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守候待歸（1）[番外]

番外二守候待歸（1）

何斯複的人生順風順水，他學業有成，事業輝煌，父母開明，家庭幸福。

除了愛情。

一輩子很長，他只愛了池宛棠一個人，然而生命的前三十年裏，他們卻蹉跎浪費了九年。

池宛棠是他心裏的一道坎，何斯複跨不過，也不想跨過，他心甘情願地被她絆住，然後守在原地，開始長達數年沒有歸期的等待。

/

第一次見她，是在校外。

當初何瑾瀾見義勇為的時候，何斯複其實也在場。

初中部那時還沒有晚自習，她放學去姍姍甜品店買小蛋糕，半道卻遇見了車禍現場。

穿校服的男生連人帶車被壓在電動三輪下，圍觀衆人裏，一個瘦小的女孩率先上前，詢問幾句後便上手，試圖擡起沉重無比的車。

起初沒人敢動，何瑾瀾是第二個沖上去的，在她之後搭手幫忙的學生才漸漸多了起來。

晚課前，何斯複外出複印證件，剛好目睹衆人聯手擡車，他第一時間去找保安大叔并撥打了急救電話。

事情解決後，他的妹妹捧着摔得稀碎的小蛋糕蹲坐在甜品店外，滿面愁容，何斯複剛要上前，卻見一個女孩突然走近，拍了拍瑾瀾的肩膀，舉起自己手裏的草莓蛋糕。

她們說了什麽何斯複聽不到，只遠遠看着兩個女孩并肩坐在街邊，拆了包裝盒，你一口我一口地分食蛋糕。

他将注意力放到另一個滿臉髒污的姑娘身上，她笑容甜甜地豎起大拇指，比比瑾瀾，又指指自己。

何斯複搖頭輕笑着走進文具店，沒去打擾她們的進一步交流。

Advertisement

那晚，何瑾瀾回家講起她的英勇事跡，還有她新結交的朋友，何斯複因此知道了“草莓蛋糕”的名字。

池宛棠，一個好像很勇敢的女孩。

*

十七八歲的何斯複是學校裏的風雲人物，成績佳，相貌好，是被無數女生封為校草的“高冷男神”。

他不收情書，不收禮物，不搞暧昧，拒絕早戀，他有自己的理想和目标——要考上寧江計算機專業最頂尖的學府，似乎除了數理化那令人頭疼的公式外，再沒有能讓他醉心癡迷的東西。

第二次見她，是在秋季運動會籃球比賽的場下。

她和瑾瀾一起來送水，起先，何斯複并沒有注意到她。

池宛棠那時候個子很矮，還是個沒長開的小姑娘，她穿着藍白相間的校服，頭發短短的，剛到脖間，額前的劉海遮去了她漂亮的眼睛，低垂着頭，一副不自信的模樣，普普通通，泯然于衆。

被衆星捧月奉上神壇的少年難免自傲，況且何斯複更不會對一個和自己妹妹一樣大的女孩感興趣，他并不關注她，只是好奇，十幾歲的少女不應該和瑾瀾一樣開朗傻樂嗎？

街邊吃蛋糕的時候明明笑得那麽開心，為什麽現在仔細看來，她的臉上滿是這個年紀不該有的愁容？

名叫池宛棠的女生低着頭，臉微微泛紅，不敢看他。

“斯複哥好。”

“嗯，你好。”

一個古怪的蘿蔔頭。

/

十八歲那年，何斯複如願考進寧江大學，同年冬，他們家隔壁搬來新鄰居。

跨年那晚，何斯複趕回小花園和家人吃飯過節，熱騰騰的餃子出鍋上桌，客廳裏電視開着，卻不見何瑾瀾的影子。

他坐在沙發上，随手撿起個蘋果削皮切塊，院外門響，她的聲音傳來——

“哎呀反正你也是自己在家，一起吃嘛，我奶奶包的餃子可是一絕！正好，吃過飯再陪我一起去對面的松林廣場放煙花呀！好不好嘛~”

房門被何瑾瀾一腳踹開，她拉着池宛棠進來，躲在人後的女孩很有禮貌，“斯複哥好……”

何斯複望過去，點點頭，沒說話，給切好的蘋果塊插上牙簽。

池宛棠又小聲道：“我家裏有吃的……你們，你們一家團聚，我怎麽好——”

他端着盤子走近，紮起塊蘋果遞給她，“大過節的，一起吃吧。”

何斯複聽瑾瀾念叨過，她的好朋友阿呆家庭不那麽和諧，父母經常不在家，碰面就吵架，尤其池家爸爸愛喝酒，喝多就打人。

媽媽跟奶奶心善，見不得小姑娘沒人管，總是一個人孤零零地吃泡面啃饅頭，索性就讓瑾瀾喊她來家裏吃飯，多雙筷子而已。

何斯複捏着細細的牙簽，女孩小聲地道謝，擡手捏住他指尖上空出的地方，動作謹慎，生怕碰到。

所以，才會總是看起來那麽小心翼翼、滿眼愁緒嗎？

可憐兮兮的小苦瓜。

/

從小到大，何斯複習慣了被豔羨仰望，同時也學會了忽略無視那些對“稀有品種”的善意關注。

身後那道偷偷打量的目光，何斯複早察覺到了。

在卧室裏練習代碼時，房外隔三差五就會有跑來問作業的聲音；晨跑經過池家門口，頭頂是同一個單詞被颠來倒去的反複背誦；和池宛棠偶遇，她總是習慣性低頭問好，卻又在兩人交錯之後，感受到熟悉的注視。

時間久了，何斯複也曾有過想要拆穿抓她現行的念頭，但每次他轉過身去，就只能看到一閃而過的殘影。

他倒沒覺得厭煩，那時的他對池宛棠的認知，還停留在苦哈哈的鄰家小妹，和他遇到的所有異性一樣，沒什麽太大區別。

貓捉老鼠的游戲，她愛玩兒，那就由着她吧。

相識第三年，他二十歲，池宛棠十七歲，從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女孩，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她和他的家人無比熟悉親密，舒媽何爸奶奶瀾瀾甜甜地叫着，對他，始終都是垂着頭，沒有笑臉，怯生生又客客氣氣的道一句“斯複哥好”。

大二暑假，何斯複拖着行李回到小花園，沒和家裏人打招呼。

經過窗前時，他看到了電腦桌前的何瑾瀾，和坐在他床邊，正晃着腳丫的池宛棠。

他提起箱子，輕手輕腳地靠近自己的卧室，站在門外。

“池宛棠，你是不是喜歡我哥？”

“你瞎說什麽呢！我才沒有！”

那一瞬間，他握緊了拉杆，無意識地摩挲着，又聽池宛棠說道：“不理你了，我先回家了，我媽要帶我去換藥。”

門開，何斯複沒躲，他垂眼望向身前的人，她的臉上有傷，沒來得及藏起來的手被紗布包裹，隐隐滲出血跡。

池宛棠仍低着頭，但是沒有問好，她動作迅速地跑離，何斯複站在原處，眼看着她身影消失才走進房間。

何瑾瀾正噼裏啪啦地打字，聽見行李箱拖動的聲音，她猛地回頭看見了何斯複，“我去！哥你走路怎麽沒聲啊！吓我一跳！”

“小棠的臉和手是怎麽回事？她爸打的？”

何瑾瀾講述了她看到的場景，包括池宛棠用菜刀劃傷自己的手掌。

那晚，何斯複坐在電腦前，看着滿屏英文和閃爍的光标發呆，很久很久。

他微微蹙眉，好像遇到了極難解決的BUG。

印象裏那個長不高的蘿蔔頭已經到他的下巴了，小半年沒見，她瘦了很多，頭發好像也長了。

手虛放在鍵盤上，何斯複盯着那幾處報錯，捋不清心裏的淩亂，忽而又想起那張清麗臉龐上破潰的紅腫。

一個讓人心疼的笨蛋。

*

某個深夜，池家兩夫妻吵得很兇。

何東瑞跟舒陽去勸，無奈大門緊鎖，瑾瀾很怕，她來到何斯複的房外敲門，“哥，我有點擔心阿呆，她手才剛剛好，會不會又……”

何斯複早換了衣服，安撫好瑾瀾，得知池家大門打不開後便果斷走向二樓最西邊的小屋，打開窗戶，從那裏冒險翻進池家二樓的露臺，找來根趁手的棍子下樓，順便打開院門，和爸媽還有熱心鄰居一起拉架。

還好，一片狼藉的客廳內，他沒有看到犯傻的池宛棠。

環顧四周，右手邊有扇被拖布杆別住把手的門，何斯複走上前取出，敲敲門，揚聲試探地問：“小棠？你在裏面嗎？”

附耳貼近門板，裏面靜得可怕，他不放心地又敲幾下，轉動把手，“是我，可以進去嗎？”

很快，鎖扣傳來響動，門大敞開。

池宛棠躲在門後，頭發亂糟糟的，額邊結了痂的傷處旁又添幾道血印，連上了頰邊的淤青，哭過的眼睛紅腫，臉上挂滿淚痕，睡褲遮不住的小腿上有劃傷，還在流血。

他慌忙垂眼看向她的手，池宛棠握着根筆，沒有明顯的傷。

稍稍放下心，何斯複轉頭狠狠瞪着房外那個被衆人圍住卻還在罵罵咧咧的醉鬼，緊緊握住手裏的棍子，年輕男人氣血上湧，剛要轉身，懷裏卻一溫。

池宛棠害怕地縮在他身前，沒有抱他，只是用力揪住他的衣角，她在發抖，低聲道：“斯複哥，你別去，他酒後不認人，我沒事的……”

何斯複僵在原地，微微愣神，垂眼看着她的發頂。

他胸前的衣衫被打濕，池宛棠瘦弱的肩膀止不住地顫動，抓他衣擺的手緊握成拳，一下下不經意地觸到他的掌心。

何斯複心裏一陣揪痛，他丢開棍子，猶豫許久，就只是奪下了她攥着的筆，輕撫着她的背，“沒事了，不哭了。”

她的房間一片漆黑，只有臺燈亮着，床上的被子隆成一團，從何斯複的角度望去，可以看見枕頭上的本子，密密麻麻一片，不知道在寫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