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我嫌棄你

第99章 第 99 章 我嫌棄你

從那日之後, 景王世子一連幾日不曾出現。

但是卻像打開了什麽奇怪的封印。

前一天下午張順剛從教坊司帶回一個樂伎班子,第二日一早景王世子差人送來二十名舞姬。

送來舞姬的當日下午,宮人又送來一堆珠寶珍玩。

之前他送過幾次補品和吃食來也就罷了, 畢竟那時城中物資缺乏, 大家互濟互助,葉雲岫也不是沒給他們送過糧草。

謝讓從外頭回來的時候,便看到葉雲岫旁邊桌上擺了一堆大大小小的盒子,手裏抓着一串拇指那麽大的珍珠,正在當念珠玩。

“你還真收啊?”謝讓走過去坐下,抓起她面前的茶水一飲而盡。

“哎, 那是我喝過的!”葉雲岫嫌棄地瞧了他一眼, 說道, “為什麽不收, 我們兩萬大軍自帶糧草幫他打仗, 他不該給我們發軍費嗎?”

謝讓欲言又止,竟然沒找到反駁的理由。

葉雲岫随意打開一個長盒子, 拿起裏頭一尺多長的白玉如意看了看, 瞥了謝讓一眼嗤笑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不就是糖衣炮彈嗎,糖我要吃的, 炮彈還回去不就完了。”

“……”謝讓頓了頓虛心求教, “糖衣炮彈是什麽?”

葉雲岫解釋不通,全然不在意地笑道:“反正你明白我的意思就行了。”

行吧, 謝讓明白的。

她拿着那柄玉如意把玩, 白玉入手溫潤,雕工精美,上頭浮雕着牡丹花紋, 葉雲岫端詳了一下問道:“這個東西是幹什麽用的?”

“擺件,那盒子底下應該有托架。”謝讓接過來看了看,笑道,“其實這東西最初也是實用的,古人又叫搔杖。”

葉雲岫恍然大悟,癢癢撓啊。

于是她嘗試着用那如意頭敲了敲胳膊,又去撓撓後背,嬉笑着伸手過去敲謝讓的背:“撓癢癢不太行,敲背倒是可以。”

謝讓怕她一高興手滑摔了,趕緊接過那柄玉如意,想了想又沒放回盒子裏,難得她想玩,摔了就摔了呗,便從盒子裏找出一個烏檀木托架,擺起來放在桌案上,方便她把玩。

于是第三日景王世子的侍衛又送東西來時,便看到葉雲岫剛練完射箭,手裏抓着昨日他們送來的白玉如意,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敲胳膊。

侍衛首領帶着宮人擡進來兩個箱子,躬身行禮說道:“見過葉寨主,天氣漸暖,這是世子給您準備的春夏衣料。”

葉雲岫點點頭,問道:“你們從哪裏調運的布料,能有多少?”

侍衛首領一愣,忙回答道:“回葉寨主,這是京城布莊錦繡坊來的,也有幾匹是宮中庫房挑出來的,都是上好時興的料子。”

葉雲岫道:“我問的是布料,你們大軍不需要換單衣嗎,京城布莊裏才能買到多少。”

侍衛首領嘴角一抽,他們是淮南來的,淮南沒那麽冷,冬日出征的時候棉衣不夠厚實,挨凍,這時節天氣轉暖了,糧草多方調運也就勉強維持,一時間哪來的布料給大軍換單衣。

玉峰寨的棉衣厚實,如今穿着都熱了,玉峰寨的将士們每日守城巡邏又活動的多,于是日頭一熱,許多士兵就脫了棉衣,只穿着裏衣和盔甲,再說他們每年換季都發,總還有去年的單衣軍服能穿。

這幾日景王世子軍中就有人偷偷議論了,玉峰寨的兵都吃上肉菜了,他們卻還在吃粥啃幹糧,玉峰寨大軍每天成車的肉和蔬菜往城裏運,如今要是再發新的單衣,他們這邊的兵還不知怎麽說呢。

其實景王府野心勃勃,對軍隊士兵也沒那麽吝啬,但是這不是長途征戰一時供不上麽。玉峰寨也不知道哪來的財力物力,兩家軍隊一起駐防,這不欺負人麽。

侍衛首領斟酌着答道:“屬下不甚清楚,軍需庶務,軍中自有專人打理。”

葉雲岫揮手打發他走人。謝讓這幾日就在忙于士兵更換單衣的事情,要是解決不了,便只能大老遠從山寨送來了。

景王世子的人走後,葉雲岫指指那兩口箱子,叫羅燕打開看看,绫羅綢緞,蘇繡蜀錦,都是些年輕女子的衣料。

于是葉雲岫叫羅燕:“去去,叫木蘭營每人挑一匹。”

羅燕翻了翻驚呼:“寨主,這麽好的料子,一般大戶人家都沒見過,我們穿合适嗎!”

葉雲岫道:“這些料子你們不穿,難不成送去給那些男兵們穿?”

羅燕一聽,樂呵呵招呼人來擡走。葉雲岫補上一句:“給孟統領留兩件,其他的你們都分了。孟統領的你們得幫她做好,她那邊忙,沒法子自己縫。”

羅燕:“寨主您先挑兩件?”

葉雲岫搖搖頭,算了吧,她衣裳多,也不缺這些。再說她真要穿了景王世子送來的衣料,謝讓怕是要惱了。

可能看她拿玉如意敲胳膊了?結果下午那邊又送來兩名醫女,說是擅長按摩推拿,葉雲岫也留下了。

只是她從來不喜生人近身,就讓那兩個醫女去教木蘭營,女兵們整日練習射箭胳膊酸痛,可以學學。

第四日晌午前,葉雲岫剛從大營巡查回來,送東西的又到了,這次是一個太監帶着一列宮女,手裏捧着漆木雕花的匣子,不用看,這種匣子,一般都是用來裝胭脂香粉、釵環首飾的。

葉雲岫打開一個看了看,啧了一聲笑道:“這些我還真用不到,便是木蘭營的女兵們平常也不用,你們拿回去吧,我的女兵們整日行軍打仗,又不是尋常閨閣女子,哪裏會用這些叮叮當當的釵環首飾。”

那太監連忙跪下說道:“禀葉寨主,世子只吩咐奴婢送來,還請葉寨主收下,不然奴婢交不了差。“

“你怕他,就不怕我?”葉雲岫道,“我叫你拿回去,你就趕緊拿回去。”

那太監好歹聽說過這位玉峰寨女将的威名,吓得趕緊拿走了。

晚間謝讓回來,聽說葉雲岫拒絕了那些東西,心情大好。他們在城內買的宅子已經定下了,這兩日就在收拾打掃。

謝讓道:“我今日親自去看過了,那宅子不小,鬧中取靜,還帶了個小園子,我們明日一早就搬家。”

“行。”葉雲岫點頭,這些事她不操心,素來都是他安排。

“那我去說一聲。”謝讓道。飯後便帶着幾名親衛出了仙居殿,徑直去往景王世子住的太福殿。

他們攻占京城,這一晃半個多月過去,翼王的首級八百裏加急送往臨安,一同送到的,還有景王世子神速收複京城的捷報。皇位之争的局勢頓改,各方對景王的态度變得微妙起來。

識時務者為俊傑,先不說京城已落入景王世子手裏,就說景王府能有這樣一夕之間誅滅翼王殘餘、收複京城的實力,誰還敢跟他們抗衡。

将近三千裏路,消息一來一回最快也得七八天,謝讓幾日前收到無憂子消息,弄出“先太子遺孤”的弘農楊氏和蘭陵蕭氏已經悄然改了口風,識趣地投向景王,而此前被提議作為新君人選的襄王,原本已經以奔喪的名義動身趕往臨安,半道上不敢往前走了,調頭跑回嶺南封地去了。

這一場甚嚣塵上的皇位之争很快落幕。

謝讓來到太福殿,被侍衛首領迎了進去。景王世子正在書房裏忙碌,謝讓進門一揖,景王世子放下手中的筆起身過來。

那日的事情之後,兩人四五日不曾照面,尴不尴尬彼此自己知道。

“靖安侯今日怎麽有空來?”景王世子擡手道,“坐。”說完便徑自在主位上坐下。

謝讓坦然在客座落座,笑道:“特意來恭喜世子,景王大勢所趨,應當已成定局了吧。”

景王世子挑眉一笑,意滿志得道:“靖安侯的消息一向靈通。”

宮人送上茶來,景王世子端起茶盞品嘗,謝讓也端起茶盞,卻沒沾唇,笑道:“趁着今日得閑,我來跟世子說一聲,我們夫妻住在宮中實在僭越了,恰好剛在城中置備了一處宅子,明日就搬出去了,這些時日多謝世子照拂。”

景王世子垂眸望着手裏的茶盞說道:“住得好好的,怎麽忽然要搬走?宮中生活總歸便利一些,寨主一個女子征戰辛苦,這才剛剛安頓下來,我看她住得還好,何必再換。”

謝讓淡淡一笑道:“雲岫随遇而安,一貫如此。世子不知,我們成婚時她才十四歲,成婚不足兩月便跟着我上山為祖父守墓,我那時連她吃藥的銀子都沒有,那般清苦的日子她都歡歡喜喜,粗茶淡飯也從來沒挑剔過一句。”

“靖安侯幾世修來的福氣!”景王世子冷笑一聲。他越聽越氣,明知道他是在說什麽。

景王世子道,“夫妻同甘共苦自然是好,只是寨主這般的女子人中龍鳳,生來就該是錦衣玉食,尊貴非凡,靖安侯也不怕委屈了她。想你一介書生,卻還要仰仗她為你打下今日的地位。”

“世子說的是。”謝讓似乎壓根聽不懂他話裏話外的嘲諷,勾唇一笑道,“得妻如此,夫複何求,所以我必得好好待她,夫妻同心。”

他目光定定望着景王世子,淡聲道,“但是世子方才也說了,我家雲岫人中龍鳳,從來都不是尋常女子,更不是籠中雀。她為人極有主見,她要什麽,根本就不用旁人給她,旁人也給不了。便是我這個丈夫,也主宰不了她。”

他起身一揖作別,笑道:“世子公務繁忙,在下就先告辭了。”

謝讓轉身離開,走到門口,景王世子的聲音在身後冷冷說道:“謝允之,你何德何能,你根本配不上她!”

謝讓腳步頓了頓,不曾回頭,淡然邁過門檻離去。配不配得上,他謝讓說了不算,景王世子說了也不算。

次日一早,謝讓便下令親衛營搬家。他們行軍在外,東西本來就不多,收拾收拾騎上馬就走,那幾十名樂伎班子和舞姬被葉雲岫留在了宮裏,醫女也打發回去了。

閑來聽聽曲也就罷了,她還要忙着練兵打仗,哪來的閑錢養這些玩物。

謝讓買下的宅院在城西,京城泾渭分明,城南是民巷,城北城東多貴人,而城西則集中了更多的富家大族、商賈名流。在幾處備選的宅子中,謝讓舍棄了城東的官員府邸,選了一處普通富商的宅院。

他把這裏只作為一個臨時住住的落腳處,等他們走了,正好用來作為山寨的産業之用。

葉雲岫對住在哪裏壓根無所謂,這宅子出入倒還比宮裏方便些。尤其令她高興的是,剛搬過來,顧雙兒便發現西市有雞蛋賣了,雖然比平常貴上許多,但也不耽誤寨主吃。

京城百姓的生活日漸恢複正常,葉雲岫也恢複了早飯要有一個煎蛋或者水煮蛋的日子。幾個月征戰下來,她真是太喜歡這樣圓溜溜帶殼的新鮮雞蛋了。

在前任皇帝駕崩兩月、景王世子收複京城的二十多日後,臨安一個大消息傳遍天下,景王順利上位,成為了繼位新君。

葉雲岫還以為新君人選一定,就該正式登基了。誰知晚間小夫妻閑聊的時候,謝讓卻說還早着呢。

旁的不說,朝廷北歸,王公大臣們要奉新君從三千裏之外的臨安回到京城,這一路少說也得走上兩三個月。

常理來說,國不可一日無君,老皇帝駕崩後,一般一個月內新君就會擇吉日登基。但凡事都有特殊,就說眼前這樁吧,前任皇帝突然橫死,沒有儲君也沒有留下遺诏,光是新君人選就争了這麽長時間。

當然景王也可以選擇先在臨安登基,可臨安本來就不是他們景王府的勢力所在,又不是京城,這邊景王世子都已經拿下京城了,反正都已經等這麽久了,景王若想名正言順、要一個風風光光的登基大典,自然還是得先回京城。

不過诏書一下,在臨安的文武群臣和諸侯就得參拜新君,實際上等于景王已經繼位,只是還沒舉行登基大典,諸侯朝臣一樣稱呼其為皇帝,可以行使他皇帝的權力了。

“那我們什麽時候能回家?我們都出來這麽久了,我都想家了。”葉雲岫問。

“我也想早點兒回去,山寨這會兒正是春耕春種的時候呢。”謝讓道。

他身上還有個靖安侯的爵位,按理他們應該等到登基大典過後才能走,并且他們玉峰寨也算是從龍之功了,到時候必定得有封賞。只是這麽一算時日漫漫,還要在京城待多久。

就不說這還有個虎視眈眈觊觎人家娘子的,山寨那邊他們離開太久,也不能放心,耽誤不少事。

謝讓沉吟道:“眼下京城和北方防守空虛,兵力不足,景王繼位後必然也會盡快調動兵馬,一旦時機合适,我們就不等到登基大典了,找個借口提前離開京城回去。”

打從葉雲岫搬出來,住進了自己的宅子,便一晃多日沒見過景王世子的面。便是那邊有個什麽事情,也都是謝讓出面。

本來這些事情也都是謝讓應付,葉雲岫除了軍中的事情,便幾乎都窩在家裏。

他們二月底收複的京城,一晃月餘過去,四月八櫻桃掐,街市上都有新鮮的櫻桃和小黃瓜賣了。

随着新君上位、朝廷北歸,京城局勢日漸穩定,之前最擔心的隴西藩鎮也還算安分,主動向新皇上表稱臣。

謝讓便跟葉雲岫商量,他們不如趁此機會,離開京城回去。

恰好新皇從淮南、江南調動的五萬兵馬抵達京城,給景王世子補充兵力,意在為登基大典保駕護航,謝讓便趁機向景王世子提了出來,借口收到家信,祖母病危,他們必須盡快趕回陵州。

這日下午,謝讓去處理大軍撤離的一些事情,葉雲岫正在家中準備行程,看着木蘭營收拾東西,外頭忽然來報,景王世子來了。葉雲岫聽到禀報,便叫人将他請到前院正廳,自己換了件衣裳往前院去。

她才剛出後院的垂花門,卻看見景王世子已經走了進來,負手立在院中一方造景的水池邊上。

“一晃半個多月沒見寨主了。”景王世子開口說道。

“世子一向事忙。”葉雲岫走過去笑道,“正要去跟世子辭個行,家中祖母病危,我們打算這兩日就動身回去了。”

“寨主真的要走?”景王世子頓了頓,卻說道,“寨主這些日子,為何躲着我?”

“?”葉雲岫眸光清淩淩望過去,慢吞吞說道,“我為何要躲着你?”

景王世子垂眸望着池中的游魚,笑了一下說道:“今日我若不來,你恐怕也不會去辭行的,就這樣離開京城,一走了之,此生你我都再難見面了,是不是?”

葉雲岫不禁審視他一眼,又看看周圍,景王世子的貼身侍衛遠遠地立在院門旁邊,沒有過來,她身邊則跟着羅燕幾人。

葉雲岫也不知道這厮抽什麽風,頓了頓問道:“世子今日親自來了,到底是有什麽事?”

景王世子定定看着她,半晌說了四個字:“宇文長風。”

“?”葉雲岫道不解問道,“什麽?”

“我的名字。”景王世子望着她說道,“葉雲岫,你看,我們的名字放在一起,才是風雲際會。”

葉雲岫蹙眉看着他,半晌,慢吞吞說道:“世子有話直說,我這人聽不懂那些彎來繞去的話。”

景王世子目光灼灼說道:“我今日既然來了,自是要說的,我宇文長風與葉雲岫,緣分已久,傾慕已久,情有所鐘,只要寨主願意留下,我便為你排除萬難,明媒正娶,此生不負!”

葉雲岫皺眉說道:“你是不是忘了,我是有夫之婦,我有夫君的。”

“我不在乎,只要你肯留下,我絕不介意。”

“……”葉雲岫越發緩慢,一字一句說道,“你大概沒明白我的意思,你不介意,我介意,是我嫌棄你。”

景王世子一窒。

葉雲岫不等他再開口,緩聲說道:“我以為你該有分寸,既然不能被接受,宣之于口就是騷擾,我有夫君,你便不該開這個口,我也根本不喜歡你。”

“那謝允之有什麽好,他算個什麽東西!你葉雲岫女中英豪,當世無雙,當真要跟一個文弱書生的廢物過一輩子,他根本配不上你!他能給你什麽,他還不是靠着你才有今日,若沒有你,他如今還不知在哪裏做一個卑賤廢物!”

景王世子怒道,“葉雲岫,我到底哪裏不好,你想一想,你我一起行軍殺敵,一起誅滅逆賊力挽河山,我們才是最相配的!只要你願意,太子妃之位我雙手奉上,來日我登大寶,你就是國母皇後,你我攜手江山,一世榮華,你葉雲岫就該是這世間至尊至貴的女子!”

葉雲岫退後兩步,冷冷說道:“你是不是忘了,這種話,慶王跟我說過一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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