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頓悟

頓悟

“陪你去？”

花李言狐疑地打量鐘晴，故意拔高語調，調侃道：“你害怕被莫莉打嗎？那喊上茉秋一起吧，我和茉秋正好架着你去醫院。”

“喂，沒那麽誇張啦。”鐘晴鼓起的勇氣瞬間偃旗息鼓，她擔心的不是莫莉打她。

她不是不敢面對莫莉，更多的是不敢面對當年的結果，花李言并不清楚之後發生的事，那些事她也無法和花李言說。

一旦說了，也不知道大家會如何看待她。

見莫莉一方面是為了道歉，但更多的是想要看看局外人對那件事的反應。這份有點自私的心情她也只會咽回肚子裏，永遠不讓任何人知曉。

“你真要我陪你去嗎？”花李言認真地說：“站在莫莉的角度看，道歉還拉一個外人，這就是膈應人吧。”

“我是想讓你陪我到餐廳門口。”

“哇，還沒聯系上莫莉就已經預設好在餐廳見面了？”花李言挑挑眉，“真有你的。”

“這……”

“你聯絡好了發我地址和時間。”花李言站起身，丢下這句話後走出小徑。

“等等！”

鐘晴的聲音傳來，花李言為了掩飾自己的慌張，說道：“我還有事，先走了。”

“不是！你走錯路了！”

花李言腳步一頓，聽着鐘晴隐隐的笑聲，她面色有一瞬的扭曲，路過鐘晴時輕輕用手肘打了一下對方的腹部，鐘晴故作受傷地捂住肚子，背上的吉他在彎腰的瞬間撞到了花李言的頭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Advertisement

“啊。”

鐘晴愣了一下，旁邊竹林後的假山旁傳來孩童的嬉笑聲，時機正好得像是在嘲笑這一幕，她沒忍住笑了一聲，又對上花李言目光趕緊收住。

花李言若無其事地說：“……走吧。”

二人緘默不語地走了幾步，鐘晴的呼吸逐漸變得急促，然後哈哈大笑。

“哈哈哈對不起……”

“笑吧你就笑吧，笑成傻子得了。”花李言哭笑不得，“要不要我送你個點滴架啊？”

“什麽？”鐘晴沒有明白。

“給你個點滴架讓你笑，因為你笑點低。”花李言貼心地解釋。

鐘晴止住笑聲，不由自主地抖抖身子，用有些敬佩和複雜的目光看向花李言，“你這太冷了。”

花李言頓時舒心，莞爾一笑，“冷不死你。”

月光和路燈在地板上印着兩人模糊的影子，晚風把兩人的笑聲帶向遠處。

鐘晴悄悄看着花李言的笑容，沉悶的心情漸漸散去。

夏天要來了，這次與以往不同，可以不用再以煩悶的心情迎接夏日。

真的可以嗎？

回到宿舍後的鐘晴躺在床鋪上，知道莫莉在哪個學校後，要找聯絡方式也不難。

更方便的方法是通過班級群詢問，可惜她的列表裏只有女子高中的班級群，在那之前加的同學和群聊她當年全部删除了。

“啊，怎麽辦啊……”

聽見溫文懊惱的聲音，鐘晴拉開簾子，問：“怎麽了？”

“我忘記收下午晾的被子了！”溫文看了眼時間，“現在過去都晚了！”

“你晾哪裏了？”

“就最遠地晾衣場哪裏……”

“我和你一起去吧。”鐘晴下了床，“你開小電動，我坐後面幫你拿被子。”

“真的嗎？”溫文立刻笑道：“鐘鐘，你人真好，我明天請你吃飯！”

“好啦好啦……”

鐘晴和溫文插科打诨着，心卻沉了下來。

她算是好人嗎？

她若真算是個好人，在莫莉主動找上她時，就會立刻拉住對方告知關于夏梨的事。

她反坐在溫文的車後，道路兩旁的燈被漆黑的樹影遮擋，眯起眼神時看見的只有一片黑暗。

她讨厭黑夜。

花李言回到家，她坐在沙發上望着天花板發呆。

她伸開手，撕去指尖上的創可貼，上面被撓開的皮泛着鮮血，有些幹涸的血跡微微發黑。

“好癢……”

越是想逃，卻怎麽也逃不出去。

和鐘晴變得親近并非一件好事，對彼此來說都不好。

她洗完手，手變得幹幹淨淨，指甲旁只有坑坑窪窪流不出血的血肉，觸碰時還帶着疼痛。她微嘆一聲，這一次抹上了藥水再認真地貼上創可貼。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鐘晴不到一天就要到了莫莉的聯系方式。

莫莉在經營個人賬號，得了馬拉松第一名便立刻發照片慶祝，鐘晴給她留了私信說明來意，本以為會被莫莉拉黑，結果對方爽快地約了一個時間。

只不過地址不是餐廳，而是公共體育館。

傍晚的公共體育館裏基本上是孩子的天地，廣場上也有幾個小攤販，還有着不斷循環的音樂。

這并不是一個聊天的好地方，莫莉正在一處空地和人打羽毛球，見到鐘晴後和同伴說了一聲，便緩緩走向鐘晴。

花李言環顧四周，指了指一旁的空位，“我去那邊等你。”

鐘晴點點頭，确認好花李言坐在一旁後，她冷靜下來，直視面前的莫莉。

“邊走邊聊吧。”莫莉開口道。

鐘晴應了一身，跟在對方身後。

莫莉注意到在遠處盯着她們的花李言，帶鐘晴到體育館的側門處，今天體育館沒有開門，門口貼着“維修”的紅紙，只有一條長椅躲在陰影處。

兩人坐了下來，莫莉率先開口。

“你在私信裏說今天是要和我說關于夏梨的事……”莫莉嗤笑一聲，“你以為和我說了我就會原諒你們嗎？”

“當然不。”鐘晴移開視線，又微蹙眉頭，“倒是你，以前我想找你道歉你都拒絕見面，那天主動找我膈應我，是故意的吧？”

“還算有點腦子。”莫莉說着，撫上額角的傷疤，“我可不想再當好人了，沒能力的小鬼當好人的下場就是毀了自己。”

鐘晴微愣，夏梨的真面目被發現後，她也意識到莫莉當初是在勸誡夏梨別再偷東西。

莫莉和夏梨小學時是朋友，就算夏梨偷東西，多年後的莫莉也好心勸告，可惜夏梨根本聽不進去。那次争執也是，莫莉是在提醒鐘晴，讓她不要被夏梨蒙蔽了雙目，可當時的她過于盲目。

“不是這樣的，你沒有任何錯。”鐘晴抿抿嘴，“是我們把人想得太好了。”

莫莉沉默半晌，“別扯上我們，你是傻，我是善。”

“行吧。”鐘晴深吸一口氣，有些尴尬地說：“我一直想道歉，我推你造成那樣的傷是事實，本來可以上體校的，但我……”

莫莉冷哼一聲，“你可真是假惺惺啊。”

“什麽？”

“那次我只是頭破皮縫了三針，三周後就可以正常運動，校隊的比賽多得是，我不缺什麽成績。”莫莉睨了一眼鐘晴，“醫藥費那麽一點我媽覺得不夠，于是她故意誇大我的傷口，囔囔着因為你我才沒辦法上體校，然後借此訛你媽一大筆錢。”

鐘晴大腦有一瞬空白，“你說什麽？”

“沒想到你們家還真是慷慨大方，一給就給了二十萬，當年的二十萬啊……”莫莉對着遠處發出一聲冷笑，“我媽哪知道一個小破傷口會得到那麽多錢，又看我在校隊成績不上不下，便收了錢讓我圓謊，最後讓我去普高當體育生。”

鐘晴大腦亂作一團，這份真相令她一時無法接受，“我根本不知道……”

“所以才說，你這種有錢人家保護長大的寶貝，才是真的傻啊。”莫莉目光望向遠處，“連夏梨一開始的心思都沒看見，她痛恨又渴望你擁有幸福的家庭，所以才利用你。”

鐘晴咬咬唇，說不出任何話，沒想到莫莉早就知道這些。

那她今天來解釋夏梨的事有點招笑，恐怕夏梨最後是什麽結果莫莉也根本不在意，她從一開始就想錯了。

“要說我恨，我對你沒什麽恨，就恨我家窮。”莫莉沉下眼，“因為窮我才自以為是地同情夏梨，想勸對方不要誤入歧途，結果引火燒身受了傷，又因為窮，媽媽在孩子的夢想和錢之間選擇了錢。”

“這……”

“這都是命啊。”莫莉望着天空發出一聲哀嘆，“我不需要你原諒，你也沒什麽好道歉的，畢竟訛你家錢我也受益，我就算在校隊也比不過那些有些天賦的人，按照我家的情況恐怕早就讓我去工作賺錢，現在上大學還是多虧了那筆錢。”

鐘晴沒有回應，微弱的光照着她蒼白的面色，莫莉心情暢快了一些。

“你這次要和我說夏梨的事，不會是想說她進少管所的事吧？”

“你都知道了？”鐘晴微睜雙目，她冒出一層冷汗。

“我還知道她現在進監獄了。”莫莉平靜地說：“當年鬧得沸沸揚揚，又是你和她的事，我當然會打聽一下。她就是自私自利，自卑又自負，無藥可救。你就是傻得可怕，本質上也是自私，也無藥可救。”

鐘晴聽着對方的話語，情緒沒有任何起伏。她發現莫莉很喜歡自以為是地給人下定義，想到以後不會和莫莉有過多相處，她便懶得糾正對方對自己的看法，因為這不重要。恐怕莫莉這人也根本不在意她的道歉，也對夏梨的事無所謂。

想清楚這些，鐘晴原本打好的腹稿收了回去，她改口說：“我這次來只是想和你說一說夏梨的結局，讓你心裏好受一些，結果你全部都知道了。當初确實是我太傻了，我就算被夏梨騙也沒什麽的，但你确實是因為我的沖動受了傷……”

莫莉驚訝地看向鐘晴，直言道：“你的善良有時候真令人作嘔。”

“什麽？”

“就是你這種地方夏梨才讨厭你。”莫莉扯出一抹笑容，“自以為是地施加善意，就連過度保護夏梨也是認為對方比你低一等，你們之間的身份根本做不到平等相處。”

鐘晴背脊發涼，她閃過了一瞬的心虛，想要反駁卻說不出任何辯解的話語。

“所以才說門當戶對。”莫莉見鐘晴微變的神情，戳穿對方的心思，“也就你覺得身份不算什麽吧，可和你相處的人不會這麽想，就說今天跟着你來的那位老師吧，她知道你家有錢吧？”

“當然知道，她到我家玩過。”鐘晴不由得攥緊手。

“那你們在談戀愛嗎？”

“我喜歡她。”鐘晴怕莫莉誤會什麽，又說：“她沒有想要從我身上拿什麽。”

莫莉彎起嘴角，“她一個老師好歹也比你大吧，上次護着你可以說是老師的責任心，但去你家玩，這次還跟着你來，又不圖你錢，你就沒想過她為什麽要這麽做嗎？”

“為什麽……”鐘晴眨眨眼，“因為她人很好？”

莫莉的笑容一怔，表情從嫌棄轉為震驚最後又變成了鄙夷。

“你什麽表情？”鐘晴受到了冒犯。

“好絕望啊。”莫莉被氣笑，“一想到自己當年竟然想要幫你這種笨蛋就覺得好絕望啊。”

“對不起……”

“夠了。”莫莉翻了一個白眼，忍無可忍道：“你就沒想過那老師也喜歡你嗎？”

“啊？”鐘晴不可置信，這莫莉在說什麽，為什麽要說花李言喜歡她？這話題怎麽繞到這個上面來了？

莫莉扯回話題，“總之，就是想提醒你一下，你的身份會讓喜歡你的人望而卻步，你還是弄清楚你對那人的喜歡是保護欲帶來的錯覺，還是真的尊重對方吧。”

“謝謝你。”鐘晴沒想到莫莉會這麽好心，“為什麽要提醒我？”

“畢竟我媽也确實訛你家錢，我提醒你算是我對你的道歉，還有一方面原因就是……”莫莉目光沉沉，注視着鐘晴，“只是同情和你們這些有錢人一起玩的普通人，不對等的身份引來的只有悲劇。”

鐘晴沒把這句話放在心上，也不想和對方進行無意義的争辯，她面上打着哈哈，“可你誤會啦，在她眼中我就是情敵。”

莫莉愣住一秒，拔高聲調，“情敵？”

“是啊。”

莫莉捏了捏眉心，“我真受不了了，你真有病，情敵對你這麽好還算個屁的情敵，你這腦瓜子是怎麽長的？我要是看見情敵吃癟我肯定當場笑出聲！她當時還護着你怼我怼成那樣了，她肯定喜歡你！”

“這……”

鐘晴的話停在嘴邊，從未想過的疑惑也冒了出來。

對啊。

她回想這短暫的相處時間，花李言對她簡直就是百般包容。

花李言一個情敵，為什麽要對她那麽好？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