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不想失去
不想失去
安靜的房間內有另一道輕淺的呼吸聲,池宛棠警惕地轉頭。
卻見何斯複正坐在飄窗邊沿,倚着牆閉眼休息。
她悄悄松了口氣,撐床緩緩坐起,被子滑落,池宛棠注意到自己身上已經換上家居服,再看那窗邊睡着的男人——
他背後,遮光的窗簾被拉起,何斯複一身休閑裝扮,白色長T和淺藍牛仔褲,赤腳踩在毛絨地毯上,他額前的發柔順垂下,雙臂環在身前,長腿随意伸開,緊皺着眉頭,看起來睡得極不安穩。
室內昏暗就像暴雨來之前的陰天。
池宛棠轉了個身,沒有下床,她擁着懷裏的抱枕,癡癡望向莫名出現在她家裏的人。
是還在夢裏嗎?
她狠狠掐了把大腿內側,疼得龇牙咧嘴。
昨天醉酒前後的記憶漸漸清晰,池宛棠想起了那枚戒指,還有紀珩尹白櫻架着她上車,依稀記得,手機也是一直牢牢攥在手裏的,她想不到何斯複為什麽會在這裏……
怔愣間,淺淺睡着的男人也醒來,和正望着他發呆的池宛棠四目相對。
他們都沒有講話,就好像這是一場無比真實的美夢,誰都不願醒來。
眼見何斯複坐直身子先移開了視線,下落,去看她懷裏的豆柴抱枕,池宛棠這才驚覺,慌忙把它塞進被子裏,此地無銀三百兩。
她先開的口,但沒有解釋為何擅自把成對的抱枕拆散,“斯複哥,你,你怎麽——”
他擡手揉捏眉心,戴上擱在手邊的眼鏡,池宛棠昨天看到的圖得到了證實,何斯複确實沒再戴那枚她誤以為的“婚戒”。
“你醉酒,電話打我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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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話時音量很低,沒什麽情緒,聽起來很疲憊,不像酒店那次暗含了失控的呢喃,也不像再次重逢時滿是克制的生硬,這次是徹頭徹尾的平靜,關系僅僅止步于相識的漠然。
池宛棠在翻手機,他将窗簾拉開一半,回身看向床上一頭亂發的女人,她身後的床頭櫃擺着他送的海棠燭臺,一方透明的亞克力防塵罩将它和那些雜七雜八的物件隔開。
何斯複收回打量的視線,低垂着頭,淡聲問:“早飯吃什麽?”
池宛棠翻到了昨夜的通話記錄,竟然長達十分鐘,可她丁點兒記不起自己說過什麽。
見她不答話,只捧着手機發愣,他便好心地再次解惑,“誤觸,和我通話的是你朋友,地址和家門密碼也是她告訴我的。”
密碼……
池宛棠不自在地撓撓耳後,“那你……你是在枰城出差嗎?”
“不是。”
何斯複打開卧室門,放進來那只黏人的小貓,它蹭了蹭他的腿,然後熟練地跳上池宛棠的床,在柔軟的被子上踩奶打呼,池宛棠撓着它的下巴,小聲地喊着“雙雙”。
他倚在門邊看了很久,低聲打斷她們的母女溫情,“昨晚剛洗過澡就接到你電話,連夜開車趕過來的……這樣講,你聽了應該很開心?”
她揉揉小貓的肚子,手上動作頓住,沒敢擡眼看男人的神情,只果斷又迅速地搖頭。
他又問:“你吃什麽?我去買。”
“不用麻煩,我……家裏有牛奶和面包,簡單吃點就——”
沒等她說完,何斯複走出卧室,在半開放的廚房裏忙碌起來,池宛棠長長嘆氣,放下小貓火速起床洗漱,順便找來收納箱,想将整個房間內所有跟何斯複有關的東西全部裝箱藏起來。
但是好像有些太多了。
男人端着熱好的牛奶三明治出來,看見手忙腳亂的池宛棠,沒出聲,只默默返回廚房又煎了兩個雞蛋。
再出來時她端坐在餐桌前,何斯複解了身上的大白鵝圍裙,很自然地放進客廳角落的收納箱裏,閑閑地問了句:“你的貓也要打包嗎?”
她飛速瞟他一眼,沉默不語,埋頭嚼着面包,餘光偷偷打量何斯複左手空蕩蕩的指間。
酒店那天,是她親手摘下的,他用近乎哀求的語氣讓她看一眼,可她頭也不回地就走了。
何斯複盯着面前和寧江家裏一模一樣的餐桌布,平靜地敘述:“你家門密碼是我的生日,你貓的名字和我有關,你拆了家裏成對的抱枕偷偷帶來枰城藏在你的卧室,那麽多日常用品你都選了和洋房一模一樣的,就連鞋櫃用的香包都是同一款……”
池宛棠用筷子戳了戳蛋黃軟軟的溏心煎蛋,何斯複習慣性伸手,将盤子推到她的面前。
“宛棠,依戀我、喜歡我這樣一件小事,對你來說就這麽……見不得人嗎?”
她将整個蛋一口塞下,慢慢嚼着,喝了兩口奶順下去,她沒有答話,而是問了一個問題,“所以,你說你沒有結婚,不是騙我?”
雙雙跳上何斯複身旁的椅子,和他保持着距離,坐得很端正,歪頭打量他伸出的右手,湊近嗅嗅,然後主動蹭了上去,何斯複動作不甚熟練地撓它的下巴,低聲緩緩道:“我從沒有騙過你,就像你從來都不肯相信我一樣。”
他過去用這副溫柔嗓音娓娓道來的情話還言猶在耳,現在卻可以不摻雜一絲情感地敘說語境暧昧的獨白,“忘記你,然後和別的人生兒育女相伴一生,你是憑借什麽認為我可以做得到的?”
池宛棠解決完早餐,擦擦嘴,像下定了什麽決心,她幾次深呼吸,終于擡頭去看專心逗貓的男人,他唇邊有笑,只是笑意不達眼底,何斯複感受到了她的目光,轉過頭和她對視。
“當初,是我懦弱膽小,我沒辦法控制自己,家庭對我的影響超出了我的預期,我以為我可以勇敢,可以克服,可以平衡,但事實是我做不到,我不僅保護不了自己,甚至還……”
她不願再逃避,在下意識想要低頭不看他時,池宛棠只是緊緊閉起眼睛,再睜開時,依舊直直地回望,“甚至還傷害了你,我對你說了很過分的話,也不知道你當時高燒,因為我的任性,害你出事故,對不起,一句道歉欠了你五年。”
何斯複靜靜凝望着她,眼瞳閃爍,淚光隐隐,他緊咬牙關,試圖忍住鼻頭的酸澀,嘴角有細微的抽動,他醞釀好久,看着她輕聲問:“就只有一句道歉?”
池宛棠自然注意得到他神情的變化,像頭受傷的小鹿,哀戚無辜,她想上手撫摸,卻又拿不準他的心思,“何斯複,五年前,我就很愛你了。”
他終于抵抗不住,第一次不敢直視池宛棠,他偏過頭,假裝逗弄雙雙,強忍着眼底泛起的淚,沒說話。
“選擇離開,是我不想拖累傷害你,我知道,你有的是辦法把我留下,但我不能,跟你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我已經很自私地霸占了你很多的愛和時間,明明你也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
何斯複用池宛棠曾經說過的話打斷了她,“所以呢?你是不是也覺得自己的愛很偉大?”
“我們之間的問題,從來都不是什麽偉大渺小、或多或少。”
“那是什麽?”
池宛棠看着他,斟酌道:“是不匹配。”
何斯複撫摸小貓的腦袋,久久不語。
“我不希望你一味地給我很多關愛,我也——”
他又突然出聲,不想再聽她的愛情言論,“那就不配吧。”
何斯複松開小貓,起身将她用過的碗盤端回廚房洗淨,出來擦幹手,拿上車鑰匙和外套。
池宛棠見他要走,忙起身去攔,“不是,不對,斯複哥,你聽我把話說完!”
男人很平靜,抽出被她緊緊抓着的手,最後一次輕撫了她的臉,“阿棠,不要再妄自菲薄,就算我們不配,也是我配不上你。”
“不是的……”
何斯複轉身打開房門,側身又對她囑咐:“以後,不要再打我的工作電話,很忙。”
說罷,他邁步走出房間,回身輕輕關門鎖好。
池宛棠呆站在門口,頹然地垮下肩膀。
雙雙蹲坐在一旁,看着門的方向,漂亮的尾巴來回甩着。
有的人,就連生氣離開都這麽溫柔克制。
她垂眼看向雙雙,幹巴巴地自言自語:“差點忘了,你爸爸也是個不好哄的……”
/
六月初,枰良已經有了夏天的燥熱。
池宛棠拉着尹白櫻和紀珩,給兩口子科普灌輸了一周書店的日常管理。
閣樓間的辦公室被她收拾幹淨,并囑咐史潼負責,将這裏改造成員工休息室。
公寓陽臺的綠植,池宛棠搬了很多到書店,只留下幾盆雛菊。
房子沒有退租,她只打包了自己常用常穿的随身物品,海棠燭臺和那個豆柴抱枕被她放進結實的收納箱中,連帶着那幾盆雛菊,一起搬上車後備箱。
雙雙最不愛待貓包,池宛棠提前将包取出來,把它最愛的鈴铛玩具和仿真小鳥收進包內,敞開口,擺個罐頭在裏面,引誘小貓自己進出提前習慣。
臨行前的當天早上,尹白櫻來家裏搬剩下的盆栽。
池宛棠将裝着雙雙的貓包擱在後排座位,白櫻靠着她的車頭,笑問道:“什麽時候回來啊?”
宛棠轉圈檢查車輪,拍拍手上的灰,拉開後排車門撐着,“什麽時候追到,什麽時候算。”
“哎咦……啧,真好。”
“好什麽?”
尹白櫻離開車頭,笑着打趣,“有情人要成眷屬咯,哎宛棠姐,你說你會不會結婚結我前面啊?”
終成眷屬?
池宛棠想到何斯複那天離開時的決絕冷漠,心裏沒什麽底。
她打開貓包拉鏈把雙雙放出來活動,伸手扒拉出那個系着緞帶的鈴铛,勾在指尖搖晃。
只是,曾經因為相似的誤會,他們就差點錯過,是何斯複追去檀衍村,拽着她留下,續寫了那樣一段美好的回憶。
而如今,也該換她主動一次了。
“今時不同往日,人活一輩子,總要大膽一回,愛或不愛,全憑內心吧,他未婚,我單身,這次我不想再失去他了。”
尹白櫻擁抱了她,“放心吧,書店我肯定料理好好的,等你帶姐夫回來,一路順風!一切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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