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烏托邦
烏托邦
早已分散注意力的人群沒注意到這邊的閑聊。
但黎聽聽到了。
正與文馨暗戳戳交流的眼神微微一頓。
文馨也在此時站起來,“那個,不好意思,家裏養了只香香豬,一天三頓都得喂,我得回家喂豬了,就先走了,你們慢慢吃哈!”
說完,假模假樣地迷眼一笑,垂在身側的手,拼命對身邊的黎聽招啊招的。
黎聽會意,也跟着站起來,“我和她一起開車來的,也先走了。”
話音剛落,文馨就拉起她的手,再次對在座人群禮貌一笑,而後毫不留戀地轉身就走。
陸震看着兩人的背影,低“哎!”了聲。
本就是忽然偶遇而臨時組的局,人家有事中途離場也屬正常,大家也沒覺得突兀。
倒是陸震覺得不僅是如此。
促狹一笑,看向身邊的付嶼闊,“你決定回國,不只是那些原因吧?”
不喝酒的男生折返店內買無酒精飲料,給付嶼闊帶了一罐,隔空扔過來。
他擡手接住,掰開拉環,神色雲淡風輕,“下周祝思媛結婚,給你發請柬沒?”
“我艹!”陸震扶額,“毒不毒啊你,誰好人提醒人家前女友要結婚了啊?”
身邊的人聞言笑開來,“那肯定的啊!祝思媛那小炮仗,能放過陸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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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分手多年,雖不聯系但聯系方式都還留着,前兩天沉寂許久的聊天框忽然彈出消息,居然是結婚請柬。
“不過祝思媛也是憋得住,秀恩愛的朋友圈一條沒發,直接憋了個大的!”
與祝思媛相熟的女生出來接話,“媛媛說這叫事以密成,太張揚不好,可珍惜這段緣分了!”
說完,男生們紛紛大笑起來。
“就是說高中那會兒和陸震秀恩愛太多,所以死得快是吧!哈哈哈哈!”
一聲接一聲的調侃,陸震一臉無語,悶悶撸串。
“陸震,人家都結婚了,你不會還沒走出來吧?”
“我看像,這麽多年還沒見咱陸少再正兒八經交過女朋友!”
“哈哈哈哈!”
哄笑中,陸震的白眼快要翻上天,忿忿看一眼引起話題的付嶼闊。
-
從燒烤店開溜,文馨不忘進店裏和店家說将她們那一份打包。
跑這一趟就是專門為了吃串的,決不能空手回去。
在收銀臺結了她們自己的賬,文馨收起手機,由剛剛桌上的人,想起組裏最新的節目變革。
“你的那些同學,有好幾個我都在後期節目嘉賓名單裏看見了。”
財經臺革新,為吸引年輕觀衆,對節目模式進行了調整,特辟一個時間段,專門做全市top前幾的年輕企業家專訪。
但當今社會,年紀輕輕就能搞出此等成績的,大概率後備力量也不簡單。
說白了,就是少爺公主們下凡體驗生活,家裏給資源、給金錢,也給人脈。
能不成功才怪。
後廚将烤串打包好,服務員拿了出來,文馨接過道了聲謝,忽然想起另一件事兒來。
轉頭看一眼黎聽,“他們好像都是睿德畢業的吧?”
睿德,陵州有名的貴族重點高中。
能進這所學校的,基本默認為非富即貴,再不濟也是家中人脈不簡單。
說完,文馨忽然反應過來似的,一副“富婆竟在我身邊”的神情,一把摟住黎聽,“香香美富婆!”
黎聽無奈一笑。
她和文馨自同入省臺相識,關系一直比其餘同事親近,但彼此很少聊有關家庭的問題。
文馨也只通過黎聽的為人處世,與相貌脾性大致猜測過,黎聽的家境應該不差,但沒想過會不錯到什麽地步。
“我就說,第一眼看到你就覺得氣質很好,脾氣又很好,總之就是讓人忍不住想親近。”
犄角旮旯,陰暗逼仄的環境裏才養不出這樣光是站在那,就從內到外,都讓人覺得很美好的人。
兩人走出烤串店,朝先前停車的地方走。
黎聽忽然覺得她是不是該告訴文馨點什麽。
自高中畢業後,她再也沒有遇到過交心的好友,文馨算是第一個。
街邊路燈一盞盞略過,她扭頭看一眼身邊的人。
“文馨。”她叫她。
文馨提着小馄饨的打包盒,皺着眉叽裏咕嚕念叨着待會兒回去面皮都該坨了。
聽見黎聽叫她,擡頭看過來,“怎麽啦?”
烏溜溜大眼睛,竟顯茫怔單純。
“嗯——”黎聽沉吟片刻,思考了會兒措辭。
“其實,我姓黎。”
文馨眨了眨眼睛,頓了幾秒,擡起手,掌心貼到她的額頭上,“沒發燒啊,怎麽開始說胡話了呢?”
黎聽将貼在腦門上的手拿開,“不是,我是說,明遠的那個黎。”
“嗯。”文馨神情淡定,應了聲,兩人默默對視幾眼後,她的眼睛倏然瞪大,“啊?!”
-
文馨消化了一路這個勁爆的消息,最終好像也覺得很合理,畢竟她念書的時候,身邊也有不少家境殷實的同學,但卻也少見黎聽這樣的。
無關樣貌學歷,就是一種很特殊的氣質感。
走到路邊泊車區,她站在車邊,神色回複平靜,“其實我也能猜出來一點點啦!”
黎聽拿出車鑰匙解鎖車門,“我也不是想要瞞着你的。”
過去這麽多年,早已沒了訴說的必要,她和洛敏的生活也已經趨于平靜。
那些過往就如浮世一夢,權當沒存在過。
兩人上了車,文馨安慰一笑,“沒關系啊,我還挺欣慰的,你和阿姨現在生活的很好,這就夠了。”
初聽明遠破産的消息她還在念中學,只在新聞聲聽過相關消息。
她轉頭看向駕駛位上的黎聽,“有一種,年少時在新聞上出現的人此時此刻坐在身邊的奇妙感。”
也有一種對方經歷浩蕩後,依舊美好的欣慰。
黎聽笑一下,啓動車子,“這樣一說,我還挺想也感受一下這種奇妙感的。”
文馨哈哈一笑,想起一樁舊事,“你記得當時第一次去你家,我看見你窗邊挂的那個捕夢網時的表情嗎?”
黎聽啓動車子的動作微微一頓。
須臾恢複如常,撥下檔位,語氣輕快,“嗯,怎麽了?”
那會兒文馨進她房間,看着窗邊的捕夢網愣了好久,她端着洛敏洗好的水果進去時,發現異樣,還問了聲怎麽了。
文馨當時笑一下,搖了搖頭,什麽都沒說。
“我當時超驚訝,居然有人拿紅鑽做捕夢網!但你看起來覺得很尋常,我就大概猜出你家境肯定不一般。”
說完,似是為了強調此舉的不尋常程度,重音重複:“紅鑽耶!”
将要拐出停車位的車頭驟然停在原地,黎聽轉頭看過來,滿眼的驚疑,“紅鑽?”
文馨神色不解,有些遲疑地點了兩下頭,“對啊,我舅舅就是做珠寶鑒定的,小時候經常去他那邊玩,我也是有點小鑒別能力的!”
說到最後一句,她有些洋洋得意起來,卻也沒看懂黎聽這樣訝異的眼神。
“你不知道嗎?你捕夢網中間的那顆是紅鑽啊!”
黎聽依舊是一副發蒙到極致的表情。
文馨瞬間懂了,“這不會就是你那個沒能在一起的暧昧對象送的吧?”
也就是那位“前夫哥”。
黎聽沒說話,震驚到還沒回過神。
文馨自知拆穿了一個暗戳戳表心意的謊言,“他不會告訴你那個就是普通水晶吧?”
“啊啊啊啊!他肯定也喜歡你!紅鑽哎!怎麽可能說送就送!”
産量占比僅有0.01%的彩鑽品類,堪稱鑽石界SSSS級的存在。
更是一鑽難求,有錢都買不着,之前哪場紅鑽拍賣會的最終成交價不是高得吓死人?
其實黎聽不是沒想過這個捕夢網的價格或許并不如市面價格那般親民,因為付嶼闊送給她的時候,那個用作包裝的盒子看起來就不普通。
但他當時的态度實在太過平常,說是覺得好看,就買了。
在她的印象中,他一直都是直言不諱的脾性,不屑于編造一些有了沒得謊言,善意的也不會。
所以她還是将信将疑地選擇了相信。
只是那顆紅色的“水晶”看起來和普通飾品店裏的看起來不一樣。
她猜測過或許是寶石、玉髓類的東西。
當時她說出這個猜想時,正是高三畢業旅行的收尾,大家聚在一家夜市大排檔,胡吹狂侃。
兩人姍姍去遲,恰逢一個男生在炫耀剛給女朋友買了個紅寶石項鏈。
鴿子血,碩大無比。
看見照片的那一刻,她轉過頭悄悄問他,“你給我的那個捕夢網,中間的那顆不會是紅寶石吧。”
她還是難以相信,他會跑去集市買一只捕夢網,盡管的确如此,那個精美包裝一看就知道他肯定被宰了。
付嶼闊懶懶看她一眼,身上散發與她同頻的沐浴液香氣,很臭屁又很符合他一貫作風地回答:“我不買那種東西。”
說完,敲一下她的腦袋,淡淡道:“瞎想什麽,都說了只是覺得好看。”
她回一聲:“好吧。”沒再追問。
他看着她,挑一挑眉,“喜歡嗎?再給你買一個?”
她咬着吸管喝一口西瓜汁,無語暼他,“不要,一模一樣的東西幹嘛要買兩件。”
他當時舉杯喝水,輕笑一聲,沒說話。
文馨擡手在黎聽面前揮了揮,“魂歸來!魂歸來!”
黎聽從回憶中撤回神思。
文馨問她,“你要不要去問問他?說不定這麽多年你們其實一直是在錯過呢?”
黎聽扶在方向盤上的手捏緊了稍許。
她想起他的那個公益項,以及一件舊事——
高三第一學期末,學校組織研學,去了一個偏院山區。
在那裏,黎聽認識一個重度弱視且同時擁有聽力障礙的小女孩,七八歲的年紀,卻全然沒有這個年紀該有的陽光開朗,每天只能坐在門口呆呆看向遠方。
地理位置偏遠,落後的人文,對這類兒童的關懷遠遠不夠。
家中只有一個年邁的爺爺,父母與奶奶早已離世。
別的小朋友翻山越嶺去上學的時候,而只有一只自小陪伴自己長大的小黃狗。
猶豫聽力障礙的原因,同她交流時只能靠近她的耳邊,并大聲說話,她才能給出反應。
路過的同村小孩,無知發言:“姐姐,她聽不見的,你每天這樣喊,你嗓子會啞掉的。”
家中的爺爺也是如此,覺得與她講話太過吃力,大多時候只拍拍她的肩,提醒她,吃飯了、睡覺了、起床了。
黎聽并不在意,依舊每天準時去陪她說話。
壓抑腼腆的小女孩難得露出笑臉,她也跟着開心。
臨別的前一天,她問她:“長大後想做什麽?”
她扭過頭來,空茫茫看向她,磕磕絆絆,吐詞不清地說:“出去看看,我想走出大山。”
回程的路上,黎聽情緒一直低到谷底,人的脆弱遠不只是命運的捉弄,有時候也有見證苦難,卻無法徹底消除苦難的無奈。
付嶼闊看出了她的低迷狀态,問她怎麽了。
她難過地搖頭,“只是忽然覺得自己好無奈,見證苦難,卻消除不了苦難,如果她能聽見或者看見就好了。”
那走出大山的願望就不再是奢望了。
當時,付嶼闊看着她,很理性地告訴她:“黎聽,世界不是烏托邦,也沒有救世主,但生命是頑強的,看不見、聽不見,她也能走出大山。”
飛機起飛的一瞬,她還是忍不住落了淚,“我知道,所以才難過。”
那天的後來付嶼闊沒再說什麽,只遞來毛毯,讓她累了可以睡一會兒。
所以,他的那個公益項目也是和這個有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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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車回花島的路上,文馨叽叽喳喳勸黎聽,如果對方目前也沒有交往對象的話,就去問問,這麽大的心結,幹嘛不去解開。
黎聽沉默不言,卻也在考慮要不要找機會去問問付嶼闊。
就算不為那個捕夢網,她也想問清楚視聽障兒童項目的事情。
“嗯。”她應一聲。
文馨萬分激動,“所以他也沒有女朋友吧?”
車裏駛離城市喧嚣,進入花島。
黎聽點頭,“嗯。”
文馨坐在副駕直接笑開了,一副嗑到了的神情,“問吧問吧,他肯定也沒放下你。”
黎聽沒說話,思緒有點亂,撥下駐車檔,“但突兀地問會不會很奇怪?”
怎麽問,問什麽?
問捕夢網,問鑽石,問工藝項目,還是——問這一切是不是因她而起。
文馨收拾小包打算下車,“直接問他為什麽要送這些,有種的男人一般這種時候都得承認了。”
黎聽默了片刻。
不是有沒有種的問題,而是她如今的生活和他幾乎沒有任何交集點。
她要怎樣才能問出這些話呢?
無奈嘆一聲,決定不想這些事了。
她去加州就是去告別的,更何況,付嶼闊也絕不是那種喜歡一個人會憋在心裏的人。
不像他的作風。
兩人在花島泊車區下車,鎖好車,沿着花島路往上攀升。
夜幕沉沉,伴随陣陣清幽花香,今夜天氣明朗,難得能見到星星。
文馨興奮驚呼,拿出手機拍下星空,說要發個朋友圈,好多年沒在陵州看到這樣的星空了。
黎聽聞聲也跟着擡頭。
群星閃耀,不輸夏日銀河。
她又想起了那晚在威爾遜山看到的星空,而後驚覺,除了那晚後來發過來的九張精修照,剩下的底片付嶼闊都沒有發給她。
就在此時,文馨點開微博,發送了博文,接着就被熱搜吸引了眼球。
“哎?那個公益項目定名字了哎!”
黎聽從星空上挪回視線,“什麽項目”
文馨将手機遞過來,“就是那個視聽障兒童的公益項目,這名字定得還挺有意義。”
黎聽偏頭去看,官方號密密麻麻的通告博文,首排文字還未入眼,就聽文馨再次開口道——
“叫‘聽島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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