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chapter 7
第7章 chapter 7
商務車打燈轉向,揭開了繁華城市忙碌一天的尾聲,沿街商鋪的燈牌依次亮起,紅綠燈在下晚的薄暮中像是籠罩着一層輕紗,下面則是不耐煩的車輛喇叭,此起彼伏。
陳燃睜開眼睛,下一秒,她伸手去拿扶手臺上的冰浸烏龍茶,那伸出的手腕在昏暗的車廂裏白得透心。
她敏感地察覺到車上有人有動作,但具體是什麽意味,她并不明白。
陳燃喝了一口,就這麽怔怔地握着那瓶冰浸烏龍茶,溫熱的手心貼在瓶身上,霎時就覺得手心冒冷,水珠凝聚着沿着瓶身滴落,從她的指縫間溜走,粘膩膩的感覺。
再接着,她望向門口,衆人依序下車。
有人從長長的大樓門前階梯下來,後面還站着幾位領導模樣的人,那人同時向剛下車的陳燃颔首示意,“陳處啊,這次叫你過來,主要是有些問題想找你問問情況。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呢,是十方會的督查負責人吳處,相信你應該不陌生,這是學院風紀委的劉主任,這位是執行部的袁處長,這位呢,是院方武裝部的陳副主任,還有這……”
“我都認識,還是說正事吧,你們有話就直說。”陳燃冷淡地打斷了他。
先前引薦的人神色一僵,幾位領導人面色不愉,沒誰說話。還是那人開口,“那行,進去說,進去說。”
雪白燈光映在四面牆壁上,房間裏幹淨明亮,陳燃坐在一張扶手椅裏,她的前方擺放着長桌長椅,幾個人在交頭接耳。這是一個封閉的房間,四周沒有開窗,除了一道鐵門,監控設備在牆角閃爍着綠光。
執令司執行官黎憲也就是先前去接待陳燃的人,看起來約莫四十歲左右的年紀,饒是如此,也是身材挺拔,他假咳了一聲,面上神情有些不自然,擺擺手,示意給人上杯水。
陳燃沒有接那杯水,眼簾微微一垂,倒水的那人就順勢放在陳燃身前的小桌上了。
她整個人微微後仰,看似一個輕松惬意的狀态,實則後背微微懸空,背脊繃緊發僵。陳燃目光從那長桌後的幾位領導臉上一一掃過,眸光冷淡,看不出什麽情緒。
幾位領導交換了一下眼神,那位介紹說是十方會負責人的吳處,看起來資歷大,也跟着同先前的黎憲一樣,假咳了一聲,不輕不重地開口道,“陳燃陳處長。”
“……”陳燃不語。
“這次叫你過來其實也不是什麽嚴重的事情,從你接管關龠以來,組織上面對你的行事作風都還是予以肯定的。那麽一方面,你自己本身就是這樣的一個有領導權的人,那對于組織的調查和詢問,相對來說,應該也是知道程序,也懂得配合的,我們今天過來呢,主要是因為……”
“吳老,我與您确實算不上熟識,畢竟雖然關龠隸屬十方會下級,但确實在工作上,這邊對接渡洲陵城的有關部門,所以我不太同您接洽工作上的事情,我還真的是不清楚你們所謂的流程是什麽。”陳燃拿出公式化的口吻,“我倒是從來不知道上面叫人過來是需要用近乎對待犯罪分子的手法的,你們今天這一出,搞得我以為我成了犯人了。”
陳燃在一線工作時間算不上長,但也絕對不是一兩年的愣頭青了。她皮膚本就白皙,在此刻的環境下,更加襯托得眼珠子有種過分銳利的黑沉。就這樣擺出一副不卑不亢的态度的時候,便無形當中有一種長劍出鞘的鋒芒感。
吳老頓時調整了一下語氣,“小陳啊,剛剛我是說輕了,這件事還真的算不上輕巧。”
“所以我一開始就說過了,有話直說!”
吳老确實在在座的一衆領導人當中算得上資歷較大的,被陳燃一個小輩這樣說,确實是有些下不來臺,登時臉色有些僵硬。房間一下陷入了僵持,衆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有些不知如何開口的意味。
氣氛在安靜中變得非常吊詭,只有陳燃擡手輕輕叩在桌面上發出的聲響。
黎憲看看衆人的神色,欲言又止,半晌終于嘆了口氣,緩緩道,“你知道這次叫你過來,為什麽把我也叫上了?”
黎憲屬于執令司,要認真說起來,執令司這個組織,在所有部門裏面,都是一個奇怪的存在,執令司什麽事都管,但又什麽事都不用管。換句話來說,執令司可以同所有部門接洽,但是也可以直接甩手當掌櫃。
陳燃搖頭,“我并不清楚。”
“執令司看似管控面寬泛,但其實主要負責的也不過是零港那一片區,我這樣說陳處可還有印象?”
零港?
陳燃眸子一凜,怎麽會沒有印象。
多年以來,院方同多方組織統轄管理外間事宜,各部門領導人四處奔忙協作,就是為了保證不讓混血種無端暴露出來,也方便讓這一異度的存在得以擁有自己的生存空間,好得以同人類求同存異。說來也是奇怪,她身為混血種,比起普通的人,竟然也只是命數長久,或者體能優于常人而已。實質上和普通人還是沒有什麽兩樣。
而黎憲口中所說的零港,顧名思義,就是一個港灣而已。但零港在衛星海圖上卻掃描不到,那裏周圍都是無人區,因受氣候磁場影響,遍布的都是不知名的無名海島,甚至于國家地圖上都不曾标注得有。因為如此,也是一個得天獨厚的世外監獄。
既然是監獄,那作用自然是不言而喻。
可是零港又不只是普通的監獄那麽簡單,那裏關押的都是擁有暴力傾向的混血種或者妖物,大量的研究組織基于此地,觀察那些狂暴的危險目标,看着他們自相殘殺,像野獸一般讓對方的脊柱碎裂,撕咬彼此的喉嚨……他們一直在找尋抑制的方法,但後來,發現這于事無補,這是天性使然。
身為混血種的存在,本就嗜血、狂暴、貪婪,欲望會在他們的身上得到數以萬倍的放大,高牆無法困住他們,血管裏面仿佛有火在燃燒,他們會一路逃亡,逃亡路途,他們會一路殺戮……但清醒時他們又會恐懼,可是當每個細胞被火點燃,從沉睡中蘇醒的時候,身為混血種的他們便會覺得自己站在世界的中心,他們想讓誰死誰就得死,他們是一切的主宰。他們享受金錢權欲、渴望鮮血、他們将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存在都當成獵物!
而陳燃,就是為了管控這樣的存在。
可大多數時候,做這樣的事情,并不會讓陳燃覺得有成就感。對于陳燃而言,本質上她覺得自己和那些狂暴的混血種沒有什麽太大的區別。
她有時候也渴望那些所謂欲望的東西。尤其是面對着蘇燚的時候,她渴望經過蘇燚的身體,擁抱她、親吻她、擁有她。每當從夢中忽然醒來的時候,欲念便會無數倍放大。
這讓陳燃感到驚恐,她真怕自己有一天會控制不住自己。那些黑色的欲望,曾幾度讓她燥熱得無法忍受。
而這些,全是蘇燚給她的。
曾經陳燃骨子裏是一個很自傲的人,學院不缺優秀的混血種,也不缺能文能武的人才,各家族裏面青年才俊比比皆是,但是很少有優秀的女性存在。
很少,不代表沒有,陳燃算得上之一。
她這個年紀已經當上關龠的處長,自然算得上是佼佼者。
根據學院科學調查研究院那邊的研究報告表明,混血種大多數不可控的基因分子,男性為多。相較起來,女性的則趨于平穩,也就是根據混血種分級情況來看,大多數的女性混血種,血統評級并不高,同普通人并無太大的差別,甚至都無需上報。
所以大多數時候,陳燃這個人都是非常自傲的,一方面基于自己的血統,一方面仰仗于她自身的能力。
可是這些在蘇燚的面前,完全沒處看。
不為什麽,蘇燚是個普通人,陳燃那點血統在人家面前不是不夠看,而是沒處表明。這就像是自然界的吸引力法則一般,為了獲得擇偶權,總是會下意識亮出自己身上優異的點。但是這也是得保證能吸引到對方,可蘇燚就是一普通人,這自然是無從比較了。
那自己像什麽?在蘇燚的面前?
大抵自己在蘇燚的眼裏是沒有什麽好印象的。
或許是見她沉思太久,黎憲忍不住再次說道,“這次的事情呢,就是和零港有關,理論上也和陳處你有點關系,所以我們這邊才想着把你叫過來問一下。”
陳燃如夢初醒,嘴唇微微張着,她伸直腿,又屈起來,接着擡手支在桌子上,撐着額頭,“我不太清楚,我這段日子并沒有做什麽可以和零港那邊有接觸的事情。”
“那我這麽說吧,這件事呢,雖然是最近才被發現的,但是确确實實是與你有關。”
陳燃目光全然不解。
“我們這邊徹查了一下,當時,在大概三年前,不知道你還有沒有印象,你曾經向零港輸送了一個人員,但這人并非混血種,就是一個普通人。”
陳燃瞳孔微縮,眼珠子仿佛被凍住,她眉骨微微下壓,像是在從腦海深處挖出某樣東西一般,“三年前……”她喃喃道,然後用力揉了揉眉心清醒過來,“對,是有這樣的一件事。當時我們這邊并沒有在常見的警局工作環境中安插屬于自己的職務人員,所以我這邊才想着将那人送去零港。我知道零港這個地方确實有點特殊,但是那人之前我是了解了情況的,确實不是什麽好東西。怎麽,你們是想問什麽?”
長桌後各位領導面面相觑,黎憲猶豫着上下打量她,“你知道我們這邊對津安嚴苛防範的吧?”
陳燃,“知道。”
“津安當地毒幫興起,毒品鏈逐漸拓寬,這本來和我們也沒有什麽關系,但是我們早在很久以前就發現,津安當地曾有組織販售混雜妖物混血種血劑的毒品,一旦牽扯到我們這樣的存在,這就不得不讓我們加以防範了。”
陳燃眉頭一皺,不太清楚這事情和自己是有什麽關聯了,“我聽說過一點,你們早在兩年前就曾對津安那邊實施打壓,可是我不明白,這和我似乎并沒有關系吧?我記得當時動員的主要組織,不就是執令司嗎?”
還未等黎憲發話,吳老就硬邦邦地開口了,“行,那我們就敞開天窗說亮話,津安那邊販賣含有混血種血劑的新式合成毒品這個确實不假,但是他們這個合成配方的來源卻大有問題。實不相瞞,生物工程班那邊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麽細作,我們曾在你輸送的人員身上發現了排異反應,這也就是證明了,零港那邊有人曾借用工作之便,利用當地關押的人員進行試驗,研究合成分子。”吳老出身老派,連帶着作風也是如此,細作這樣的詞彙都能搞出來。
陳燃不是白癡,她幾乎一下子就明白了症結所在,她冷聲,“你們懷疑是我?”
黎憲連忙出來打哈哈,“诶,情況還沒定下來,先別做論述。畢竟零港那邊是不接收普通人的,這人好歹是你硬塞進去的,那邊又有人利用這人是普通人的身份,在他的身上做實驗,這巧合之處,難免讓人有些心生疑慮,這也正常。”
但凡是在體制內待過的人,都明白,這問話看似雷聲動作大,但實際上雨點小。不過要真的扯起來,估計人身自由多半是要被限了。
陳燃一掃衆人的神色,問,“那人死了對不對?”雖說是疑問,但語氣是肯定的。
黎憲點了個頭,“是,就是因為這樣,所以無從下手。我們才想着找你問一問,當初到底幹嘛把那個普通人送到零港去的?”
當初幹嘛要把他送去零港?
“呼……”陳燃疲憊地出了口氣,由于沒有開窗,現在她并不清楚外間到底是什麽天色,但大抵挺晚了。
她垂眼看着桌子上的紋路,漸漸在她的眼中虛幻出浪邊,心跳一聲重過一聲,狂風在耳邊呼嘯。時間猶如浪潮,一下子溯游而上,她看見腳下的路突然變得很長,盡頭充斥着黑暗、寂寥和虛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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