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晉江文學城 病原體

第23章  病原體

靜靜下沉的夕陽, 将街道兩邊的樓房上部照成金色。正是高校放課的時間，結伴而行穿着制服的男高女高相互嬉鬧打趣。

我低着頭。

一邊踢腳下石子，一邊迎着夕陽、沿着街道往前t走。

忽然, 我聽見熟悉的清脆嗓音。被我踢出去的石子“咕嚕嚕”滾到路邊的草叢裏，不見了蹤跡。我側擡起頭, 望向街道對面。

幾名穿着辻下野高校制服的女生，正站在一家奶茶店門口，思考喝什麽。

似有所感般, 被我注視着的那名紮着高馬尾的少女轉過頭, 也看向我的方向。

一時間。

她連繼續說話都忘記了, 就那樣怔怔地與我對視。

“……”

我趕忙埋下頭，加速逃走。

我不知道跑了多遠，我的手腕忽然被人從身後抓住。回頭, 是氣喘籲籲追過來的高馬尾少女，她一手緊緊抓住我, 一手撐着膝蓋大口喘氣。

是宮武涼子。

“你跑那麽快做什麽？累死我了。”她總算緩過來後, 直起腰, 抱怨着。

我始終低着腦袋, 看腳尖。

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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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她再次開口：“要不要去我家玩。”

……

“……打擾了。”即使已經從涼子那裏得知她爸媽都不在家，但我站在玄關處, 還是如此拘謹地喊道。

我被涼子帶去了她的卧室。

我走進去。

發現裏面的布局一如兩年前，沒有絲毫改變。唯一有改動的, 大概就是涼子的書桌, 從原本需要墊上一本書才能維持不晃動，換成了一張水藍色的新書桌。

書桌上，有一張被框起來的相片。

裏面放着的是……

夜間巴士和兩個女孩在草地上奔跑的鉛筆畫。

“你高中生活怎麽樣？”涼子并未發現我在偷看她的書桌，将書包随手一丢後, 背對着我，脫掉身上的高校制服，換上了一件寬松的白色居家服。

我聲音很輕：“…還好。”

“我想也是。聽說你跟北上交往了？”

我并不驚訝涼子知道這件事，畢竟這座城市真的很小，高中也只有兩所。

我聲音依舊很輕，回複她：

“嗯。”

“這樣啊，早就猜到你們會在一起了。只是沒想到會遲這麽久。”

早就…猜到？

許是我臉上的詫異太過明顯。涼子微微皺眉：“你不知道？”

“知道什麽？”

“……你不會國中一直沒跟他說過話吧？”

“我應該跟他說過話嗎？”我感覺涼子這一整套話都很雲裏霧裏，我腦子都被轉暈了。

記憶裏，關于國中時期的北上同學。

我們雖然在一所學校，但整整三年都未曾同過班，所以我雖然知道學校裏有這麽一個存在，卻從未有過實感。

要說對他最深刻的印象。

應該就是有一次我下樓，準備去老師辦公室，卻看到北上同學和好幾名男同學躲在樓梯走道裏抽煙。那一片都煙霧缭繞，只有北上同學一個人嘴裏是叼着棒棒糖的。

我完全不敢多看，就埋着腦袋匆匆下樓了。

“你不知道就算了，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涼子直接在地毯上躺下去，兩條胳膊枕在腦後，在看天花板。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她不說話後，整個房間便都陷入了令人難以忍受的沉默。我開始後悔答應她的邀約……

雖然我的确很想再次見到涼子，像過去那樣無話不談的聊天。

但我知道，這種事已經不可能了。

即使我們現在還像過去那樣呆在她的房間裏，簡單地說着話，也與過去完全不一樣了。

我學着她的樣子，慢慢地也躺在地毯上，側着身。

在看書桌上的那個相框。

我和涼子幼稚園時期就認識了，後來去了同一所國小，還當上了鄰座。我們就變得更加無話不談了。

曾有許多次。

我和涼子都像現在這樣，靜靜地躺在她房間，談天說地。

那時候，我們曾做過一個約定。

長大之後，要一起去看大草原。我們當時完全不知道哪裏有大草原，又要怎麽去到那裏，只是偶然間聽電視機裏的節目談及，需要搭乘夜間巴士。

“對不起。”

身側，傳來這麽一句。

我一陣詫異，轉過頭去。便看到涼子早已不知什麽時候坐了起來，正也盯着書桌上的那個相框看。

我也順着她的視線，再次朝相框看去。

國中二年級。

涼子借給我的少女漫，被媽媽發現。隔天，媽媽盛裝打扮去了學校，當着全班同學的面，将涼子狠狠貶低了一頓。順道發表了一些跟前些天差不多的發言，讓我成為了全班、乃至于全校的笑柄。

涼子自那天之後，便不再跟我說話了。

她并非像我一樣孤獨。

涼子性格開朗，在班裏有很多朋友。

缺少了我，她依舊能找到很多願意跟她一起吃午餐便當的人。

我每天早上去教室，都能看到我的桌面被人用油畫筆寫上侮辱性的詞彙，椅子有時候也會被塗上膠水，桌洞裏會被塞死老鼠。

有一天，我被班裏幾個同學堵在體育器材室。

涼子也在。

她們朝我頭上潑剩牛奶。

随即将剩下的半瓶遞給涼子，讓涼子也這麽對我做。

涼子舉起牛奶，朝我走來。

卻并未向将手裏的剩牛奶向我潑來，而是拉住我的胳膊，帶我一起逃走了。我想要向她道謝，卻被她一把推開，聽見她超大聲：“我最讨厭你了！”

那天以後，在班裏被孤立的，就不只是我，還有涼子。

直到涼子轉學，去了其他學校。

之後過了幾天，興許是對我喪失了興趣，班裏的同學便沒再故意捉弄針對我了，只是依舊會無視我的存在，将我當做空氣而已。

我不知道涼子為什麽要向我道歉，是因為那句“我最讨厭你了”嗎？可這一切，不全是我導致的嗎？

如果不是我将漫畫藏在床底，就不會被媽媽發現。

媽媽不發現，她就不會去學校。

媽媽不去學校，那麽我就不會被班裏的同學讨厭和針對，我和涼子應該直到現在還是無話不說的好朋友。

如果我不被讨厭，涼子就不會被其他同學逼迫朝我潑牛奶。

如果涼子沒有帶我逃走，就不會被班裏的同學孤立。

任何悲劇，都有源頭。

而我，就是這一系列事件的病原體。

如果讓我創作我人生中的第一部漫畫的話，我應該會想讓我自己消失。

可面對涼子的道歉，我不知道說些什麽。

時間拖啊拖，超過了兩分鐘都沒思考出來該如何回答，便愈發不知道說什麽了。

于是就這麽一直沉默了下去。

沉默一直持續到天邊的夕陽只剩下一小道，将街道染成深紫色。

涼子送我出門。

她站在門口，向我揮手。

我也朝她揮一揮手，轉身，沿着街道往家的方向走去。

“——”

身後傳來模糊的呼喊。

被風吹得七零八落，我沒聽清。但我隐約認出那是涼子的聲音。所以趕忙轉過身，風越刮越大了，将臉頰吹得生疼。

我看見涼子雙手合攏在嘴邊，朝我這裏喊：

“我從來沒有真的讨厭過你！”

“……”

天徹底黑了下來，但街燈卻亮了起來。我彎彎眼睛，朝她笑一下，揮揮手。

對不起。

以及，再見。

雖然我覺得，我和涼子，應該沒有下一次再見面的機會了。

——

注視着黑長發的少女逐漸消失在街道拐角，宮武涼子神情有些複雜地垂垂眼，打開家門，進去。

回到自己的房間。

看着書桌上的那個相框，靜靜發呆了一會。

國中二年級，她轉去了新學校。晚上回家的時候，碰到了北上同學一行人，他們正将七八個男女生堵在角落裏暴揍。

她雖然沒仔細看，卻也認得出來。

挨揍的那幾個人，是過去與她同班的人，經常在班裏欺負風花。

她正想着，就對上了北上同學的視線。他眯着眼看她，在玩手裏的美工刀。她吓了一大跳，低頭匆匆走了。

也沒有想過要去報警。

因為這是沒用的，北上同學家是做旅館生意的，很有錢，與一些勢力也是互惠互利的關系。只要不将人打死，都不會有麻煩。

自那以後，每次回家，她都會刻意避開那段路。

再之後沒多久，她就從其他人口中得知，班裏現在沒人敢再欺負風花了，卻也沒人敢和她做朋友。

從回憶中抽離。

宮武涼子将相框裏的鉛筆畫拿出來，伸手細細摩挲了下，嘴角帶着溫柔的淺笑。

最後。

她将鉛筆畫塞進抽屜裏。

重新在一堆合影的相片裏挑挑選選，最後選中了一張和現在的三名好朋友在貓咖合影的照片，放進相框裏。

再見，風花。

*

隔天。

我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設，才總算鼓起勇氣踏進學校大門。

又在校園角落裏磨磨蹭蹭好半天，才總算哄自己進入教學樓，換好室t內鞋，我慢騰騰地往樓上走去。

我昨天從教室逃走時。

沒有拿書包。

我已經能夠想象得到我的書包被班裏的同學拿去玩抛球游戲的畫面了。

可令我完全沒想到的是。

我的書包居然還像昨天我離開時那樣，平平安安地躺在那裏。

這簡直不可思議。

教室裏坐滿了同學，上課鈴也沒有打響，卻安靜到不行，就連空氣都彌漫着窒息的氣味。這股熟悉的感覺，令我有些許猜測。果不其然，下一刻，教室門口就出現一道雙手插兜的身影。

北上同學嘴裏叼着棒棒糖站在那裏。

他環顧教室，視線很有目的性地停在我身上，舌頭鼓弄着口腔裏的棒棒糖，将其從左邊挪到了右邊。

他略顯淩亂的金色發梢下，眼睛懶散地睜着。

朝我走來。

我頓時渾身緊繃，就連呼吸都停住了。

死定了……！

我覺得我一定會被北上同學教訓得很慘。

卻沒想到他在我面前站定，卻并未揍我。而是微眯着眼，問我：“這些天你去哪了？男朋友住院，身為女朋友不知道來醫院看望的嗎？以及，給你打那麽多電話為什麽不接。”

诶…诶？？

我大腦一片空白，趕忙小心翼翼回答：“我的手機……壞了。”

他像是早就有所料般，朝我丢來一樣東西。

我手忙腳亂接住。

才發現，居然是一部最新款的手機。

诶？！

“開機密碼是2134。”他無什麽所謂的說。

老實說，我不太敢要這份禮物……因為對我來說有點太貴重了。糾結半天，擡頭悄悄看他一眼，被他一瞪。

我趕忙将手機抱到懷裏，說話都不打頓地往外冒：

“非常感謝你北上同學我非常喜歡這個禮物如果沒有這個禮物我真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了所以萬分感謝。”

“……啧。”

這時，上課鈴響。

教室門口又出現幾道人影。

北上同學手下其中一個跟班，手裏拎着被揍得鼻青臉腫的紫長發男生，走進了教室。

北上同學随意看去一眼，“暫時就這樣吧。”

那個跟班才放手。

北上同學的視線在教室裏掃了一圈，最後定格在班委身上。

班委被吓得立馬将腦袋埋得更低了。

我感到無比的奇怪，按理說，北上同學重新回到學校之後，不應該先修理我嗎？畢竟媽媽那天在教室裏說了那麽多過分的話……

但我完全不敢問。

就這麽緊張兮兮地度過了一個上午。

下午的時候，有體育課。

我膝蓋受傷了，所以可以不用參加，我獨自留在教室裏。将北上同學送給我的新手機從桌洞裏拿出來。

輸入開機密碼。

翻看通訊錄，裏面只有一個號碼。

是北上同學的。

等等……

我擡起頭，朝北上同學的座位看去。一個大膽的想法出現在我腦子裏。

我拉開教室拉門。

鬼鬼祟祟觀察了下走廊。很好，沒有人回教室。其他班級的人也在上課中。不會有人路過。

我做足心理建設後。

小心翼翼走到北上同學的座位。

翻看他的書包。

原本不抱希望的，因為這所高校雖然禁止攜帶手機，但這個校規猶如虛設。我之前好多次都看到在室內體育館的時候，北上同學一個人呆着，旁若無人地玩手機。

可沒想到的是。

我居然真的在北上同學書包裏，翻找到了他的手機。

我抱着試試的态度，輸入開機密碼：

2134

因為我記得那次在醫院，我偷偷看到過北上同學的開機密碼裏，有一個【3】。

——開機成功。

我的心咚咚咚跳個不停，驚喜、擔憂、恐懼圍繞着我。我再次朝走廊看去……

沒有人。

我抖着手翻看北上同學的相冊。

有好幾百張。

可我從頭翻到尾，卻都沒有看到那天在天臺，北上同學給我看的照片。

怎麽會？

我又去其他軟件上找。

也全都沒有找到。

最後我不死心的再次翻看相冊，卻愣住了。

只見北上同學的手機裏，此刻正有一張被我不小心放大的照片。照片裏，能從背景看出來，應該是在古久同學家的院子。

照片中心，有兩個人。

其中一個人是個從面容上看大約三十多歲的女性，長相溫柔，嘴角含笑，與古久同學的長相有些許相似。

而另一個人，則是個看起來大概只有十一二歲的男生。

一頭黑發，微微遮眼。

有點緊張、不自信地站在女性旁邊，雙手緊緊揪着自己的袖口。他的眼睛也并未看向鏡頭，而是微微下垂，看地面。

不知道為什麽。

我總覺得這個男生，很眼熟。

在哪裏見過呢？

……

放課後。

我安靜地順着街道往前走。

這時，旁邊跑過一個小男生，他背着書包，身上穿着一款深灰色的及膝短褲，上半身則是黑色的制服外套。他跑得飛快，同時沖身後的另外幾名與他穿着同款制服的小男生說：

“快點，馬上搶不到了！”

他們跑過我。

看着他們的背影，我猛然頓住腳步。

身側，有軌電車快速駛過我，呼嘯的風聲壓倒性的蓋過其他所有聲音。

那張照片上的人。

或許可以說是國小時期的北上同學。

我之前的确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