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野鶴閑雲（四）

野鶴閑雲（四）

生活真是無巧不成書。

虞溫怎麽都想不到，去一趟東北還會遇到“熟人”。

而且他們還住在她訂的酒店房間對面。

戲劇性的一幕發生在她入住第二天。雙方同時出門，面對面撞上，都愣住了。

虞溫想了好久，也沒記起兩人的名字。

這兩人是她工作室成立不久後的客戶，當時他們相戀兩周年，請虞溫幫他們拍幾組情侶照片。

拍完虞溫就遭到了男方的騷擾。她将男生所作所為發給女生，女生不僅維護男生還倒打一耙，認為是她勾引男生，她不知恬恥！

這一男一女跟手挽手出門，女的雖然化了濃妝，但虞溫還是認了出來。

女生顯然也認出了她，愣神之後一聲冷笑：“是你？”

虞溫驚訝于他們還在一起。她垂下目光，看見了他們手上的戒指，心中更加詫異：還結婚了？

不得不說，這兩人在某種程度上很般配。虞溫無不嘲諷地想。

“你怎麽在這裏？”

女生注意到了虞溫的視線，她用一種霸道、傲慢、提防的語氣說：“你不會是故意的吧？”

她故意在虞溫面前跟男生十指緊扣，并舉起他們相扣的手，朝虞溫亮出他們的戒指，自鳴得意：“看見了吧？我們已經訂婚了！想勾引我男朋友？呵，你死了這條心吧！”

“死綠茶，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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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溫猛地上前大力掐住了她的臉，聲音森冷：“閉上你的爛嘴。”

女生兩頰被她捏得變了形，哼哼唧唧說不出完整的話，臉色又青又白，眼神又驚又怕。

男生這時候反應過來了，沖上來要扯開虞溫的手，被她一腳踹向□□後慌忙躲避不敢上前。女生瞪了他一眼，恨他不争氣，她看虞溫瘦瘦小小，沒想到竟然有這麽大的力氣！

驀地，鉗住她下颌的手勁松了，她砰的一聲後腦勺撞到門上，發出一聲痛叫。

“你——”

虞溫冷着臉退回到自己房間門口，女生捂着臉眼淚汪汪裝委屈可憐，男生“心疼”地給她吹氣，低聲哄人還時不時回頭瞪虞溫一眼。

她看着眼前這出鬧劇，只覺得惡心好笑。

“誰啊？”

一具溫熱的身軀從虞溫背後覆上來，攬住了她的肩。

堅實的胸膛貼上後背，虞溫像回到了地面。

“這兩位是你朋友？”季思問很快自我否認，“不應該啊，你眼光沒差到這種程度。”

他的出現讓兩人停止了“表演”。

他們看見一個男人從虞溫的房中出現，将她圈在懷裏，冷淡的目光掃射過來，帶着毫不遮掩的敵意和厭惡。從這姿勢就能看出兩人關系不一般。

女生的表情像面具僵在臉上，全然不複剛才罵街的氣勢。他們目不轉睛地盯着虞溫和季思問，奮力想從他們臉上找出僞裝的痕跡。

“不是朋友。”虞溫搖搖頭回答了季思問的問題。

“發生什麽事了？他們是幹什麽的？”

“單純找罵的。”

季思問“噗嗤”笑了聲，臉色終于柔和了些。他擡起手摸了摸虞溫的頭發，“罵爽了嗎？”

語氣聽起來就像“沒有的話我可以繼續幫你罵”。

“算了。”虞溫轉過了身，看着近在眼前的季思問，拍了拍他的臉說：“我們出門吧。”

渣男賤女簡直絕配，虞溫真心祝福他們長長久久一輩子鎖死，只是現在再多看一眼，她都覺得髒了眼。

“好。”

季思問對她溫柔地笑笑，但虞溫看出了笑裏藏刀的味道。

轉身抽走房卡出門，季思問扣住了虞溫的手腕。她投去一個不解的眼神，下一秒他就順着手腕摸到她的手心，接着握緊了她的手，五指插入她的指縫——十指緊扣。

虞溫有話想說，但餘光瞥到呆立的兩個人影，還是把話咽了回去，一直憋到進了電梯，她才郁悶地問：“敢情你剛才一直在看戲？”

“沒有，我在審時度勢，伺機行動。”季思問唇邊放出一絲不明顯的笑意，“她一說那些難聽的話，我就要沖上去了，但你下手比我快。那個男的要是對你動手，我的拳頭一定會先落到他的臉上。”

虞溫開玩笑說：“看來我應該反應慢一點。”

季思問笑了笑，握緊了她的手沒有放開。

虞溫做事雷厲風行，總會在所有人沒有反應過來時就沖上前，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季思問的內心很矛盾。既希望她有能力保護自己，不讓自己受委屈。又希望她不要那麽勇敢，怕她遇上“萬一”，擔心她會受傷。

“那女的為什麽要造謠你？”

當時季思問就在房間裏，房間門大敞，所有的話他都一字不漏地聽見了。

虞溫輕聲嘆了口氣：“因為那個男的。”她把來龍去脈都跟季思問講了一遍。

季思問絲毫沒有相信那女生的話，第一反應就是她在“造謠”。說實話，她有點被觸動了，像被柔軟的羽毛撓了撓。

聽完她的話，季思問走出電梯，說：“我打個電話。”

虞溫并不好奇他要打給誰，但季思問沒有避着她，當着她的面撥通了對方的電話號碼。

“您好，我是季思問。”

“我是有件事想跟您說一聲。”

“住在我對面的一對情侶，素質低下，語言侮辱和造謠我的——朋友，給我們造成了嚴重的困擾，走廊的監控錄像有記錄。”

“……那我現在罵你兩句是不是也沒關系？”

虞溫看着季思問，緩慢眨了一下眼睛：你這麽狂的嗎？

她猜出來季思問是跟酒店經理投訴了。

季思問身上的壓迫感很強，他一只手插在兜裏，看似漫不經心，然而說的每一句話都讓對面的人倒吸一口冷氣。

虞溫驀地想起，很多年前，他風風火火走入校長辦公室，陪她跟所有領導對峙時，也是這樣雷霆萬鈞。

“如果只是這樣的處理，我這邊可以報警。”

“我的想法？讓他們消失。”

“……好，就這樣。”

“怎麽樣？”見他挂了電話，虞溫忙問。

“酒店免費給我們換頂樓最好的總統套房，會去讓他們退房離開這裏，這樣就不會再見到他們了。”

虞溫頓時痛快不少，但又有點擔心地問：“酒店那邊會這麽爽快？”

“我認識他們總經理，我爸跟這家連鎖酒店的老板是多年老友。”

“哦，關系真硬啊小季總。”

“擔心我？”

季思問笑着捏了捏她的臉，“走吧，去吃早餐。”

發生了這檔子事，季思問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似乎沒有那麽重要了。

昨晚她接到了季思問的電話，他說他剛好放假，也想過來滑雪，重要的是“想見你”。

他還說想訂的房間訂完了，沒有地方住，想在她的房間住一晚。虞溫當然聽得出他是在瞎扯，但她一打開門，季思問就拖着行李箱站在她房間門口了。

真正見到了人，虞溫就不得不承認，她還是有點想他的。

吃過早餐就去滑雪場，兩人都在新手場。

滑季思問小時候學過滑雪，但汐城沒有适合滑雪的地方，十幾年不練技術自然生疏了，單論技術定然比不過虞溫。

不過論唠叨，季思問無人能敵。

“一定要注意安全。”

“集中精神，注意路況，不要沖動，不要硬來。”

“知道了知道了！”虞溫捂住耳朵，“你都說了好幾遍了！”

但不得不說，季思問還是很了解她的。當腳尖前傾，身體飛速墜落，當迎面風聲撞來，冰雪翻飛，虞溫的心也會跟着急速運轉，失去控制。她太享受能夠自由驅使身體的每一刻，享受挑戰自然的刺激，享受可控範圍的失控，以至于她常常滑着滑着，就忘了疼痛的教訓。

虞溫還想問季思問“你可以嗎”，但一對上他的目光，季思問就猜出了她想說什麽，立刻道：“不用管我。”

“好。”

虞溫便先一步飛馳而下了。

先飛起來的是長發，随後是身體。

她張開手臂，像在擁抱風，感受雪。

然而這些她都留不住，風與雪都穿過她的身體。

季思問沒有急着追上去，而是從口袋拿出手機，在她身後給她拍了照片和視頻。

萬裏無雲的天晴，一望無際的白雪，以及畫面正中央，一個自由雀躍的粉紫色背影。

他伸出手，抓住了最美好的瞬間。

虞溫回頭時，望見季思問已經在身後不遠處。一個藍色的身影，她一眼就捕捉到了。

她笑了笑，雖然季思問看不見她的笑，但她相信季思問現在也很快樂。

雪山在他們身前，也在他們身後。急促的心跳和呼吸使他們同頻共振。

從前的每一次，虞溫都是一個人來的。她奮不顧身地往前滑，追求無邊的曠野。

而這次她總是忍不住回頭看，因為她知道有個人在身後。

他不疾不徐，不打算超過她，也沒有被她甩在最後。他緊緊跟着她，沉默不語勝過千言萬語。

想到這裏，虞溫笑着再次回頭——

“季思問？！”

虞溫放大的瞳孔裏，倒映出一場始料未及的事故。

一個滑着雙板的小男孩剎車不及，猛地沖季思問背後撞了過去。正好是傾斜幅度不小的下坡，沖擊力非常大，把季思問整個人撞翻在地。慌亂之間，季思問似乎還用身體護住了他。

剎那間，她的大腦一片空白。

季思問。

她的心一下揪緊了。

撲通撲通，幾乎要跳出來了，比耳邊的風聲更響亮。

季思問……

在所有人都還沒有反應過來時，虞溫第一時間沖了過去。

她的手，她的腳，她渾身的血液都仿佛被凍住了。

“季思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