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女煞星
第23章 第 23 章 女煞星
“哈哈哈, 小娘子,心疼夫婿了呀?”
“啧啧,別心疼他了, 這麽個無用的夫婿要他作甚, 他這會兒可護不住你,娘子不如心疼心疼我吧,我護着你。”
“瞎說什麽呀,你趕緊撒泡尿照照,你也敢亂叫娘子,人家美人兒是來做壓寨夫人的, 你也不怕大王剁了你。”
“啧, 咱們大王那身板兒, 這小美人怕是有的受喽……”
圍在葉雲岫身邊的山匪們嘻嘻哈哈地調笑着, 一邊招呼上邊的人把寨門打開。謝讓雙目猩紅, 幾乎要滴出血來,他徒勞氣急地掙紮, 麻繩勒入皮肉, 只能眼睜睜看着,看着葉雲岫徐步走過山寨大門,一步步走了上來。
那位膀大腰圓的“大王”早已驚豔到失态, 不自覺眯着雙眼, 口水都快流出來了,笑眯眯迎上去, 圍着葉雲岫啧啧贊嘆。
“啧啧, 謝家的人果然沒敢騙我,确實是個絕色美人兒……”
“雲岫!”謝讓掙紮嘶吼,“畜牲!你們放開她!”
接下來的畫面, 便如刀刻斧鑿一般,刻入腦海,謝讓今生今世,至死也忘不了。
就在“大王”走過去,雙手便要搭上葉雲岫的雙肩時,纖弱少女眉頭厭惡地皺起,身形略略一動。
甚至都還沒人看清楚,一道銀光閃過,一顆腦袋砰然飛出,“大王”色眯眯的笑容還挂在臉上,跟着腦袋滾到幾尺之外,壯碩的身軀似乎反應不及,頓了頓,才仰天砰然倒地,鮮血噴薄而出。
一片死寂。
在衆人難以置信的瞠目瞪視下,葉雲岫甚至都沒有再回頭看一眼,她手中雪亮的大刀挂着血珠,表情似乎有些困惑,纖細的眉毛一直皺着,臉色悒郁,低頭看了眼手中的刀,又轉頭看向身旁的山匪。
那山匪便是方才出言調戲她“娘子疼我”的那個,離她最近,這會兒驚得兩只眼珠子就要瞪出眼眶,他竟沒反應過來,他的腰刀竟不知什麽時候,到了葉雲岫手裏,赫然便是剛剛殺人的那把。
“啊啊啊……”丢刀的山匪這才有了反應,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蹬着兩腿,手腳并用蹉着屁股往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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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聲尖叫仿佛摁下了什麽奇怪的開關,現場頓時一片惶恐驚呼,随着一聲更加高亢刺耳的尖叫,謝鳳歌白眼一翻,昏了過去。小王氏早已昏死不動了。
少女的身影在謝讓雙目中定格。
那纖弱的身影環視半圈,手臂垂下,腳步移動,便徐徐向面前一群山匪走去,輕風吹起她的長發,刀刃拖在石板地上泠泠作響,嬌美的面容上一片漠然的郁色。
烏壓壓一群山匪吓得連連後退,後邊有人倉惶逃跑,前面的一時間竟沒人敢動,噗通一聲有人跪下了,連聲求饒,随即便跟着跪倒一片。
“女大王饒命,女大王饒命……”
葉雲岫停住腳步,陰郁的小臉似乎有些煩躁,黑眸定定地盯着眼前的山匪們。直到謝讓叫了她一聲。
“雲岫。”
少女扭頭看看他,頓了頓,腳步換了方向。她走過去,手中的刀一揮,齊齊砍斷了樹上幾股手指粗的麻繩,謝讓雙臂扭動,立刻掙脫開來。
“雲岫,你……”
謝讓開口,一手下意識地握住她的手臂,卻不知自己要說什麽,頓了頓還是低聲道:“沒事了。”
“他們,”葉雲岫轉頭,手中的刀指着那邊的山匪,堅持重複剛才的問題,“打你了?”
謝讓自己也不清楚他現在是個什麽形象,反正确實挨了打,嘴角火辣辣的疼,臉上應當是青紫了,腮幫子裏邊早已破皮,身上也挨了拳腳。不過他嘴角彎了彎,扯出一個安撫的笑容:“沒事,我沒事的。”
他頓了頓,終究沒忍住,低聲埋怨道:“你怎麽來了,我不是叫你回山上去嗎?”
“謝誠讓我來換你,說不然他們就殺了你。”葉雲岫肅着小臉,帶着某種脫不去的郁色,仿佛才想起來還有個這麽個人似的,目光落向跟她一同被山匪帶進來的謝誠。謝誠吓得本能後退了一步。
葉雲岫皺眉指着謝誠告狀:“他罵我是災星、禍害。”
謝誠瞬間臉色唰白,兩條腿直打顫。謝讓連忙安撫道:“別理他,他才是謝家的禍害呢,四體不勤,品行不端,還自命不凡,養頭豬都比他有用。”
謝誠嘴角抽搐,臉色扭曲,一聲也沒敢吭。
謝讓也說不清他為什麽不怕。今日的親眼所見實在讓他匪夷所思,震驚不已,他努力克制自己,根本不敢去看地上那位身首分離的“大王”,對眼前剛剛砍了人的少女卻并不懼怕。
大概因為,她是葉雲岫吧。
葉雲岫臉色稍稍松了一些,拎着刀随手一指,再次問道:“他們哪個打的你?”
一句話問完,噗通噗通又跪下好幾個。
其中一個直接扯着嗓子叫出來:“女大王饒命,女大王饒命,不不……不是我們,是是、是大王……是王大魁逼的,都王大魁打的。”指着地上身首分離的山大王。
“對對,是王大魁,都是王大魁打的,” 另一個跟着喊,“還有、還有趙七,是他說謝公子與他有仇,要打謝公子出氣的……他還說等贖金到手,就殺了謝公子,丢到山溝裏喂狼。”
然後幾人急于脫罪,連忙一哄而上,撲上去把一個刀疤臉的人押住。這人右半臉一道醜陋的刀疤從嘴角一直到腮邊,疤痕外翻十分難看。葉雲岫瞅了一眼,不認識。
謝讓自然認得這個“老仇人”,可不就是當日在柳河縣城,半夜被謝讓一棍子桶下樓去的那個歹徒麽。
“柳河縣城,客棧那個壞人。”
謝讓見她那表情便知道她忘了,略略一提,葉雲岫恍然想了起來,蹙着眉腳下才剛一動,趙七便已經吓得磕頭如搗蒜,殺豬般地喊起來:“女大王饒命,女大王饒命啊,饒了小的眼瞎,小的眼瞎……”
她手中的刀血跡未幹,剛剛就那麽眼睛不眨地一刀把山大王腦袋砍得滾出多遠,瞬息之間,似乎那脖子和腦袋是豆腐做的,王大魁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恐怕到了陰曹地府都不知道自己怎麽死的。
山匪們雖說平日裏為非作歹,可遇上這般兇殘的,一幫烏合之衆誰能不怕。
葉雲岫拎着刀腳下移動,就往那邊去了,剛走兩步,謝讓輕輕拉住她胳膊:“雲岫。”
“?”葉雲岫回頭看他。
謝讓搖搖頭:“罷了,你歇會兒吧。”
他本能地這麽做了。不為趙七,只是并不想她再那麽當場砍一個。殺了趙七無非再多一條人命,可是在謝讓心裏,她畢竟還只是個十幾歲的小女兒家,明明是那般的乖巧柔弱。
不過謝讓也不打算當什麽大善人,便叫押着趙七的那幾個人:“你們,把他給我綁到那邊樹上,不許給他吃飯喝水。”
看樣子竟是這麽放過其他人了?那幾人頓時狂喜,七手八腳把趙七拖過去綁在樹上,麻繩密密匝匝地捆成了粽子。
謝讓四顧茫然。
寬敞的山寨大門口,一邊是跪成一片瑟瑟發抖的衆山匪,一邊是昏的昏、抖的抖的謝家一幹人,地上還有一個身首分離的,大片的血泊觸目驚心。
他十九歲的人生中,自負閱歷不淺,心性穩重,可做夢也不曾想過這種場面該作何反應。
謝讓定定神,嘆了口氣,看了看謝家那些人,他稍一遲疑,便擡步先往被綁在樹上的謝宸、謝詢那邊走去。
他一邊走,一邊順手從一個山匪手裏抽出腰刀,走過去揮刀先砍斷謝宸的繩子,把謝宸放開,又去放謝詢。這時旁邊有幾個機靈的山匪趕忙跑過來,七手八腳把謝諒、謝誼也給解開了。
謝詢的繩子剛一解開,便一把抱住謝讓,嗚嗚哭了起來。終究才是個十二歲的半大孩子。
“沒事了,不要哭。”謝讓安慰他一句。
“看看你祖母。”謝宸扯掉身上的繩索說。
謝讓走到一堆女眷那邊,小王氏這會兒已經醒了,兩眼呆滞臉色慘白,謝鳳歌卻還昏迷沒醒。謝讓嘆口氣,彎腰掐了下謝鳳歌人中,掐了兩遍,謝鳳歌才長長的緩了一聲,醒過來了。
謝讓再去看老王氏,老王氏跟崔氏靠在一起,崔氏吓得吐了一堆,身上和跟前都是污物,歪在地上半死不活的。老王氏面如金紙,總感覺出氣多進氣少,謝讓一靠近,便察覺一股子尿騷,果然一低頭,發現老王氏失禁了。
謝宸帶着謝詢幾個也過來了,扶起地上的女眷們,謝宸想給老王氏拍去身上的泥土,手拍上去,大約也發現了整片的騷臭濡濕,臉上表情頓時有些難以形容。
“謝公子……要不,先把女眷們扶去聚義廳?”
謝讓一回頭,說話的是一個瘦長臉的漢子,印象中應當也是山匪的一個頭目,謝讓銳利的目光便盯了他一眼。
那人瑟縮一下,急忙拱手道:“謝公子,小的俞虎,原是這山寨的二當家,大王……王大魁,貪財好色,經常在寨中欺淩弱小,山寨衆多兄弟早就無可忍受了。謝公子放心,我等只求活命,但求公子和女大王繞過,我等絕不敢弄鬼使壞的。”
謝讓自然不會因為他幾句話就輕信了他,就這麽深入山寨,誰知道有什麽招數等着他們。但是眼下謝家一堆婦孺這個樣子,總得先找地方安置修整,再說還有被搶上山的車馬,以及他帶來的那麽多贖金銀子,如今形勢調轉,也不能就不要了。
他還在斟酌,旁邊葉雲岫已經開了口,不情不願地丢出兩個字:“帶路。”
俞虎也察覺這位剛砍了人的女煞星似乎心情很不好,不由得越發小心,趕緊指了路徑,又招呼山寨的人擡了張藤椅來,把老王氏弄上去,擡着往聚義廳走。
從山寨大門到聚義廳,還有不近的一段距離,俞虎帶人擡着老王氏,領着謝家一幹人互相攙扶着走在前邊,謝讓和葉雲岫并肩走在後面,一邊走,謝讓一邊不動聲色地觀察周圍。
一開始山路上并沒有多少人,偶爾有幾個山匪喽啰放哨,路邊也會有零散的窩棚。
謝讓從昨日帶着銀子上山,山匪并沒讓他進到山寨裏邊,只是叫他在山寨大門候着,之後山大王得知只有謝讓上山了,葉雲岫卻沒來,謝讓便被打了一頓,綁起來了。
該他運氣壞,山匪押着他往裏走的時候,又被趙七認出,又挨了一頓拳打腳踢。之後山匪們便把他關進了一個黑漆漆的小窩棚,一晝夜沒再管他。
所以謝讓上山到現在,其實一直停留在山寨大門內不遠,根本不曾進去過。這會兒才第一次深入山寨,看到了山寨裏邊的情形。
約莫走了一二裏路,才開始出現零散錯落的房屋,石牆茅草,就地取材,大大小小各不相同,更多的則還是随意搭建的窩棚,多是用木頭和茅草搭成的,也有的用石頭簡易壘個矮牆框子,上邊再蓋上木頭和茅草。
越是靠近聚義廳,窩棚和房屋便也連成了片,人也漸漸多了起來,很多山匪衣衫褴褛,看起來跟平常的百姓也沒什麽兩樣,甚至還看到有年老的婦人。
所謂聚義廳,是五間比較高大的屋子,沒有院子,門前一大片寬敞的空地,依着山石居高臨下,看起來倒有幾分氣勢。
謝讓一路走得十分謹慎。這會兒跟着山匪一路深入,越靠近山寨內部,謝讓不由得越發警惕,俯首低聲跟葉雲岫說道:“畢竟這是在山匪窩裏,只怕有詐,我們不可掉以輕心。”
他的音量應當只有葉雲岫能聽到,誰知葉雲岫卻不以為意的樣子,臉色恢複了來時的漠然,眸光在周圍一瞥,音量不低地慢悠悠說道:“管他呢,誰不老實,一刀砍了就是了。”
“……”謝讓不由得眼角一抖。
葉雲岫卻又認真補上一句:“我砍人很快的。就是這把刀不太行,太鈍了。”
她說話本來就慢,小女兒家天生的清甜嗓音,慢吞吞軟綿綿的語調似乎只是在說一樁日常閑聊的事情。
謝讓默默無言。周圍聽到他們說話的山匪們,臉皮都開始抽搐了。
聚義廳寬敞空曠,一幫子打家劫舍的山匪,牆上居然挂着關二爺的畫像,寫着一個大大的“義”字。廳堂正中一把交椅,下邊兩側各有四把椅子,也沒有茶幾擺設之類,整個風格十分粗犷。
謝家人一個個安靜如雞,想到老王氏尿濕了衣裙大約要換,謝讓便示意俞虎給他們另找個便利地方。俞虎說聚義廳旁邊就是王大魁住的屋子,平日有人收拾打掃還算幹淨,叫幾個山匪把老王氏擡了過去。
謝寄和謝宸也跟着去了,只有謝詢、謝諒和謝誼三個小的還留在聚義廳。山匪們送了面餅和水來,三人餓了幾天,餓得也顧不得許多了,全都開始狼吞虎咽。
謝讓也一日夜水米未進,嘴唇都幹裂了,但眼下卻不是吃飯的時候。他提着戒心,見他們三個又吃又喝都沒事,便也喝了一大碗水。
葉雲岫不喝水,也不坐,站在那兒盯着自己的衣裙,小臉上不知怎麽又開始籠罩上一層陰雲。
謝讓順着她的目光看去,在她青綠色的衣裙上發現了一小片斑斑點點的深褐色污漬,應當是剛才濺上的血跡。
平心而論,她身法動作非常快,似乎有刻意避開,躲得更快,竟然只濺到這麽一小片點狀的血漬。
可是顯然,小丫頭為此十分不高興。
砍了人的她似乎情緒非常不好。
謝讓自覺代入了她的情緒,那總歸是一個活人,盡管是個極惡的壞人,可是平常人殺只雞也還要怕一下呢。
這麽一想,謝讓心中不由得升起一抹心疼不忍,難道她一個小女兒家就願意殺人嗎,她心裏必定也是很不舒服的。
“沒事了。”謝讓擡手摸摸她的腦袋,手掌順着她柔軟順滑的發絲拂過,柔聲安慰道,“回頭我幫你洗幹淨。”
葉雲岫點點頭。
實則她極其厭惡血跡,尤其忍受不了弄髒身上,這是小時候就形成的習慣了。
“你坐着歇會兒,我把這些事情處置一下。”謝讓推着她到旁邊椅子上坐下,自己也随意坐了,把二當家俞虎叫過來問話。
這俞虎倒是個識時務的,謝讓略略一問,俞虎便竹筒倒豆子,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該說的全都說了。
原來謝家一幹人被劫到山寨之後,王大魁一眼見到錦衣華服、妝容精致的謝鳳歌,便驚為天人。謝鳳歌雖說稱不上絕色,卻也是容貌姣好了,再加上三分長相七分打扮,土包子王大魁哪裏見過這般高貴美豔的女子,于是便色迷心竅,當即表示要留她做壓寨夫人。
活活沒把謝鳳歌吓死。
謝鳳歌為了脫身,便說自己只是一個被夫家休棄的婦人,年歲已大,昨日黃花了,還生過孩子,孩子都八|九歲了。謝鳳歌苦苦哀求王大魁,表示謝家定然給足贖金,王大魁拿着銀子,大可以找一個更加年輕貌美的黃花女子當壓寨夫人。
謝鳳歌這般說辭,卻給了崔氏啓發,崔氏随即禍水東引,為了保住謝鳳歌,便立刻把葉雲岫推了出來。
崔氏跟王大魁說,她們謝家如今就有一個,便是葉雲岫,才十四五歲,正當妙齡,出身江南高門大戶的千金小姐,恰恰一副江南美人的絕色姿容,并說葉雲岫在此地也無娘家依靠,謝讓更不足為慮,王大魁大可以把葉雲岫弄上山來做壓寨夫人,看在她“獻美”有功的份上,便放過謝家人一馬吧。
在此之前,王大魁已經放了謝寄下山拿贖金,于是等謝家托了中間人來斡旋,王大魁便開出第二次的條件,将贖金降到三千,但必須要謝讓和葉雲岫親自送銀子上山。
之後謝讓孤身上山,王大魁惱羞成怒,謝讓不巧又被趙七認了出來。趙七當日見過葉雲岫一面的,在驢車上匆匆一瞥,趙七本身就恨透了謝讓,心存報複,便格外賣力地在王大魁面前把葉雲岫的美貌誇說了一番。
王大魁那個色鬼,便扣押謝讓,又放了謝誠下山,放話叫謝家把葉雲岫送上山交給他,不然他就把謝讓和謝家十幾口子全都殺了。
王大魁成功逼得葉雲岫上了山,結果呢,引來個女閻羅,生生斷送了自己一條性命。
“王大魁原本不是我們山寨的大王,我們山寨幾年前就有了,原本叫玉龍寨,原先的大當家姓吳,世道難混,我們都是些逃犯、災民聚在一起,原本一開始也就幾十號人,占了這個山頭茍且活命,混口飯吃。”
俞虎頓了頓,自己介紹道,“哦,小的原本就是個逃犯,柳河縣人,在街上當貨郎,被官差踢了攤子,将小的毒打一頓,小的還手打傷了官差,就逃命到此落草為寇了。”
“王大魁是兩年前來的,他在原籍背了人命官司,逃到此地投靠的山寨,這厮是個狠角色,又會些拳腳工夫,來了才幾個月,便把原先的吳大當家給殺了,自己做了大當家,他把山寨改名叫青龍寨,自封為青龍大王。”
俞虎觑着謝讓說:“其實弟兄們早就受不了他了,王大魁不是個好人,只顧自己享受作樂,得了好處都自己摟着,不講兄弟義氣,活該女大王今日一刀結果了他。”
“你再說說那個趙七。”謝讓打斷他道。
“趙七原本不是我們山寨的人,去年夏天自己投靠來的,去年底跟幾個弟兄下山辦事,冒犯了謝公子,才把嘴巴割成那樣子。”俞虎說道,“這厮原本是淮南人氏,淮南水災逃難到此的,就只是個偷雞摸狗的貨色。”
他們說話,一旁的葉雲岫站起身來,徐步走出去了。謝讓起初沒在意,只以為她在附近走動一下,停了停察覺不對,趕緊起身追出去。
還沒進旁邊的屋子,便聽見一片尖叫,謝讓疾步進去,只見葉雲岫拎着沾血的刀,刀鋒距離崔氏的臉只有幾寸,不光崔氏,一堆女人都在驚恐尖叫。
“雲岫!”謝讓沖過去,沖到跟前停住腳,頓了頓輕輕握住葉雲岫的小臂,柔聲勸道:“別生氣了,把刀給我可好?”
葉雲岫頓了頓,手中的刀緩緩放下。
可少女身上那種被鮮血刺激出來的戾氣,揮之不去。葉雲岫微低着頭,眸光落在不知名處,頓了頓有些委屈地說:“可是我心裏不痛快。”
謝讓一時沒作聲。他也生氣啊。
可他總不能當着這麽多人,任由葉雲岫把崔氏也砍了。
俞虎跟着謝讓進來的,随着這邊的動靜,也有幾個山匪探頭探腦跟進來。葉雲岫忽然指着俞虎:“你,把她耳朵給我割一只下來。”
崔氏兩眼一翻昏了過去。俞虎本能地去瞅謝讓。
“不要,不要,求你了。”謝鳳歌爬起來護住崔氏,哭喊道,“謝讓,謝讓你倒是說句話呀,謝讓,我娘可是你親大伯母!”
誰知葉雲岫卻皺着眉頭道:“那就把兩只耳朵都割了吧。”
謝讓張張嘴,欲言又止。
俞虎見狀,沖旁邊的山匪一揮手,兩個小喽啰跑過來捉住崔氏拖了出去。
“雲岫……”謝讓瞥了外頭一眼,心中遲疑。
“叫她以後聽話。”葉雲岫道。
謝讓閉上嘴,索性不再去管這件事,頓了頓,伸手拉着葉雲岫回聚義廳。
回到聚義廳,謝讓立刻便想要安排謝家人下山,不然這麽下去,萬一葉雲岫一個不痛快,再折騰一回,謝家人不死也得吓死。
可話到嘴邊又遲疑了。
謝家人随時可以下山,那他們呢?
他和葉雲岫,經過這件事之後,要怎麽辦?
回白石鎮是不大可能了,事情鬧得這麽大,只怕謝家人一下山,整個白石鎮乃至陵州城,都該傳開葉雲岫殺人的事情了。
總不能把謝家人和山寨所有的山匪全部殺掉滅口。不然他和葉雲岫,如何再回白石鎮,哪怕回山上的墓園,繼續安生度日?
她有什麽錯,她明明被逼無奈,明明是為救他,明明只是殺了一個惡人,卻要承受周圍“殺人魔頭”的異樣目光,以及很可能随之而來的無盡麻煩……
謝讓思緒一團亂,腦子裏直到這會兒還懵着呢。他是怎麽也想不到,更想不通,他朝夕相處養了半年,柔柔弱弱、稚氣乖順的小姑娘,怎麽就忽然變成這樣了。
她哪裏學來的功夫,葉家養在深閨的女兒,如何會習武?
萬千思緒像一團亂麻,塞滿了謝讓的腦子。可眼下還不是探究這些事的時候,謝讓思慮片刻,便決定先讓謝家人下山。
至于他和葉雲岫,天大地大,反正是不必一起回去了。
“你就在這裏等着,我去……”謝讓頓了頓,換了個詞說道,“我去把他們都趕走,攆他們下山去吧。”
葉雲岫點頭,這些事她原本也不關心。
謝讓進了旁邊的屋子,崔氏的兩只耳朵果然已經被割掉了,閉着眼,半死不活的直哼哼,喽啰們大約怕她當場死掉,居然還體貼地給她撒了傷藥,拿布條纏在頭上包了起來,看起來有些滑稽。
謝家人一個個看着他目光複雜,見葉雲岫沒跟着,謝鳳歌忍不住哭喊罵道:“謝讓,你還有沒有良心了,你就這麽看着她傷害我娘?”
“……”謝讓無語道,“大堂姐是想說,只準大伯母心思歹毒害別人,別人卻不準傷她分毫?”
謝鳳歌一窒,面色仍是不忿,謝讓冷冷道:“大堂姐想好了再說話。雲岫已經留她一條命了,我剛才若不勸着,大伯母這會兒還不知道怎樣呢。”
謝鳳歌恨恨地咬牙。小王氏捂臉哭着埋怨道:“都怪你們,我說趕緊給了贖金,放我們下山去吧,你大姑娘手裏明明有錢,是你們母女又要想法子折騰害人,這回好了吧,惹上這麽個女魔頭。”
謝鳳歌反駁道:“三嬸這會兒說這些事後的話了,你早怎麽不說,也沒見你反對呀?”
“行了!什麽時候了還吵!”謝宸喝了一聲。
謝宸走過來,低聲道:“謝讓,你媳婦她……究竟是怎麽回事?”
謝讓哪裏知道,便是知道,也不會跟他談論這些。
“四叔先別說這些了,你們下山去吧。”謝讓平淡說道,“我已經讓他們去把你們的車馬還回來了,下山馬車可能不好走,回頭讓人送你們出去,四叔和大堂兄背着祖母,出了山寨你們便自己下山吧,三叔估計還在山下等你們。”
“那……你呢?”謝宸問道。
“四叔覺得我還回得去麽?”謝讓自嘲一哂,悵然喟嘆道,“人心也會寒的,謝家這般待我,我如今回去還有什麽意思。”
謝宸張張嘴,又把嘴閉上了。
“那,我們的銀子呢?”謝誠問。
謝讓:“什麽銀子?”
“當然是我們送上山來的贖金。”謝誠說,“那可都是謝家硬湊出來的,主要都是我們大房拿出來的。”
其實大頭就是謝鳳歌。第一次謝讓上山,送來了一千五百兩,今日葉雲岫和謝誠上山來,謝誠又帶來了餘下的部分,是從謝鳳歌手裏來的八百兩銀票,另有京城兩爿鋪面的房契,原本也是謝鳳歌的嫁妝,折合也能值七八百兩銀子。
原本謝鳳歌藏得嚴實,如今為救自己的性命,謝鳳歌不得不大出血,才跟謝誠露了底,拿出來補齊餘下的贖金,差不多湊齊了三千兩。
老王氏哼哼唧唧地一直閉着眼睛,這會兒也睜眼看了謝讓一眼。
謝讓理了理衣袖,背着手笑了下。
“大堂兄想清楚了,既然是贖金,這不是放你們下山了麽?”
謝誠臉色一變,氣急敗壞道:“你什麽意思?”
“我能有什麽意思。”謝讓一笑道,“這裏又不是我說了算,你送來的是贖金,又沒給我,難不成大堂兄是想繼續留在山寨?”
謝誠還想跳腳,他怕葉雲岫,可不怕謝讓這個堂弟。
然而這時,俞虎從外頭進來了,立在旁邊躬身道:“謝公子,車馬都已經還回來了,就在山寨大門口候着。”
謝讓微笑點頭,彬彬有禮地問謝誠:“還請大堂兄示下,走還是留?”
“謝讓!”謝誠不甘心地怒吼,謝鳳歌則尖聲叫道:“謝讓,那都是我的銀子!”
“對了,還要煩請大堂姐寫個鋪面買賣的私契,大堂姐想必是懂的,不然這鋪面,人家山寨也不好收下。”謝讓道,便示意了一下俞虎。
俞虎随即命人拿了兩張寫好的契約,一句廢話沒有,直接押着謝鳳歌簽字畫押摁了手印。
謝鳳歌哭喊着破口大罵,謝讓權當沒聽見,自顧自地邁步出去了。
俞虎面無表情看着謝家一幹人,也不催促,只是問了一句:“既然謝公子交代了,還請各位示下,哪些人要走的,哪些是要留下,要走的外頭自有兄弟送你們到山寨大門口。”
小王氏二話不說,拉着謝誼就跑,謝宸也背起老王氏出去了,其他人紛紛跟着出去。
謝讓一走,謝誠和謝鳳歌在外人面前沒了本事,兩人幾乎都沒有猶豫,謝誠背起崔氏,謝鳳歌跟着也趕緊跑了,生怕跑得慢了落在後面。
謝讓停步在聚義廳門口,目送着謝家一行人離開。謝詢匆匆跑過來,拉着他問道:“二哥,你以後怎麽打算?”
謝讓一笑道:“不必擔心,天大地大,等把這邊的事了了,我大約就帶你二嫂雲游天下去了。”
謝詢眼含淚光,半晌說道:“二哥保重。”
“嗯,你也保重。”謝讓溫聲道,“你跟着他們一起回去吧,是我這個兄長失職,無法再照顧你們了,你回去好好照顧你姨娘和燕真,來日若是有能耐,不妨帶着你姨娘和燕真搬出去另過。”
謝詢點頭答應着,噙着淚低頭轉身離開。
謝讓卻又叫住他道:“對了,你幫我給祖母和四叔帶句話,你告訴他們,該說的說,不該說的對謝家也沒好處。”
“就這一句?”
“對,就這一句。”謝讓含笑道,“你先跟四叔說,他會明白的。”
謝詢鄭重點頭,轉身跑去追謝家一幹人。
山上地勢高,謝讓站在聚義廳門口,居高臨下一直目送謝家人走遠,隐約能看見他們到了山寨大門口,才轉身進去。
葉雲岫獨自一人坐在聚義廳裏,她在這那坐着,山匪喽啰無人敢靠近,小姑娘一個人無聊地用手指繞着自己的頭發玩。
見他進來,葉雲岫默默從身上掏出桃木簪遞給他。
謝讓自覺地走過去接過簪子,以手代梳,把她一頭有些淩亂的長發整理一下,簡單在腦後挽了個垂髻。
“你怎麽不怕我?他們好像都怕我。”葉雲岫歪着腦袋問道。
“怕你什麽?怕你跟我吃雞,一只山雞你要吃兩條腿兒?”
謝讓噙笑端詳,把盤好的發髻整理一下,挨着她身邊的椅子坐下,卻忽然嘆道,“百無一用是書生。”
“嗯?”葉雲岫不解的眼神。
“我是想說,我當初也曾用心讀書的,現在想來又有什麽用呢,若是我當初選擇習武,也不用你一個小女兒家孤身犯險來救我。”
葉雲岫深以為然,果斷點頭。要是他習武,哪能讓幾個山匪給揍了,你看這揍得鼻青臉腫的。
謝讓頓時說不清想笑還是想惱,失笑地一聲慨嘆。
葉雲岫坐在椅子上晃悠着兩只腳,漫不經心問道:“那我們接下來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大概要無家可歸了。”謝讓湊近她低聲笑道,“你等着,你就在這坐着幫我壓陣,我把銀子要回來。咱們如今可正好窮着呢。”
葉雲岫擡起慧黠帶笑的黑眼睛:“三千兩?”
“三千兩,”謝讓小聲道,“你總得給人山寨稍稍留點兒吧,做人留一線,給人家留點兒辛苦錢,也別鬧得太過不去。兩千多兩銀子,也足夠我們好吃好喝、游歷天下的了。”
“天天吃肉?”
“天天吃肉也夠了。”
普通人家一年的開銷也沒有幾兩銀子,只要別太揮霍,這筆錢足夠他們好好安排今後的生活了。
葉雲岫這下高興了,晃悠着兩只腳笑眯眯道:“原來謝鳳歌這麽有錢,怪不得她天天那麽拽呢!”
“可不是麽。不然你以為三叔三嬸他們整天鬧什麽。”謝讓道,“當初她嫁入廣平伯府,謝家陪送的嫁妝實足一百二十八擡,折算一起足有七八千兩銀子,便是嫁個公侯家的小姐也夠了。”
“!”葉雲岫睜大眼睛,着實羨慕到了。
她其實對銀錢沒有多少具體概念,但是還記得三文錢一個大肉包子,一兩銀子一千錢,七八千兩銀子,這得買多少大肉包子啊。
“你怎麽不早說!”葉雲岫頓時埋怨道,“早知道就該把謝鳳歌扣下來,她一個人就不止值三千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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