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天下霸業

第47章 第 47 章 天下霸業

謝讓不禁笑道:“道長這話說的, 看來确實是餓了。”

無憂子卻站起身來鄭重一禮,一揖到底:“貧道吃了公子的面,就是公子的人了, 此生誓死追随公子!”

謝讓一愕, 旋即失笑道:“道長說笑了,我一個山匪,您一個道士,難不成您也要跟着我落草為寇?”

“公子說是落草為寇,那貧道便也落草為寇!”

謝讓怔了怔,竟然發現這道士是認真的。

他緩了一息, 起身拉着無憂子收了這樣鄭重其事的大禮, 說道:“道長, 你莫不是誤會了什麽, 我和娘子攻占這柳河縣城, 實在也是一步步趕上的無奈之舉,并無其他意圖。”

這下輪到無憂子不信了, 他雙目灼灼盯着謝讓, 半晌,發現他說的也是真話。

兩人面面相觑。

無憂子難以置信地問道:“以公子的才幹,早該看出這天下必将大亂, 公子有經天緯地之才, 仁民救世之心,胸懷天下, 一力挽救數萬災民, 公子……竟沒有稱王稱霸、問鼎天下之心嗎?”

謝讓:“……”

他這回相信這老道是來真的了。

謝讓便也正色下來,搖搖頭,這個真沒有。

無憂子:“……”

無憂子四顧茫然。

想他無憂道人, 自诩奇謀善策,堪為天下謀士,游歷天下二十年,眼睜睜看着亂世紛紛、民不聊生,只苦于找不到一位可以追随的明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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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當他得知玉峰寨山匪一夜之間攻占柳河、開倉放糧一力挽救數萬災民的大義壯舉時,簡直是心懷激蕩,立刻就義無反顧地奔赴柳河,孤身進了這柳河縣城,只為了當面見一見這位玉峰寨的當家豪傑。

若傳言不虛,此人真有大才,他便打算要追随此人,輔佐他成就天下霸業。

萬萬沒想到,來到柳河縣的所見所聞,此人竟比傳言中還好,比傳言中有過之而無不及。端看城外幾萬災民被安置約束得混而不亂,亂中有序,要知道災民便如同一股狂流,根本無法掌控,這可真不是輕易能夠做到的。

無憂子驚喜感觸之餘執着求見,等到見到了葉雲岫,才發現竟是舊識,簡直意外驚喜了。

那時候在無憂子心中,早已把謝讓想象成少年明主、雄才大略,就要從這小小的柳河縣城問鼎天下了。

結果,萬萬沒想到啊,萬萬沒想到,他眼中這位心懷天下、雄才大略的少年明主,竟然壓根就沒有成就一番宏圖霸業的心思。

無憂子愣怔半晌,試探地問道:“公子是有什麽顧慮嗎?”

謝讓沉吟片刻,搖頭道:“是也不是。我原本也沒有征戰天下的霸業之心,一将功成萬骨枯,問鼎天下哪是那麽容易的。再說道長也太瞧得起我了,你可能還不知道,我們玉峰寨其實統共也只有不到四百號人馬,一旦有朝廷軍隊或者哪路兵馬來攻,我們連守城的實力都沒有,我也不想為了一己之私,去拿這四百名兄弟的命冒險。眼下我們陰錯陽差,一步步走到了這裏,也只是暫時之舉,赈濟災民的事做都做了,總不能半途而廢,等災情緩解,估計朝廷的兵馬也就該到了,我還是打算退守山寨,眼下與我而言,只要能夠保證山寨衆人溫飽無虞、能有自保之力也就行了。”

“可是公子四百人就能攻占柳河、一力救災,王侯将相也多是起于微末,事在人為,公子這般曠世奇才,怎能甘心偏安一隅呢!”

無憂子很心痛。

可是謝讓卻完全搭不上他腦子裏“天下霸業”的那根筋。

看着無憂子那愕然淩亂的表情,謝讓微微一笑,引開了話題問道:“聽說道長是從北方邊關回來的?”

無憂子回答說是,“貧道恐怕是最後一波南逃的人了,大着膽子一直逗留邊境,也算是親眼見過匈奴兵了,村落百姓都逃光了貧道才不得已南下,一路走走停停,兩日前才到的陵州。”

“朝廷跟匈奴之戰……究竟如何了?”

無憂子立刻問道:“公子也察覺異常了?”

謝讓搖頭道:“其實我也說不上來,就是覺得匈奴這兩年行事風格忽然改變了許多,似乎有些古怪,總讓人覺得蹊跷。”

“公子敏銳。”無憂子笑道,“公子果然是身在陵州,心懷天下。”

謝讓不曾留意到無憂子對他的稱呼已經從“謝公子”變成了“公子”,聽到無憂子這般贊譽,不禁笑道:“一年不見,道長怎變得這般好話連篇的誇人了,你這吹捧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他這麽一說,無憂子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了,随即正色道:“這正是貧道跑去北方邊關的原因。貧道與公子所見略同,也是覺得匈奴行事有些異常,今年夏末貧道索性跑了一趟,在幽州一帶游歷至今。”

“可有何發現?”謝讓忙問。

無憂子不答反問道:“公子對翼王作何評價?”

謝讓沉吟道:“翼王長期駐守北方邊關,手握重兵,乃是朝廷抗擊匈奴的第一人。”

“确實。”無憂子微嘆一聲,“貧道在北方邊關逗留數月,也去了好幾處邊關重鎮,貧道這等微末之流無法探查更多,只是我總覺得,翼王和匈奴,似乎很有默契。”

謝讓目光一頓,立刻想起葉雲岫“匈奴是不是鬧着玩”的笑言,思忖片刻,遲疑道:“你是懷疑,翼王和匈奴暗中勾結,養寇自重,在跟朝廷演戲?”

“只怕就是如此。”無憂子長嘆一聲道,“皇帝昏庸無能,這兩年匈奴一次次進犯,朝廷忙于平息昭王叛亂,等于把北方邊關都交到了翼王手裏,匈奴幾次進犯,翼王幾番挂帥,不光沒有傷到他半點筋骨,掌握的兵力反倒越來越多了。如今他坐大勢力,兵強馬壯,錢糧充足,貧道敢給他斷言,翼王不出半年必反。”

謝讓原本就有所疑惑,如今聽無憂子這樣一說,略一思索便也想通了其中關竅。

謝讓沉吟道:“他之前沒反,一來要兵要錢糧,坐大勢力,二來等着朝廷跟昭王叛軍兩敗俱傷,他好收漁翁之利。如今昭王叛亂平息,翼王必然不想給朝廷喘息之機,所以匈奴果然又大軍壓境了。”

“對!”無憂子手指在桌案上一拍,笑道,“公子果然通透。我也是去了北方邊關,察覺匈奴號稱的三十萬大軍,似乎就只有小股侵擾邊境村寨罷了,一直不曾見大軍對壘,加上翼王的種種舉動,我才想通這其中關竅。”

謝讓這會兒再想想柳河官倉裏兩月前被調運北方邊關的上萬擔糧食,饒是他謙謙君子,忍不住都想罵娘。

謝讓便跟無憂子說起半月前朝廷運往邊關的糧草被劫之事。這件事也算是他們攻占柳河的起因了。

若不是糧草被劫,朝廷剿匪,魏縣令就不會跑去玉峰寨,若不是魏縣令被葉雲岫砍了,他們大概也不會攻占柳河了。

關于這件事無憂子知道的就少了,謝讓關注探聽的更多,綜合各方消息之後,謝讓心中隐隐有一種猜測。

糧草是在瀛、沂兩周交界被劫,山匪橫空出現,行動迅速,搶了糧草之後就憑空消失了,朝廷和景王的人幾番追查也毫無頭緒。

想他們玉峰寨,兩營幾百人是葉雲岫一手訓練出來的,跟柳河的官兵交手都明顯勝出一籌,可謝讓自問便是他們玉峰寨兩營也做不到如此。

旁的不說,那幾百車糧草辎重可不是小數目,不是随便說說就能運走、藏好的,總不能也憑空消失了,半點痕跡都查不到吧?

他一番分析,無憂子也聽出蹊跷來了,皺眉思忖道:“公子是說,假扮的山匪流寇?”

“反正不像真的。”謝讓道,“我覺得應當還是朝廷相關的某一方勢力。”

“公子懷疑哪個?”

謝讓沉默片刻:“大梁開國就種下的沉疴痼疾,如今大梁單是親王、郡王就有一百四十多人,手握實權的各方勢力也不在少數,我一時哪裏能猜到。”

他頓了頓,在無憂子都能放光的目光下,緩聲道:“若說懷疑,我覺得景王的可能更大一些。”

瀛洲算是在景王勢力範圍內,朝廷令景王調運糧草,結果糧草剛出瀛洲就被劫了,這就耐人尋味了。

除了景王監守自盜,謝讓想不出其他更合理的結論。好笑的是景王還下令剿匪,并派了景王世子清除匪患,父子兩個做的一手好戲。

若此事真是景王做的,那變數可就大了,他們能看破翼王的貓膩,以景王掌握的力量也不難打探察覺。

景王這麽幹,無非是不想眼看着翼王坐大,可是他也沒幫着朝廷,結論:景王也想造反。

皇帝昏庸,王朝衰弱,群雄四起,這天下,當真是要大亂了。

話越聊越投機,兩人喝冷了一壺茶,又叫人換了一壺熱的。

聊起這一年來各自的經歷,無憂子真是萬分好奇,謝讓和葉雲岫小夫妻兩個,到底怎麽變成了玉峰寨當家人的。謝讓簡單幾句跟他說了。

無憂子要巴住這位少年明主的賊心可沒死,笑笑說道:“公子就沒想過,此乃天意!”

“我看是天意弄人。”謝讓道。

無憂子笑笑,目光熠熠盯着謝讓說道:“公子可知,跟一年前貧道見到公子相比,公子風采依舊,雙眉聚散有威,眉宇之間卻多了幾分清朗和霸氣。”

“道長又要相面?”謝讓玩味一笑,問道,“道長上午見過我娘子了?”

“是。”無憂子自然明白他言下之意,無非是嘲他這面相之說坑人。

無憂子也颔首笑道,“慚愧,貧道果然學藝不精,謝娘子好得很,是貧道胡說八道。”

謝讓:“道長可不知道,你那一句早夭之相,弄得我大半年忐忑不安,整日吊着一顆心。”

“貧道罪過,罪過。”無憂子就要起身賠罪。

謝讓連忙伸手止住他行禮賠罪的動作,笑道:“我倒沒有奚落道長的意思,只是想說我确實沒有什麽霸業之心,道長就不要再撺掇我了。說來我還要感謝道長教的八段錦呢,雲岫如今身子骨好了不少,我也能稍稍放心了。正好趁着道長這次來,還想跟道長讨教一下,該如何給她調理養身,更加康健才好。”

無憂子遲疑一下,還是說道:“公子恕罪,貧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就直言了。一年前謝娘子确實是早夭面相,如今……謝娘子面容未改。”

謝讓眉梢一挑,不悅道:“道長,你是非要讓我寝食難安才行啊,雲岫及笄的生辰都過了四個多月了。”

“公子稍安勿躁,這正是貧道要說的。”無憂子面色也十分困惑,正色道,“其實一年前貧道見她之時就沒敢把話說透,她當時的面相,分明是早該夭亡了,我那時都怕她随時就不行了,才斷言她活不過及笄。但如今謝娘子面容未改,眉目之間卻有一股極強的生氣,生機萌發,她如今的面相……貧道竟有些看不透了。”

謝讓蹙眉,半晌問道:“所以道長究竟想說什麽?”

“謝娘子身上必有奇遇。”無憂子頓了頓,又道,“或是神異。”

“子不語怪力亂神,好賴都是道長說的。”謝讓不帶表情地看着他道。

無憂子卻拱手一揖,笑道:“公子想必是心中有數的。若不然,今日公子見到我哪還有好臉色,早該罵我這牛鼻子坑蒙騙人了。”

“……”謝讓緩了一息,問道,“那依道長之見,該是什麽奇遇?”

無憂子思索半晌,又捏着手指掐算半天,面色困惑,搖頭道:“總之此事必有天機。既是天機,哪能是能讓世人窺知的。貧道凡夫俗子,更不敢胡亂推斷。總之貧道今日見到謝娘子,她好得很,當是公子之福。”

這話謝讓愛聽。

“公子,這也許就是天意。”

無憂子道,“許是蒼天眷顧,謝娘子才來到公子身邊。不敢瞞公子,一年前貧道也看過公子的面相,公子人中骐骥,生的一副好面相,只是當時匆匆之間不曾給公子推算,如今……便是連公子的面相,貧道也看不透了。”

謝讓不禁蹙眉思忖,這道士幾個意思?果然還是撺掇他“成就霸業”的賊心不死啊。

他心中并不想讓人窺知葉雲岫身上的異常,便決定把此事放下不提了。

眼看着夜色已深,謝讓起身道:“一時暢談都這麽晚了,我去叫人給道長準備住處。道長連日奔波,就暫且在我這裏修整幾日,今日都大年二十八了,道長今年怕是要跟我們一起過年了。”

無憂子爽朗一笑,連說求之不得。

謝讓便招了手下來,叫人去準備房間,一邊問道:“不知道長下一步作何打算?”

“貧道眼下無處可去,感謝公子收留。”無憂子笑道,“貧道今日既然進了這柳河城,便打算賴定公子了。”

謝讓拿他沒辦法,且先随他,想了想囑咐道:“道長先知道一下,如今我以謝允之的名字示人,除了山寨裏少數幾個近身之人,就沒人知道我的本名了,還請道長心裏有個數。”

“允之?”

“是,允恭克讓。”謝讓笑道,“這是我的字。”

“允恭克讓,光被四表,格于上下。這是《虞書》贊頌帝堯之言。”無憂子字句品味,含笑一揖道,“這是誰給公子取的字,取得極好,他定是寄望公子大放異彩,明燭天南,澤被九州。”

謝讓:……外祖父當真有這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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