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換蠱

換蠱

“一切準備好了嗎？”

“回陛下，一切就緒。”

陸羽升想攔住藥王谷的醫師，被我一個眼神制止。

“陛下，只有一成的概率，”他雙拳攥緊，哪怕在我手底下沒幹多久，他并不覺得我和外面傳的兇名相貼，“要不再等等，說不定會有更好的辦法？”

我坐在浴桶之中，表面浮起很多層不知名的藥草，将浴水染上詭異的綠色。

瑩白指尖搭在邊緣，那層淺薄的料子和着香氣緊緊貼在我的肌膚之上。

陸羽升垂下頭顱，避免直視天顏。

很好聞，我能察覺到脖子上的子蠱在肆意游走，游到我的腹腔。

它在挑釁，四足勒住我的血肉，長鉗主動将經絡纏在一起，想讓我屈服。

笑話。

等會把你弄出來要你好受。

“我欠扶相與，”鳳眸淩厲，裏面有沾濕的霧氣，“我要還給他。”

三天內，一應事務被安排齊全。

不僅包括理清楚那些陳年舊事，以及換蠱。

我要把蠱蟲從相與身體裏弄出來，我要還一個平平安安的扶相與，一個沒有病痛折磨的扶相與。

藥王谷的老頭說我只有一成的概率，那就試試。

原本有五成，我讓他們把活下來的機會盡可能全加給相與。

他們不敢接，孤有的是手段。

“如果我遭遇不測，宗族裏已經挑選好繼承人，”我從浴桶裏出來，透白的皮膚被蒸出一層騰騰熱氣，“事成之後，早點娶了柳家姑娘。”

陸羽升身子壓得極低，餘光能瞥見陛下的雙足從玉石制成的臺階上下來。

以及腳踝往上處的一小節纖細小腿。

“臣遵命。”

應答之聲隐約有了哽咽。

“別哭啊，如果不舍得孤離開，”我饒有興趣地聽着陸羽升發顫的尾音，任由女侍擦幹身上的水珠，“孤可以帶你一起下地府，再續君臣前緣。”

“如果你不想，鳳君位置占了，可以封你一個美人，與我一同共赴黃泉。”

陸羽升被我撩撥地不知所措，我看着他露出的脖子泛紅。

“退下。”

他頭也不回地跑了，如蒙大赦。

給我盤發的小宮女“撲哧”一聲笑出來，發巾險些沒拿穩。

“幾歲了，”我問道，藥浴泡着真舒服，“讀過書識過字？”

小宮女沒想到陛下竟然也會和她搭上話，想跪可手裏活計沒完成。

我看出她的窘迫，好意：“就這樣回我。”

“略……識得幾個字，”小宮女答得顫顫巍巍，“今年十二。”

挺小的，老皇帝真不是東西。

“回去好好準備秋試，”我眯着眼，掃了小宮女幾眼，一副明眸皓齒相，“争取回來好當個女官。”

一上任我就在着手開恩科的事宜，好在大昭已有前例，這些東西只不過是重新拾起來。

景帝和代相頂着巨大壓力開創了不少先例，讓大昭氣象萬新，彼時萬國來朝，何等風光。

後人不勉，竟将先帝基業扔去大半。

我也是個不長進的家夥，只能将這些東西托付給下一代。

毛發半幹，套上一層月白中衣，裹上豔麗的紅色帝服，白線細密針腳織起的荷葉連天，環繞裙擺一圈。

意外間聞到一室荷香。

“你們有沒有聞到什麽。”

扭過頭，和女侍的瞳孔對視。

她們面面相觑，顯然不知道我在說什麽。

“就這樣吧，”直到手腕上用什麽東西收攏之後，困意襲來，我強撐着，“陪孤去清涼臺。”

一路淺行，日出中天，蜂蝶嬉戲。

想起裴淩泫的奏報，郊外已成良田美池桑竹之狀。

不錯。

靜悄悄，女帝出行本應顯赫，此刻獨留三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小侍者。

躺在案臺上，耳鳴腦鳴逐漸重合，眨眨眼卻怎麽也看不清，被無形的絲線拖拽，想要将我指向黑暗。

意外的，殘存的記憶開始拼湊，從腦子裏驀地竄進來，頭疼欲裂。

冷宮裏，我從熟睡的床榻上驚醒，母妃領了個粉雕玉琢的孩童進來，那雙眼睛透着好奇，瞄了我好幾眼。

這就是桃花眼嗎？

想看孤就直說，別偷偷摸摸。

不過這雙瞳子可真好看。

凝視人時無情也有情，缱绻纏綿。

畫面又一轉，內室裏。

誰力氣這麽大？

誰居然敢把孤摁在地上？

放肆！

剛睜開眼，少年的蘭香擁上來，還是熾熱的小臂攬住我的腰，手掌一寸寸順着腰身向上，生澀之中多得是憐惜。

他的指尖在游移，掌根眷戀極了，不肯離開我。

堅實且強大的力量。

一時間天地在旋轉，沉溺在你我之間。

喲，悶罐子開竅了。

他的唇貼附上來，開始在我的齒間舔舐，撬開。

舌在交纏。

你居然會這麽主動？！

我回應他，想反撲過去，可為什麽動不了？

但也算酣暢淋漓一場。

頭也沉沉，心也沉沉，我們對塌相眠，他的熾熱在我懷中熄滅。

好難受，我想去探他的鼻息。

“啪嗒”。

弦斷了。

天徹底黑了。

只有死一般的沉寂。

不！！！

冷靜，我告訴自己，好像還有什麽聲音。

細細聽，用心去聽。

微弱的呼吸聲自不遠處傳來，好像就在我身側。

挺好，至少還有你在。

摸到他的臉。

安心睡去。

一連過了數日，清涼臺內爆出一陣驚呼聲。

在藥王谷長大的小童子哭笑沖出來，頭發亂糟糟的，眼角是消不去的黑眼圈，見到人就掐住對方的手腕，狂呼：“成了，成了！”

旋即又大笑離去。

跌跌撞撞，宛如一只不知疲倦的報喜鳥。

守在清涼臺外的裴淩泫和陸羽升被這驚呼吓到膽顫，生怕聽到什麽不好的消息。

“成了。”

裴淩泫端起茶盞的手一抖，滾燙的茶水濺落在食指上，喃喃。

紅日升起，滾燙的熱氣撲面而來，灼人炙烤。

照在滿腔綠意、冷得發燙的大地上。

生氣盎然。

又同時在縫補缺角的肝腸，用牙齒咬斷連接的線頭。

心腸，肝髒，洗幹淨重新填進去。

用情意縫好，曬曬太陽，只待夜幕降臨重返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