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廷杖 很熱嗎?

第52章 廷杖 很熱嗎?

謝衡之站在臺階下, 仰頭看霍嬌。

剛泡了溫湯,她腮上一抹粉色,幾縷碎發散在鬓間, 一雙杏眼燦如春華。幾個婢女在她身側提着風燈,昏暗的光影影幢幢,襯得她身段玲珑有致。

謝衡之心神不寧地看向別處, 冷聲道:“都下去吧。”

霍嬌張着嘴, 他們都下去了, 誰伺候官老爺你洗澡, 反正不是我。

周圍霎時靜下來,謝衡之道:“不習慣嗎?”

“習慣才奇怪吧, 難道你……”她說到一半, 想起來這人從小可是富甲一方的大少爺, 看蘭大娘子那個排場,他應當是慣來前簇後擁的:“……好吧。”

謝衡之走進來阖上門, 順手就解開革帶, 将外杉脫了,他忍着笑:“可能就快要回京了, 我估計要升官,你得早些适應。”

霍嬌都沒來得及指責他孟浪:“你才被貶幾天啊?”

謝衡之穿着亵衣, 赤足走進去。他放下身後的布幔,将她和氤氲的水汽隔開,聲音悶悶的從裏面傳來:“阿姐, 陪我說會話吧。”

霍嬌背對着溫湯泉,坐在鏡前,欣賞梳頭婢三兩下給她弄出的漂亮發髻:“這老知州可真會享受。”

裏面傳來衣料摩擦的聲音,接着是水聲, 謝衡之長嘆一口氣:“他最好盼着自己早些歸西,省得最後還是要清算到他頭上。”

他閉上眼:“今天他們為難你了嗎?”

霍嬌知道他問的是誰,但她不是很想提他母親,就含糊地帶過:“也不算為難,只能說,是撕破臉了。你怎麽知道我要走啊?”

“猜的,”謝衡之沉默了很長時間:“我該留下來的,讓你受了委屈。”

那種情況,霍嬌的性子,定然不能眼睜睜看蘭家人被蘭珩哄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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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沒有,你還是不在的好。”霍嬌想,還好你不在,不然我怼你母親,會放不開的,她補充道:“但是他們肯定會借着你母親壽辰做文章,讓你過去什麽的,到時候你該怎麽辦。”

“我不知道,”謝衡之聲音很輕:“我不想再見他們了。更不想你再見他們。”

霍嬌聽得心中酸澀,給他出主意:“到時候你備份禮,讓小林送一下好了……”

她挪了一下鏡子,本想看看發髻後面。忽地發現隔開溫湯泉的布幔中間,有很大的縫隙。

鏡子裏面,可以清楚看見湯池裏的人。

謝衡之半身浸在水中,雙臂撐在池外。月光落在他線條銳利的鎖骨和寬厚背肌上。他眼簾低垂,神色冷淡,莫名有種禁欲的張力。

衣服脫了還挺結實的,霍嬌不由得在心裏比較了一下,行伍裏歷練過就是不一樣,比在汴梁的時候還要……

“好。”他往霍嬌的方向看過來,應道。

霍嬌一驚,雖然知道對方看不到,但目光似與他在鏡中相碰。深吸一口氣,她強迫自己捏住銅鏡,打算将其挪開。

好一會兒沒聽見動靜,謝衡之便要起身。

帶起嘩啦一陣水聲,霍嬌手忙腳亂地将銅鏡反扣在桌上。

很快,謝衡之出來,衣衫單薄,衣領卻高高壓着。

他發現對方面紅耳赤地看着他,好像做了什麽壞事。

“……”謝衡之看她:“很熱嗎?”

霍嬌倒了杯涼茶,咕咚一口咽下去:“還,還好。”

他目光掃過倒扣的銅鏡,和身後的布幔。

“……”

他坐在她對面,安靜看她慌亂地尋找話題:“嗯,你怎麽知道要回京了?”

她說着,仿若視銅鏡為穢物,悄摸摸地揣到背後。

謝衡之眼皮一跳,面上依舊淡漠:“官家身子不好,會召我們回京托孤。王皇後則會借機排除異己,讓我明升暗降。”

霍嬌緊張起來:“怎麽個明升暗降?”

不知有意無意,謝衡之衣襟最頂端的布扣不緊,随着他動作松開,漏出滾動的喉結。

他緩緩道:“大約是讓我做谏官,然後憑我的性子,定能将朝野上下全部得罪光……”

他垂目看着霍嬌背在後面的手,故意停下不說,果然發現她目光似帶躲閃。

“得罪……谏官?”霍嬌才回過神:“然後呢?”

“然後借機把我除掉。”他像在說別人的事,沉思片刻,又道:“阿姐不用擔心,我會給你安排好後路。”

“什麽後路,”霍嬌有些急:“你自己呢?”

謝衡之淡道:“我如何都好,只希望你們能安穩活下去。”

霍嬌不知道他說的“你們”是誰,也不曉得他做了什麽打算。但一定不包括他自己。

他這幅視死如歸又陰郁的模樣将她吓出一身冷汗,她霎時什麽旖旎的心思都沒了。

她杏眼微瞪,扁着嘴,喉嚨帶了哭腔:“你怎麽就如何都好了?你的意思是你死了沒關系,我還可以過得好好的嗎?”

謝衡之沒想到,幾句話便惹她眼淚:“我不是這個意思……”

霍嬌不想搭理他,徑自站起來。他不就是這個意思嗎,因為他娘不喜歡他,就覺得活着沒意思了。可他的命可是她救的啊。

或許還覺得不夠解氣,走之前又推搡了他一把。

晚上她回卧房,沒要人在耳房陪着,自己動手将兩個大門都關的嚴嚴實實。

謝衡之的影子在附近打轉,她絲毫不為所動。

這種人休想進來!

夜裏氣得很晚才睡着,使得霍嬌醒來已經晌午。

她還沒想好怎麽教會他珍愛生命,卻聽小林說,謝大人去了蘭家賀壽。

“不是說讓你去送點賀禮就算了嗎?而且生辰也沒到啊。”

小林嘆氣,湊到她耳邊:“我是送去了,你知道那個大娘子多吓人嗎。用刀割自己手腕上的肉,血淋淋地讓我帶回來,以死相逼啊。”

“帶了幾個人去?”

小林苦着臉:“大娘子不讓帶人,都攔在門外了。”

霍嬌後悔昨晚沖謝衡之發脾氣了,她應該好好說的。

蘭歆這陣仗,必然是有備而來。

霍嬌身後跟着一堆丫鬟婆子,她這哪還有心思梳頭發,擺着手讓他們不要跟過來,自己用玉釵绾了個髻:“林大人,你帶幾個身強體壯最能打的人,跟我一起去蘭府。”

昨日霍嬌走後,蘭琨自己有了主意,避而不見人。

蘭珩請五伯斡旋:“琨兒被外人挑撥,我不曉得那位知州夫人什麽打算。但我們一家人,即便談不攏,也該是一家人一起想辦法。”

蘭五夫人小聲道:“霍娘子不像那種人……”

“你這婆娘,少說兩句,”蘭五是個沒主意的牆頭草,他一人撐不起這個家,也不大信任蘭琨,只能發發牢騷:“是啊,琨兒太極端了,簽不簽的另說,救二哥出來,除了靠我們還能靠誰。”

幾人絮絮叨叨,還是由蘭五去緩和關系。

蘭琨性子是有點像謝衡之的,都是個犟種,他打定主意很難改。

蘭歆見實在無法,讓其他人都退出去:“我同琨兒說幾句。”

蘭珩守在門口,聽見裏面蘭歆道:“琨兒,你是不是覺得,那霍姐姐是謝知州夫人,所以她說的,代表謝知州的意思?”

蘭琨小聲嘟囔:“對啊。”

蘭歆道:“那倘若我告訴你,我是那位謝大人的親生母親。你說,是他夫人信口雌黃值得信賴,還是我這母親的話更有分量?”

蘭琨打翻了手裏的茶盞:“……什麽意思?”

蘭歆不緊不慢:“就是字面意思。謝衡之是我兒子。幾年前,一個自私自利的女人讓我們母子分開,乃至離心。但母子終究是母子,我若開口讓他救二弟,他敢拒絕,便是忤逆大罪。琨兒,救二弟弟,我們一家人,需一條心。”

門外,蘭珩慢慢捏緊了拳頭,他召來家奴,沉聲囑咐道:“等謝衡之來了,将這張字條,交給躲在後院裏吃齋念佛的蘭二夫人。”

房內蘭琨還在疑問:“姑姑的孩子不是只有珩哥哥和小妹嗎?您突然多出這麽一個兒子,教我如何相信?”

“這其中緣由,後面細說,”蘭歆冷笑:“胳膊擰不過大腿,等我那傻兒子乖乖過來,你便該信了。”

蘭琨覺得事情太荒誕,直到謝衡之真的按照她的要求,出現在蘭家祠堂門口。

“衡兒,我以為你會将你那伶牙俐齒的夫人,也一起帶來。”蘭歆胳膊上裹着紗布,傷口隐隐滲血。

謝衡之沒有看她,他望了一眼祠堂中鱗次栉比的牌位,陌生的仿若隔世:“這是我最後一次來,我來看看祖父。”

他撩開衣擺,跪在牌位前,上了一炷香。

蘭歆望着他,氣得抄起一旁的廷杖要打他:“我撫養你十幾年,你轉頭就入了霍家的門,不認我這個母親。世上無不是的父母,你自己摸着良心說,你可是穿金戴銀,錦衣玉食長大?”

眼見她手臂上創口不斷滲血,江管事哭着攔道:“夫人,別氣壞了身子。郎君,你也說兩句軟話啊……”

謝衡之跪的端正,冷眼看着她:“你說的對,我欠你十幾年養育之恩。”

他哼笑:“要麽,你今天在這裏打死我。要麽,留我一條命出這個門,我便是霍嬌的人。我不可能再聽從你,也不會為你做任何事。”

蘭歆眼中閃過戾色,推開江管事,也不管自己的傷,舉起廷杖便打在他脊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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