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守候待歸（2）[番外]

番外二守候待歸（2）

池宛棠十八歲生日的那個寒假，何斯複過得很煎熬。

大三那年，池家夫妻離了婚，隔壁的女孩開啓獨居生活，且無人看管。

作為她最好朋友的親哥哥兼多年鄰居，他自然而然就生出一股使命感和責任感。

何斯複每次離家前，都會再三叮囑池宛棠：好好學習，不許早戀。

好好學習是宗旨，不許早戀是私心。

只是那時的何斯複還沒意識到。

池宛棠是即将盛放在遼闊土地上的花，而他，就是那個四處防賊的花匠。

元旦前一晚，舒陽抓回了在小廣場跟男生手拉手的何瑾瀾，她很不服氣，無意間出賣了好友，“又不是只有我一個呀！媽媽，拉拉小手而已啦，又沒做什麽出格的事情……阿呆她也——”

剛進家門的何斯複一把拽住她的書包，沉聲問：“池宛棠也？也什麽？也拉小手？”

見是哥哥，嚣張的氣焰頓時滅了，何瑾瀾乖巧搖頭，和盤托出，“不知道，我就知道，她跟別人約在小公園放孔明燈……”

何斯複騎上電動車，在學校附近的小公園抓到了疑似早戀的池宛棠。

心裏很氣，車子開得飛快。

急剎、加速，身後的女孩撞上他的後背，第一次攬住他的腰。

感覺到腰間的胳膊和手，何斯複慌了神，耳朵明明被冷風吹得凍到麻木，卻莫名傳來陣陣滾燙。

恍惚間，險些撞上路邊停着的垃圾車，又是一次急剎，他将鍋甩給了烤紅薯，順便掩飾自己的無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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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他們一起吃了飯，講完試卷後，三人照舊帶着煙花來到小廣場。

何瑾瀾揣了兩盒摔炮，和小孩子比誰扔得響，池宛棠坐在石墩上，笑着看他們互相追逐，然後掏出懷裏的仙女棒，一手一根，何斯複就在她身旁，用打火機替她點燃。

“謝謝哥……”

焰光閃爍，被映亮的臉上笑容腼腆，眼睛裏流光溢彩，像孩子似的，她輕輕晃動仙女棒，撅着嘴巴“咻咻咻”地配音，只是很快就燃盡了。

他接過池宛棠手裏燒完了的，又從兜裏拿出一盒遞給她，她仍然一手一根，何斯複就陪在她身側，耐心地點火。

夜色裏，他隔着四處亂蹦的火花，有些失神地看着她。

那天，何斯複熬了通宵。

因為池宛棠的疑似早戀，也因為第一次見到的可愛幼稚鬼。

/

相識的第四年，池宛棠十八歲，是大人了。

是大人的話，是不是該學着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在生日的那天午後，池宛棠溜進房間，偷親了他。

門“嘎吱”響的時候，何斯複就醒了，睜眼沒看到人，以為是風便沒在意，只是不過片刻，他就察覺到了熟悉的氣息。

是那個向來膽小的人。

何斯複沒有睜眼，他自诩了解她，卻一時間摸不準池宛棠蹑手蹑腳地靠近是要做什麽。

他內心百轉千回，得不出答案，直至一道黑影罩下遮住了光。

午後靜谧，聽得見心跳隆隆。

她臉上護膚品的香鑽入鼻腔，馬尾發梢垂落在他的頸側，柔軟雙唇小心地啄在他的嘴角，輕輕淺淺的鼻息掃在臉頰，癢癢的。

何斯複藏在被子下的手慢慢握緊，想要抓住什麽，卻什麽也抓不住。

很快，她起身跑走了。

直聽見瑾瀾的房門關上，何斯複才緩緩睜眼，手背覆在唇邊，久久不能回神。

那天夜裏，他們在池宛棠家吃火鍋，兩個小大人一起喝酒，高聲談論着理想院校，幻想着美好的大學生活，暢聊着長大後的未來……

何斯複靜靜聽着，不發一語，只默默記下關鍵詞——花園洋房，池宛棠夢想中的家。

漸漸地，她們趴在桌上睡着。

他彎身抱起喝迷糊的池宛棠，送她回卧室休息。

何斯複蹲在床邊，輕輕撥開她臉上的亂發，他看了很久，什麽都沒做，只是替她掖好被角，轉身離開了房間。

再等等吧。

/

池宛棠出事那陣子，何斯複在學校和朋友商量組建工作室的事宜，忙得不可開交。

接到瑾瀾電話的時候，向來冷靜自持的人也瞬間亂了心神，他顧不得外面驟起的風雪，匆匆請假，輾轉回到城北。

來到池家院子，何瑾瀾正舉着手機猶豫是該找消防還是找警察，轉臉看見何斯複後她心裏終于踏實，指了指防盜護欄後緊閉的窗戶。

“阿呆在屋裏，也醒着，可就是不開門，開鎖匠也找了，但是爸媽擔心強行破門她會更抵觸，怕她……我就每天過來跟她說說話，送點吃的，好幾天了，這堆東西她都沒碰，就拿了兩瓶AD鈣，怎麽辦啊哥……”

何斯複貼近窗戶，簾子拉得嚴實，只依稀看得到床邊有燈亮着，他對瑾瀾囑咐：“你回去，讓奶奶煮些粥。”

“可她根本不理人，哥，我們要不要報警啊，或者……哎，我也不知道該找誰好。”

“我試試，你先回家，準備好熱水和毛巾。”

房門鎖被暴力拆除了，屋內很冷，沒有一絲熱氣，右手邊那扇小門緊閉着。

何斯複看了眼門邊矮桌上的食物，基本沒怎麽動過，手撐在門上，他想起電話裏瑾瀾轉述的前因後果，慢慢握拳。

憤怒、心疼、自責……情緒複雜，百感交集，他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只是一遍遍柔聲喊她的名字。

“阿棠。”

室內沒有回應，他緊握着的拳頭松開，有些急切地叩響門，敲了很久。

“阿棠，是我。”

她終于将門打開。

距離她生日過去僅僅一個月，池宛棠卻消瘦了一大圈。

漂亮靈動的眼睛沒有了往日的神采，冰冷的房間裏，她手扶門框勉強站立，形容枯槁，目光裏不見哀戚委屈，滿是疑惑茫然，和一閃而過的尴尬難堪。

何斯複緊蹙着眉，視線從她的臉轉移到扒着門的手，指甲邊緣毛躁粗糙，纖細十指上遍布一道道紫紅色的掐痕血印。

他垂在身側的手又死死握緊，眼看她雙唇翕動，卻發不出聲音。

何斯複沒再等她開口，擦過她的肩膀走進屋內，拿起棉服替她穿上，又将帽子扣好，裹了條厚厚的圍巾，把池宛棠背回了家。

陪她在醫院候診時，池宛棠緊張害怕到渾身發抖，何斯複一直伴在左右，盡力安慰。陷入焦慮情緒後，摳手似乎是她下意識的舉動，手指上剛見消退的紅痕又被她狠狠掐了出來。

何斯複見狀，拜托護士借來把指甲剪，輕輕托起池宛棠的手，耐心仔細地替她修剪尖利的長甲。

許是因為他掌心的溫度，池宛棠平穩了很多。

修剪完畢，何斯複仍維持着方才的姿勢不動，池宛棠也沒有抽回，她滿是傷痕的手就這麽安放在他的手心中。

何斯複大掌朝上攤開，感受得到她指尖的輕顫和冰涼，他盯着兩人交疊的、一大一小的手好半晌，輕輕擡眼，望向低垂着腦袋發呆的池宛棠，兩天了，她還是沒有開口說話。

看着看着，何斯複不自覺地收攏五指，池宛棠怔住，愣愣擡頭，察覺到她在試圖抽回手，于是他便幹脆用力握緊。

她滿眼不解，何斯複沒敢看，只低聲寬慰：“不要怕，有病我們就治，一切聽醫生的。”

這是他們第一次非正式的牽手。

之後問診咨詢開始，到檢查結果出來，何斯複都一直握着她的手沒有松開，給她力量和溫暖的同時，內心的牽絆也就此種下。

看着她因為藥苦皺成一團的小臉，他心疼不已地喂了顆糖。

池宛棠問他，她的病會不會死人，會不會治不好，何斯複想起了醫生的交代——人格障礙想要完全治愈的可能性很低，治療過程中，病人要盡量少受刺激壓力，多耐心包容，引導她重建人格……

麻煩嗎？繁瑣嗎？完全不。

他想，他的餘生還有幾十年的光景，他還有大把大把的時間可以用來鼓勵陪伴池宛棠，這個他想要繼續守護的人。

“我們都會陪着你，阿棠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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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池宛棠沒給他這個機會。

六月二十一日的姍姍甜品店，是她離開寧江前他們最後一次見面。

高考查分前夕，何瑾瀾跟池宛棠相約逛街，繞了城北一大圈後她們又回到一切的起點——那所承載了無數回憶的學校。

暑假還沒開始，兩人站在校外的停車棚旁，扒着圍欄踩在瓷磚上，遙望着高中部籃球場上的熱鬧，追憶一去不複返的青春。

最後一站是甜品店，她們買了草莓蛋糕，坐在臨街櫥窗旁的長桌椅上分食。

何斯複開着家裏那輛古董轎車練手，應何瑾瀾的要求來學校接她們。

車停在馬路對面，他降下窗戶，遙遙地看着池宛棠。

人真正想要離開的時候，總是無聲無息、毫無征兆的。

如果他早知道接上她們送回小花園，再縱貫整個寧江返回城南後就再也見不到她了，那他此刻一定會不管不顧地表白挽留。

那個午後，她輕柔地印下一吻，心如雷動的不止一人。

只是何斯複知道，她的人生才剛剛開始，還有很多的可能和選擇，若是真的喜歡，就不該那麽早早地約束她。

在他看來，池宛棠有比戀愛更重要的事情去做——要順利完成學業，考入她理想的院校；要積極配合治療，為将來的生活打下健康基礎；要戰勝心魔，學着變得自信和勇敢……

而他能做的，就是在長久的歲月裏，堅定地鼓勵、陪伴、守候她，何斯複相信自己可以做到，他也的确做到了。

無論池宛棠是不是在他身邊。

大四前的那個暑假，何斯複開開心心地回到小花園，帶了她和瑾瀾都愛吃的小蛋糕和紅豆冰粉。

巷子裏，池家卻已經人去樓空。

何瑾瀾一個人捧着蛋糕坐在兩家中間的那棵桂花樹下，哭着吃完，哽咽地問他，“哥哥，你說阿呆她為什麽要走啊？她明明昨天還跟我一起收拾書，還說等她複讀完，一起去雪山……”

何斯複沉默不語，靠坐在樹的另一側，他好像明白為什麽。

即便是最怯懦的膽小鬼，也想要守護自己脆弱的自尊心。

只是他不懂，為什麽要不告而別呢？

池宛棠走了，什麽都沒給他留下，除了一張模糊不清的照片，和一枚不明不白的偷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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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斯複大四那年，雙秋工作室成立，「起源」游戲的概念框架也有了雛形。

畢業後不久，松間區周邊地域開始拆遷，何家的那套老房子交給何斯複設計改建，上下兩層的別墅，房前加蓋了盤旋向上的外樓梯，庭院內的角落辟出了一片苗圃。

分開的第二年，為方便照顧奶奶，舒陽何東瑞搬去城南家屬院，離開了滿是回憶的小花園。

何瑾瀾大三那年，應何斯複的請求，拜托學油畫的朋友替他繪制了一幅畫，他描述得很籠統，只提出了幾個元素，藍天、白雲和綠樹，主體是一個街角店鋪，旁的便任畫手自由發揮。

所以瑾瀾也根本沒有認出來，何斯複說的，就是學校外面那家姍姍甜品店。

那幅畫一直擺在他們松間區的新家裏，就在何斯複的卧室床頭。

何瑾瀾只看到過一次成品，效果呈現很棒，只是她不懂為什麽完美畫作的角落裏會有一串莫名其妙的數字。

池宛棠離開的第四年，何斯複在公司附近買下一套單身公寓，瑾瀾在申城工作實習，他一個人住在洋房裏，幾度午夜夢回，醒來站在透亮的落地窗前，呆看着偌大卻沒有一朵花的庭院，總會覺得遺憾難過。

他鮮少回松間區住，便将房子挂靠在中介手裏對外出租。

雖然希望渺茫，但萬一呢？

萬一池宛棠有一天回到了寧江，卻無家可歸；萬一她來到了松間區，看見了他們曾經談論過的已經成為現實的花園洋房；萬一這房子吸引了她的注意，她決心住下……

萬一，他們真的還會重逢呢。

-全文完-

情人節快樂，完結快樂，下本見。

2025.2.14 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