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柳條戒指

柳條戒指

昏暗的轉角長廊，四邊房沿裝着暗紅燈帶，牆上是LED燈管拼成的店名，暧昧的紅白光下，形形色色的男女或坐或站，貼面交談。

池宛棠跟在尹白櫻身後，繞過嗆人的吸煙區，穿梭在有些壓抑的狹窄過道內。

隆隆的重金屬音樂震得人心慌，鼓點激烈，節奏明快，空氣中酒味混合着不同品牌的香水味，封閉昏暗的氛圍似乎讓這味道愈發濃重起來，和她從前去的清吧是完全不一樣的氛圍。

室內空間不算很大，也并不明亮，四周吊頂上裝了不同的燈，幽暗藍光照着前排中央的小舞臺，頻閃燈跟随音樂旋轉忽亮忽暗，舞臺前裏裏外外圍着年輕客人，女性居多。

尹白櫻帶她來到邊緣一處卡座，不多時有服務員送來酒水飲料和果盤零食，臨近八點半，音樂明顯變得熱烈起來，燈光也更暗，卡座裏的人群蠢蠢欲動，互相結伴朝舞臺聚集。

白櫻也忙拿出手機，有些興奮地去拉池宛棠，“來了來了！宛棠姐走啊！帶你吃點好的！”

池宛棠擡眼望去，舞臺上來幾個打扮帥氣的駐唱歌手熱場，DJ臺後有個戴帽子的半裸男人，身材極棒，他操控按鍵，室內燈光變幻，臺前人群也随之躁動。

看着臺上人帥活兒好的小哥哥和臺下的女孩們牽手互動，她不禁挑眉，好像知道了是什麽路子。

池宛棠擺擺手，開了瓶酒，“你去你去，我年紀大了，受不了這刺激。”

尹白櫻眼看人越擠越多，也顧不上勸她，自己舉起手機尖叫着沖向前排。

她獨坐在角落，欣賞舞臺前讓人臉紅心跳的暧昧互動，跟随節奏一下下點頭，再惬意地品酒，好一個忘憂的溫柔鄉。

池宛棠的手機擱在桌面上，沒亮起過，她耐心地剝堅果打發時間，卻一個都不吃。

身邊有一道人影，她下意識轉頭看，是個陌生的男孩，昏暗閃爍的燈光下也可見他身上滿滿的少年感，姿容絕色，倒很像大學時的何斯複。

他端了杯飲料，拿着手機，試探地坐在池宛棠身邊，她只瞥去一眼，沒有阻止，又對瓶灌下兩口酒，将手上剝好的開心果分給那年輕大男孩幾顆。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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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的人，聲音也好聽是什麽造物主的連帶效應嗎？

池宛棠笑着道：“不客氣。”

他環顧一圈，抿了口杯裏的可樂，湊近些大聲問：“姐姐，你是自己來的嗎？”

一聲“姐姐”，池宛棠嘴角實在難壓，她挑眉輕笑，搖搖頭，指了指舞臺的方向，“跟朋友一起。”

“啊……”

他一時詞窮，手機在手上轉了幾個圈，終于鼓起勇氣解鎖，亮出自己的微信二維碼，“姐姐，可以加個好友嗎？”

池宛棠拍拍手上的果皮，看了眼，沒應聲，只問他，“多大了？”

“二十一。”

“好年輕，我大你七歲哎。”

他輕笑起來，亮着屏的手機也擱在桌面，池宛棠托腮直直地看向他，大男孩只敢快速地瞟她一眼，撓撓鼻尖，雖然看不清，但聽那結結巴巴的聲音，大概是臉紅了，“姐姐很漂亮，看起來，很年輕。”

沒有女人會不受用年輕男孩的盛贊，池宛棠笑彎了眼，“叫什麽？在枰城上大學嗎？”

“嗯，何從越。”

惑人的眼睛裏閃過一瞬的失神，真是個絕佳的替代品。

池宛棠輕擡手腕，将男人的手機推回他身前，聲音喃喃，“真是好巧，姐姐喜歡的人也姓何。”

他愕然，磕巴地又問：“啊，那你們……他怎麽放心你一個人來這裏？”

池宛棠沒說話，又開一瓶酒，默默灌下兩口，她的酒量似乎見長，三瓶下去還能和人正常溝通，她看着這男孩好看的眼睛，淡淡道：“他有老婆了。”

“那……”

他又将手機推上前，解鎖，屏幕還是他的名片。

池宛棠擡肘架在桌沿，手背支着下巴，纖纖食指翹起指向遠處尖叫着的年輕女孩們，“你的目标，應該在那邊。”

年輕男人聽懂了她的拒絕，收好手機起身離開，“不好意思，打擾你了。”

她安坐在原位，盯着還是沒有亮過的手機，拿起解鎖，不自覺地又登入軟件，幾個賬號來回翻看。

工作室公布了六月初游戲線下活動的信息，何斯複轉發了條關于近期重大更新的預告和BUG修複的通知，在群裏衆多游戲攻略和心得體會的分享中，有張采訪視頻截圖很顯眼，但是沒什麽讨論度。

「老板婚變了？戒指沒了呢？」

「跟檸姐也不常互動了……」

「盛典那張更清楚，主辦方邀請了幾個小愛豆，不知道是誰家站姐拍到的，感覺不像婚戒呢。」

「大地圖都探索了？成就百分百達成了？三條支線都通關了？個個兒鹹吃蘿蔔淡操心，打探非公衆人物隐私，真閑的……」

池宛棠卻如獲至寶，她點開兩張圖片，調高手機屏幕亮度，反複地查看。

尹白櫻大笑着從舞臺前跑回來，掏出手機要給池宛棠分享她剛吃的“細糠”，“姐你快看！這個好像我追的那個愛豆啊！天哪，代餐真香，他剛剛還——宛棠姐？”

她拍了拍池宛棠，湊近看才發現她竟然在哭，尹白櫻頓時手忙腳亂地拿紙巾幫她擦淚，“不是，哎呀，好姐姐你怎麽啦？咱們書店要倒閉了嗎？沒錢賺妹妹給你貼！你別哭呀……”

池宛棠只是默默流淚，止也止不住，尹白櫻見她一直盯着手機，探身去看，一個模糊的戒指，鑽也沒有一顆，只镂刻着看不清的花紋，“這什麽啊，大牌新品嗎？上面描的線條是啥……葉子？樹枝？”

池宛棠哽着嗓音，有些沙啞，“是柳枝。”

“啊……給我們棠姐姐醜哭啦？”

尹白櫻拿不準她到底怎麽了，耍寶似的又繼續安慰，“還是說你想要但是買不到啊？買不到的話，我想辦法送你呀！有錢怎麽都好辦事！”

池宛棠搖搖頭，頰邊還挂着淚，卻指着手機裏的戒指，孩子似的笑着炫耀，“我有一個。”

“啊？”

她眉頭蹙起，淚又落下，再笑不出來，“但是被我弄丢了。”

當晚，池宛棠一個人喝了很多很多的酒。

尹白櫻搞不定她，只好把紀珩喊來幫忙，池宛棠極不配合，小夫妻一人一邊架着她，白櫻替她背着包，一身牛勁兒的池宛棠不管不顧地要掙開，嘴裏嘟嘟囔囔地說什麽“去寧江”。

她緊攥着手機，隔不了一會兒就要解鎖看一眼，屏幕亮了又暗，紀珩想搶下來替她保管，誰道那手指他掰都掰不開。

好不容易把人塞進車，尹白櫻陪池宛棠坐在後排，耍酒瘋的女人似乎也累了，滿臉淚痕地睡着了。

車內很靜，和紀珩小聲交談間，白櫻突然聽到了一道男聲，四處搜尋，才驚覺這聲音是從池宛棠手機裏傳來的。

尹白櫻從她懷裏拿出手機，摁亮屏幕，看到了一串沒有備注的數字，界面顯示正在通話中，時間八分四十秒。

她貼近接聽，嘗試對話，“喂？您好？”

“她怎麽了？”

是很溫柔幹淨的男聲，語氣有些急切，但是尹白櫻很陌生，從沒有聽到過。

她看了眼睡着的池宛棠，小聲回道：“啊，您是客戶嗎？不好意思啊，機主她喝多了，可能是剛剛不小心撥出去的，抱歉哈，打擾您休息了。”

男人沒挂電話，繼續問：“你是她朋友嗎？”

“嗯嗯，您……認識宛棠姐？”

對面陷入沉默，尹白櫻還以為是挂斷了，看眼屏幕，聽他又道：“麻煩你送她回家。”

就這一瞬間，大腦猛地開竅，她恍然明白，後知後覺地張大嘴巴，提高了音量試探地問：“您，您不會就是，何，何斯複，何先生吧？”

不說話就是默認。

于是尹白櫻決定做個順水人情，她瞥了眼池宛棠，抿抿唇小聲道：“宛棠姐今天喝了很多，醉了，一直在喊你的名字，她——”

何斯複握緊手機，深深吸氣，又緩緩吐出，他沉吟良久，出言打斷，“辛苦你照顧一下她，拜托了。”

說完，他挂斷了電話。

但是仍舊拿着手機，坐在洋房客廳內，望着院內一樹海棠出神，片刻之後，何斯複又編輯了一條短信，發送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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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宛棠又做了那個溫暖的夢。

夏日午後，她身處寧江洋房的門廊下，大門外的梧桐枝葉繁茂，投下成片的樹蔭。

矮牆旁，何斯複栽下的兩棵海棠盛開，滿園粉色，苗圃裏的雛菊開敗了，剩下一叢叢茁壯生長的綠。

有風吹過，房門外她親手挂上的那串風鈴“叮咚”響起，她回到卧室，輕紗窗簾依舊遮着床頭那幅油畫，她踩着毛絨絨的地毯，抱着豆柴抱枕躺在何斯複的床上。

鼻間萦繞的是他身上常有的雪松木質香，沉穩安心，迷蒙間，池宛棠感覺有人從身後輕輕擁住了她。

緩緩睜眼，從美夢中醒來。

入目的還是那盞孤零零亮着的海棠夜燈，她伸長胳膊關掉，雙雙難得沒有來攪擾她。

池宛棠抱緊懷裏的豆柴抱枕，側臉埋進枕頭，深深嗅着上面殘留的雪松香。

想再睡個回籠覺，她閉眼醞釀片刻。

卻猛然睜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