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黃袍加身

第113章 第 113 章 黃袍加身

葉雲岫率領西征大軍凱旋歸來, 走得不急不躁,反正仗打完了不用太趕,長途行軍将士們不必太疲憊。

只是離京城越近, 便越發有了幾分歸心似箭的感覺, 三軍将士無形中的默契,不知不覺就走得快了。

按照原計劃,他們明日晚間會抵達京城三十裏處駐紮,聽候朝廷诏令,後日一早再從容進京,接受攝政王和朝臣百官、京城百姓的迎接和檢閱。這就是個既定程序, 慣例還要犒賞三軍。

只是他們平常行軍速度就快, 歸心似箭的大軍一不小心就走快了, 日頭偏西時, 距離京城就剩下一百三四十裏了。

這點路, 一高興他們一夜急行軍,明早天不亮就該到了。于是葉雲岫果斷下令, 不走了, 安營紮寨,将士們這兩日就慢慢走,好好休息, 以最昂揚飽滿的精神姿态進京。

就這行軍速度, 玉峰寨的老班子人馬都嫌棄得不行,早就躁了。可他們自從陵州起兵, 這一路不停地擴張納降, 新擴充進來的兵比不得他們,跟不上,也只能适當放慢一些速度, 逐步帶着訓練。

葉雲岫從山寨出兵的時候才十萬人,西征的時候二十六萬人,如今她凱旋,回來的時候大軍不光沒減少,還擴張到了三十二萬人之多。

原因也很簡單,韋祿那是三十萬人馬,被她擊潰殲滅之後必然也有一部分納降,再加上原本西北邊關一帶也還留有少量駐守的邊軍。

韋祿在隴右盤踞數十年,勢力根基已深,葉雲岫也不敢大意,她采取的方法就是混編,将降兵經過短暫的整頓馴服之後,全部混編到他們的隊伍裏,方便管理同化,再将原有的邊軍進行換防,以便徹底清除韋祿的殘餘勢力影響。一番操作下來,她給安西、北庭兩處都護府按慣例各留下五萬人馬之後,自己居然還帶回來三十二萬。

這仗打的,越打越闊氣了。

大軍安營紮寨,埋鍋做飯,凱旋的将士們心情好,時間也從容,營帳前便生起了一堆堆篝火,士兵們圍坐在一起高聲談笑,也有人唱起了小曲,一直到日落星升,夜色深了,三軍大營才漸漸安靜下來。

中軍大帳,初夏的季節裏葉雲岫沐浴過後,一身家常的素色衫裙,盤腿坐在桌案前翻看手中卷冊,上邊是各營統計報來的軍功。

一來要論功行賞,二來她也要根據軍功表現,考慮下一步的任用安排。回去之後謝讓就該登基了,盡管分封功臣是謝讓的事情,可她手下這些将士跟着她出生入死,南征北戰,立下了赫赫戰功,具體情況她比謝讓更了解,這些人的分封她總該要管的。

可那卷冊實在有點厚,這還只是這一次西征的軍功記檔,葉雲岫看了幾頁便沒了耐心,其實根本也不用細看,提綱挈領,将領們的軍功都在她心裏一本賬,其他的,等回去之後讓各位将領再做商議。

于是葉雲岫放下卷冊,起身悠然步出大帳。

蒼穹如畫,月牙兒雖說只剩下一彎細眉,滿天星鬥卻格外明亮,似乎一伸手便能捉到。葉雲岫在營帳前悠然伫立片刻,望着京城的方向,過了明日,後天一早她就到家了。

京城不是她的家,可有謝讓的地方是她的家。

西征一走半年,戎馬倥偬她似乎也沒怎麽想他,這會兒近鄉情怯,莫名就多了一份憧憬。

她想他了。

晚風輕拂,捎帶來夏夜的清涼,葉雲岫唇角不自覺地帶了一絲笑意,轉身走回大帳。反正很快就要到家了,她收起那些飛揚的思緒,決定回去老實睡覺。

葉雲岫進去躺下,剛培養出點兒睡意,外頭木蘭營侍衛的聲音帶着幾分驚喜道:“禀寨主,王爺來了。”

葉雲岫翻了個身,懶洋洋問道:“哪個王爺?”

“大當家!”那女兵提高了聲音說道。

葉雲岫頓了一息,翻身坐起,蹙眉清醒了片刻,披上外裳走了出去。

“你說大當家來了?”葉雲岫穿好外裳問道,一邊心裏琢磨着,此處距離京城也不過一百多裏,他那人還真能幹得出來。

“大當家已經進了大營,值守的将士正在見禮。”

葉雲岫腳步一頓,已經走到門邊又匆匆走回去,抓起一塊帕子把頭發簡單束了起來。

她走出大帳,高挂的燈籠下果然看到謝讓迎面走來,當晚大營值守的田武陪着,身邊還簇擁着不少山寨的老班子人馬,一個個興高采烈。

葉雲岫停住腳,不自覺地微笑看着他。

“你怎麽來了?”她開口問道。

“來迎接你們。”燈火下男子走到她對面兩三步遠站定,眉眼溫潤地望着她笑。

半年不見,當着這麽多人,兩人似乎都有些生分了。

“咳,”田武畢竟是有家有室的人,大聲咳嗽了一聲,沖着簇擁跟來的将領們笑道,“大家都回去吧,大營重地不能擅離職守,王爺一路趕來辛苦,先容王爺歇息一下。”

衆将士好歹知趣,紛紛行禮告退,葉雲岫和謝讓目送衆人散了,才一前一後走進大帳。

“你這個時候能脫開身?”葉雲岫問,她不及轉身,便被猛地往後一拉,謝讓将她身子扳過來,用力地抱進了懷中。

“我想你了。”他說道。

“嗯,”葉雲岫埋頭在他胸前,輕聲道,“我也想你了。”

謝讓無聲而笑,低頭與她對視,用力吻了上去。

他素來溫柔體貼,少有這般急切的時候,甚至帶着幾分強勢的粗魯。良久,葉雲岫熱着臉躲開了他,額頭抵在他胸口,嫌棄道:“你這一身的塵土味,好歹先洗漱一下。”

謝讓低笑,兩人相擁着走到後帳門口,他推她進去,轉身叫人給他送水來洗漱,順便揮手叫帳外值守聽令的女兵都退了下去。

後帳之中,禁锢了太久的情愫奔騰不息,壓抑而又放縱,肆意揮灑。一直到東方即明,兩人小睡片刻醒來,整個身心都是滿足的愉悅,才得以相擁着輕聲細語說會兒話。

“你今日不用上早朝?”

“我叫俞虎幫我搪塞一下,就說我偶感不适。”

“若讓那些個朝臣知道你只帶了親衛偷偷跑出京,又得跟你念經了。”葉雲岫笑道。

她真不覺得當皇帝是什麽好事情,這個規矩那個禮儀,家國天下處處操心,當然好處也是大大的,謝讓這人,他有一顆家國天下的心。

“那沒辦法,我家雲岫大老遠回來,我再怎麽樣也得來接一接她。”謝讓笑道,他支起肩背往身後塞了個枕頭,摟着她往上挪動幾下,兩人一起靠在枕頭上說話。

“雲岫,你覺得……”謝讓沉吟道,“我能不能當一個好皇帝?”

“當然能啊。無憂子有句話說的沒錯,你這人,心中是有天下蒼生的。”葉雲岫懶洋洋趴在他胸口,打了個哈欠問道,“怎麽了?”

“沒怎麽。”謝讓一手枕在腦後,一手下意識摩挲着她軟玉一樣的脊背,沉吟道,“你都不知道,這陣子你不在,我一個人忙得焦頭爛額。”

“你是指,那些人給你送美人,還是葉家的事情?”葉雲岫揶揄瞅他。

“你都知道?”謝讓頓了頓,懊惱道:“誰這麽多嘴,無憂子?我還特意吩咐他不必事事報你,前線事大,我怕擾你行軍打仗。”

“不是無憂子。也可能有他,反正一堆人變着法子往我耳朵裏傳遞消息。” 葉雲岫道,“他們倒也不是不信你,大約是怕我吃虧,想叫我有所防備吧,擔心你我之間生了嫌隙。”

山寨這些人是有多擔心他們夫妻之間出現問題,就跟人家小孩擔心害怕父母離婚似的。

“那你擔不擔心?”謝讓問。

“我為什麽要擔心。”葉雲岫道,“反正我信你。再說真有人敢撬我的牆角,我回去一刀砍了就是。”

謝讓忒地笑出聲來,滿意得不行。

葉雲岫趴在他胸口支起下巴,眸光幽亮,問道:“我其實有點好奇,你知道我來歷詭異,你都不擔心嗎?”

他有什麽好擔心的,他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謝讓沉默了幾息,說道:“還是有過擔心的,我有時候擔心,若你真是天上的神仙星宿,會不會有哪一日突然丢下我消失不見。”

他說的莫名有一絲感傷,然而葉雲岫卻也培養不出什麽感傷來,不以為意地說道:“那不能,我只不過是從異世而來,我就是個肉體凡胎的人,沒那麽神奇,你當我真是什麽九天玄女呢。”

謝讓無聲失笑,曾經他是被無憂子“早夭”的斷言吓的,再有就是那些困惑,如今她好好的在他懷裏,讓人心滿意足。

“雲岫,你看啊……”他心中措辭,想了想說道,“這些年咱們兩個一路走來,諸多不易,我的稱呼是一變再變,大當家,靖安侯,謝公子,郡王、攝政王,一直到現在,稱呼什麽的都有,你的稱呼就一成不變,所有人都叫你寨主。”

葉雲岫想了一下,還真是。

“所以我想……”謝讓含笑低頭,看着她說道,“如果你這稱呼要變一變,那就應該是……國主。”

“?”葉雲岫黑白分明的眸子幽幽望着他。

謝讓頓了頓,認真說道:“你考慮一下。我的性情,說的好聽點悲天憫人,其實就是仁弱,就如你所說的,道德感太重,容易拘泥。而你若來當這個皇帝,你只要往那兒一坐,便足以威加海內,懾服四海。”

葉雲岫道:“少拍馬屁,我可不會治國理政。你讓我用兵打仗沒問題,你讓我當皇帝管理偌大國家,我覺得不行。你別想坑我,做了皇帝處處不自由,一舉一動都有千萬臣民盯着,旁的不說,光是天天上早朝我都受不了。”

“這些都好辦。”謝讓笑道,“你想想,你都已經是皇帝了,那就應該你說了算。”

葉雲岫不以為然。

謝讓又誇她:“其實你這次處置隴右地方軍政就處置得很好,讓我一個人做出這般重大決策,我大約沒有這個魄力。”

葉雲岫慵懶地往他懷裏縮了縮:“不幹。你別想哄我。”

雖說這後帳之中,淩亂旖旎的床榻之上,似乎不是個談論正事的地方,可兩人顯然也沒有更多的時間。

謝讓認真說道:“我這陣子想了許多,你我之間,原本珠聯璧合,一張一弛堪為互補,咱們一直都好好的,山寨之中你我二人當家,從來也不曾出現什麽問題,因為山寨的人從來也不必把你我分出高低,我們夫妻一體,各司其職,便是有分歧也能有商有量,根本無需區分誰為主、誰為輔。”

“如今我們打下了江山,反倒出現問題了。”謝讓下意識把玩着她溫軟的手臂,緩聲說道,“因為皇帝只有一個,于是便非要在你我之間分出個高低、主次來。那些人默認我登基為帝,我自己也這般默認,因為我知道你的性情,知道你不耐那些繁瑣的政事。可如此一來,皇權至上,普天之下都理所當然地将我置于你之上。”

所以那些人明知道她威名赫赫,明知道她揮兵天下打下了江山,明知道他們是夫妻,卻仍是敢于理所當然地給他獻美人,理所當然地認定她需要臣服于他,似乎就只因為她是個女子,就該臣服于他這個丈夫。這已經不是幾個美人的問題了。

“但是以你我二人的性情,若将我淩駕于你之上,甚至通過我來牽制你,時日久了我們只怕要生出嫌隙。”謝讓篤定道。

他們夫妻二人之間若生了嫌隙,別說夫妻感情了,便是整個家國天下都要再起波瀾。

葉雲岫靜靜聽完,停了停,撐起下巴抵在他胸膛,漆黑的眸子亮晶晶望着他,問道:“你的意思是……我在上邊?”

謝讓:“……”

謝讓:“!”

後帳之中,床榻之上,果然不是個談論正事的好地方!

于是……等小夫妻再探讨一番“上下”的問題,天色大亮,太陽都爬到東山上了。

謝讓強撐開眼皮,他起來收拾一下就該回去了,讓那幾位老大人捉到他私自偷跑出京就麻煩了,這會兒趕回去,朝中還有幾件事等着,幾十萬大軍進城需要準備的事情不少,明日他還得裝模作樣率領百官迎接大軍凱旋。

他望着被窩裏睡得昏天黑地的小娘子,低頭親了她一下,俯在她耳邊輕聲道:“我得先回去了,明天等着你?”

葉雲岫困倦地縮着腦袋往被子裏鑽,胡亂嗯了一聲。

謝讓道:“那件事情就那麽說定了?”

又嗯了一聲,于是謝讓就當她答應了。

今日頂多再趕一百裏路,大軍正是早飯時間,也不急着出發,她還能再睡一會兒。于是謝讓輕手輕腳地起身出去,掩好後帳的門,就在前帳穿衣洗漱。

他收拾好了,眼角眉梢挂着不自覺的春意,邁步走出了大帳,瞧見不遠處幾個探頭探腦的人影。

謝讓心裏不禁稍稍一窘。不過好歹他也是穩坐朝堂的攝政王,面上絲毫不顯,君子端方地坦然踱步過去,等着那幾人奔過來見禮。

“大當家!”“見過大當家!”“見過王爺!”

“免禮,各位将軍辛苦了。”謝讓溫聲道,目光掃過去,怎麽一個個的,一臉傻笑比他還高興。

“召集各營統領,我有事情。”他含笑吩咐道。

…………

次日,京城各處大街上,一早就有身穿甲胄、手舉令旗的騎兵快馬報捷,大聲通傳:“西征大軍今日凱旋,灑道清塵,披紅挂彩,軍民人等,可往迎接!”

京城百姓歡欣鼓舞,紛紛湧上街頭,等着迎接大軍凱旋。

自從玉峰寨的兵進了京城,軍紀嚴明,秋毫無犯,幾經戰亂的京城百姓終于盼來了安定的日子,這會兒聽說西征大軍凱旋,就知道新帝這江山穩了,那百姓的安生日子也穩了,怎能不高興呢。

上午辰時,謝讓便早早的率領文武百官出城,在西城門外等候大軍到來。這等大事,自然也有許多慣例的,比如獻符、卸甲、犒賞三軍等等,其中就有一項,皇帝要親自給主帥牽馬,以示榮耀。眼下沒有皇帝,那就攝政王代勞了。

謝讓負手立在百官之首,面含微笑地望向遠處。他覺得這牽馬的榮耀葉雲岫大抵也不屑一顧,畢竟,他何止給她牽過馬,洗衣做飯、梳頭穿鞋的事情他什麽沒幹過。

葉雲岫那邊,一早也整軍待發,按預定趕在巳時正進城。她騎在馬上,瞟了一眼身後擠眉弄眼、竊竊私語的幾位統領,蹙眉問道:“你們幾個,是不是有什麽事情背着我?”

“沒有。”馬賀立刻笑道,“寨主放心,小的們哪敢啊。”

徐三泰笑道:“寨主說笑了,真沒有。”

那就是有了。葉雲岫瞥了一眼孟姚,孟姚一臉無辜地搖搖頭,表示她不能說。

行吧,葉雲岫收回目光,專心策馬前行。

望見京城巍峨的城門,漸行漸近,城門外、城牆上,入目皆是人,旌旗招展,好不熱鬧,再近一些,她便望見謝讓了,他今日穿了一身紫色蟒袍朝服,身高腿長,立在一堆老頭子朝臣前邊越發顯得俊逸出塵,葉雲岫不自覺揚起了唇角。

走到近前,謝讓迎上來,牽住了她的馬缰,葉雲岫習以為常地離镫下馬,宣讀旁邊屬下遞過來的捷報。

西征大捷,河清海晏,百官稱頌,萬民歡呼。

這個時候,按理該是大軍山呼萬歲、攝政王褒獎,然後犒賞三軍了。

只見玉峰寨一幫将領高舉揮舞玉峰寨大旗和“葉”字帥旗,帶頭高呼:

“寨主英明!寨主萬歲!”

“寨主英明!寨主萬歲!”

幾十萬大軍在他們帶動下,一遍遍地歡呼,此情此景,不禁感染帶動了數以萬計的圍觀百姓也跟着喊。

馬賀舉起一只手臂,三軍俱靜,徐三泰高舉着一面巨大的“葉”字帥旗跑到近前,單膝一跪,大聲喊道:“天命所歸,蒼生所系,請寨主登基!”

他一跪,三軍跪伏。衆将帶頭高呼之下,幾十萬大軍也跟着吶喊,一遍又一遍。

孟姚快步過來,刷地展開一件明黃織繡行龍九章的龍袍,二話不說披在葉雲岫身上。那龍袍尺寸明顯大了許多,将她纖細的身材整個包裹了起來。

“天命所歸,蒼生所系,請寨主登基!”

“天命所歸,蒼生所系,請寨主登基!”

“?”葉雲岫扭頭看着謝讓,黑眸中緩緩打了個問號。

謝讓,你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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