治仍未入睡。

他本來睡眠時間就短，風彌羅死後更常常失眠。如今見過活生生的風彌羅，卻還是失眠了。

太宰治看了眼時間，兩點多。

這個時候的風彌羅在哪裏做什麽呢？

按照風彌羅曾經的講述，現在他大概率是在碼頭吧。接下來，他還會襲擊所有見過的黑手黨，期望有人能夠殺掉他。

太宰治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終究還是放不下，嘆口氣準備去碼頭附近看看。

正是人們熟睡之際，萬籁俱寂。

太宰治來到碼頭，沿海前行，在遍地殘肢斷體間發現了風彌羅。

風彌羅屈膝坐在兩具壘起來的屍體上，雙臂環抱着膝蓋，臉側枕着一側的手臂望着不遠處海面停靠的輪船。他的臉與手在夜色下也是極白的，十四歲的少年身量還不高，遠遠看去小小一只。

稚嫩又可愛，是他從未見過的風彌羅。

鬼使神差般地，太宰治拍了張照片。

拍完照片，他又走近了些。

他沒掩飾自己的腳步聲，風彌羅擡起腦袋看了過來。

“啊，”風彌羅有點心虛地把黑傘往身後藏了藏，“傘我明天再還你吧。”

其實太宰治早就看到了，那把黑傘已破破爛爛，估計是在打鬥中損壞的。

太宰治說：“傘壞了吧。”

風彌羅：“……嗯。”他習慣用傘打架了，但是忘記了這不是他那把特制的傘，沒幾下就被他打爛了。

太宰治：“不用還我了。”

“真的嗎？”風彌羅眼睛瞪得圓圓的，過了一會兒，得寸進尺道，“修治，我餓了。”

太宰治：“……”

他懷疑自己在風彌羅眼裏是飯票。

畢竟風彌羅當初剛加入港口黑手黨時，就是這麽看森鷗外的。

太宰治嘆息：“跟我來吧。”

那也不能讓風彌羅餓着。

太宰治與風彌羅一前一後，找到一家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進去買了熟食。

風彌羅捧着杯關東煮吃得開心，眼睛眯成滿足的弧線，嘴角沾着湯汁。

太宰治則是來到了便利店賣傘的區域。

傘壞了，但風彌羅不能離開傘。

太宰治的視線掃過那一排挂在架子上的長柄傘，在一把傘上停留下來——

深紅色的傘面。

風彌羅吃完關東煮，太宰治拎着飯團和三明治等結了賬，把紅傘遞給風彌羅。

“借我的嗎？”風彌羅問。

“送你的。”太宰治說。

“真的嗎！”風彌羅笑起來，“謝謝！”

一把傘，一些便利店買來的食品，讓風彌羅滿足就是這麽簡單。

走出便利店，風彌羅一邊吃鲑魚飯團一邊問：“你需要我幫你殺人嗎？”給他吃的給他用的，這個人真是太好了，要做點什麽報答才行吧。

“……”太宰治已經熟悉風彌羅奇怪的腦回路，淡定道，“不用。”

“不用嗎？”風彌羅疑惑地看着他。

太宰治說：“不用，你什麽都不用做。”

風彌羅更加疑惑：“不用我做事？那你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啊？”

——因為你是風彌羅。

太宰治停下步伐，風彌羅也随之停下。他拉過風彌羅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胸口。

風彌羅剛開始還對此舉迷惑不解，幾秒鐘後，他驚奇地睜大了眼睛。

修治這個人沒有心跳！

風彌羅将耳朵貼上太宰治的胸膛，胸腔內确實寂靜一片，毫無響動。同時，極近的距離也讓他發現了太宰治的另一個秘密。

也沒有呼吸！

怪不得他總覺得太宰治哪裏違和，原來，是因為他沒有在太宰治身上察覺到生命的跡象。

太宰治濃密的睫毛垂落下來，鳶色眼瞳看着貼在他胸口滿臉好奇的風彌羅。

他輕聲道：“因為在這個世界，我們都是異類。”

四天，就陪風彌羅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