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夏夜
夏夜
五年前。
白色的走廊上泛着消毒酒精的氣味,十七歲的鐘晴坐在一旁的休息椅上,時不時有幾個患者和護士路過,前面的手術室亮着大燈。
“沒事的。”鐘愛攬住她的肩膀,語氣帶着說不出的無奈,“她會沒事的。”
“媽媽。”鐘晴垂下眼,衣服上沾着的血已經幹涸,淡淡的血腥味充斥着鼻腔,“這件事,是我做錯了嗎?”
“你只是做了正确的事。”鐘愛憐惜地抱住鐘晴,“不論結果怎麽樣,你都沒有錯。”
鐘晴麻木地注視地上的血跡,不到一會兒保潔很快把血跡清理,仿佛什麽都沒發生。
到底是從哪一步開始走錯的?
是不是……從一開始就錯了。
鐘晴和夏梨的第一次對話,是在初二的校慶表演上。
那時候鐘晴在舞臺上和同學表演跆拳道,臺下的鐘愛和方心正興致勃勃地拿着攝像機記錄。
鐘愛給女兒做了打Call燈牌,在那裏誇張地喊着加油,鐘晴覺得有些丢人,到後臺時班上的看熱鬧的同學都圍了過來。
“鐘晴,那是你的媽媽嗎?”
“嗯……”
“你媽媽好漂亮啊!旁邊那位是誰啊?”
“啊,那位是我阿姨。”鐘晴搬出這套說辭,每次撒這種謊時她心裏都堵得慌,可說實話又會引來無盡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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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學時她說自己有兩個媽媽,當時的同學不相信,她為此和對方争辯打架,最後喊來了家長。當時的方心在一旁對老師道歉,又聲稱她只是鐘晴的阿姨。
鐘晴是第一次意識到了無可奈何。
“那你爸爸呢?”同學又問。
鐘晴有些煩躁,可說自己沒有爸爸到時候又會引來同學的同情。
好麻煩。
“你是鐘晴嗎?”一道溫柔的聲音打斷了對話,夏梨站在兩人之間,她轉向鐘晴,“你的跆拳道很厲害!我可以看你訓練嗎?”
鐘晴點着頭,愣愣地說:“可以。”
她記得夏梨,成績第一,班主任當初想要她當班長,夏梨直接當場拒絕,比較我行我素。平時也總是沉默寡言,不與任何同學親近。
可此刻的夏梨卻對她露出了笑容,還說想看她的訓練。
“可以啊……”鐘晴莞爾一笑,只當對方是為她開脫,“謝謝你。”
小學I運動會時,偶然聽見大家說她很有運動的才能,為此她去報了跆拳道。只不過自從她打了和自己吵架的同學後,大家都對她避而遠之,到了初中時那打人的事被歪曲,她自然也沒有了親近的朋友。
夏梨是第一個誇獎她跆拳道的人,當自己的努力被肯定時,她發自內心地感謝對方。
夏梨問:“你平時在哪裏訓練啊?”
鐘晴說了一個地址,隔天放學後夏梨便跟着她到了訓練場。
她沒想到夏梨真的會來,看着對方那瘦弱的身軀,她才發現夏梨瘦得可怕,甚至有些營養不良。
訓練結束後方心來接她下課,鐘晴想與難得朋友更加親近一些,她拉住夏梨的手問:“你今天要來我家吃飯嗎?和你家人打電話說一聲,我們一起吃飯吧!”
“我……”夏梨垂下眼,“我在孤兒院吃飯。”
鐘晴愣住,在一旁等候的方心也拉下車窗,端詳夏梨的容貌,“啊,你是夏梨吧,原來你就是鐘晴新交的朋友。”
“媽咪你認識她嗎?”鐘晴格外好奇。
“她是我們資助的孩子之一,夏梨是最優秀的一個。”方心問:“要一起吃飯嗎?我和院長說一聲。”
“可以嗎?”夏梨膽怯地問:“會不會打擾你們……”
鐘晴立刻握住她的手,“當然不會!”
一旦知道了夏梨的身份之後,鐘晴對待夏梨的方式也有了改變。
“夏梨,今天中午我們一起吃便當吧!我自己試着做了便當……”
“來我家住吧!你教我學習。”
“其實我有兩個媽媽……你早就知道了?謝謝你……”
“你太瘦啦,寒暑假直接來我家住好不好?媽媽和媽咪都會很開心的!”
“這些衣服都拿去穿吧,你穿這些都好好看!”
……
鐘晴一直把夏梨當做親人疼愛,穿着精致的夏梨也越來越開朗與同學有了交流,她第一次産生了別樣的情愫。
那份奇怪的占有欲和保護欲讓她漸漸意識到那是喜歡。
“鐘晴,你和夏梨是親戚嗎?”班上的女生問。
“啊?為什麽這麽問。”
“你們總是形影不離的,你們是姐妹嗎?”
“不是……”
鐘晴被這個詞刺痛了神經,她并不想和夏梨當姐妹。
“那你為什麽每天跟在夏梨後面,當她的跟屁蟲?”女生直言不諱,“你對她那麽好,我看她除了學習也沒對你多好啊。”
“別說了。”鐘晴有一絲不悅。
沒有人會理解她的想法,夏梨和大家不一樣。
每次訓練時,只有夏梨會一直待在她身邊,會用那雙眼直勾勾地注視她并且誇贊她。
“鐘晴,可以做一下剛剛那個踢腿嗎?”夏梨握着她的手,用着祈求的目光說着那些話。
那一刻,她知道夏梨需要她。
第一次有人對她有所期待,所以她想做得更好。
鐘愛和方心從未對她有什麽要求,她們總是說着她開心就好,不論是成績還是喜歡的東西,她們都支持卻也從不幹涉。
她找不到自己的價值,做什麽都沒有意義。
可夏梨是不一樣的。
夏梨會期待她的一切,不論是給夏梨吃的還是衣服,對方那掩飾不住的期待和小心翼翼令她滿足,那道目光也永遠追随自己。
她想多給夏梨一些,把所有的都給夏梨,讓夏梨一直看着自己。
可一切都是假象。
那道目光背後隐藏的是深深的恨,依附于夏梨的她也輕易地被摧毀。
夏梨偷東西的事傳開之後,鐘晴也放棄了當體育生,上了一所普通的高中。
鐘愛和方心經常陪着她,總是說着“學習很累也可以不學”,總是希望她無憂無慮地活着。
她忽然不知道該幹什麽了。
沒有人期待她,沒有人看着她,沒有人渴望她。
直到高二的一次下課,她單獨回家時碰見被小混混糾纏的女生,對方還是重點高中的,她上前幫了忙,比劃了一下那跆拳道就把那些小混混唬住。
女生見到她又是鞠躬道謝的,這一幕正巧被同班同學看見,隔天大家都在說她見義勇為,便陸陸續續向她搭話,那初中讓莫莉受傷的謠言也慢慢地被大家遺忘。
那時候鐘晴發現,只要她對女生好一些表現出保護者姿态,大家也就自然而然地依賴她幾分。
可還是不一樣,那些女生的眼中沒有她的影子。
她常常懷念夏梨。
偷竊事件後家裏就斷了對夏梨的資助,雖然她明白夏梨做得不對,可她忍不住擔心夏梨。
擔心對方吃不飽飯,擔心對方是不是被欺負,擔心對方是不是還在偷東西。
經過打聽她要到了夏梨的聯絡方式,意外地通過了好友申請。
她問夏梨缺不缺東西,她可以給,夏梨只是回她一句神經病就沒理她。
她孜孜不倦地問着,問候對方的一日三餐,給夏梨發紅包但都被退了回來,也就只有問題目怎麽做時,夏梨會回幾句解題過程。
鐘晴雖然看不懂,但莫名安心了下來。
後來有傳言說附近有一個暴I露I狂,鐘晴格外擔心夏梨的安危,想要去接夏梨放學,但夏梨只是回了一句“我不需要你保護”,那之後沒多久,夏梨第一次向鐘晴要了一筆錢。
夏梨只要三十塊,鐘晴給她發了五百塊,沒多久夏梨還給她四百七十三元。
鐘晴沒有收,夏梨說不收就拉黑她,她只好收下那比錢。
那天晚上的夏梨很不對勁,在淩晨三點時給她發了一條信息。
“我學習比你好,偷東西的本事比你厲害,比你聰明,我比你強。”
給夏梨設置了特別關注鈴聲的鐘晴立刻醒來,問她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夏梨給她打了一個電話。
鐘晴在電話那頭聽見了微風的雜音,還有列車駛過的聲音。
“夏梨,你沒在宿舍嗎?”
“鐘晴。”夏梨的聲音無比沙啞,語氣透着難以言喻的虛弱,像是随時都要消失一般,“你一直都無憂無慮呢,真羨慕你……”
“什麽?”
夏梨挂了電話。
恐懼漸漸爬上四肢百骸,鐘晴喊醒了方心和鐘愛,到了這一片區唯一會有列車經過的地方,幾人分頭去找夏梨。
最後鐘晴是在附近的老舊小區找到了夏梨。
她永遠也忘不了那個煩悶的夏日。
帶着有些腐爛氣味的老舊街道,街道深處是深不見底的黑暗,看不出一點人的痕跡。刺鼻的血腥撲面而來,她踩在了黏膩的血水中,旁邊的老舊路燈不斷閃爍,地上碎裂的玻璃渣子被血包裹,還有一些散落的水果糖也被染紅,像是肉塊。
夏梨躺在那裏,鮮血淋漓的手上緊緊攥着手機,下方是碎裂的窗戶,白色的短袖被染得一片紅,那是她當初送給夏梨的衣服。
她對上了夏梨的目光,夏梨看見她時扯出了一個微笑,像是第一次見面那般燦爛,甚至比第一次見面時還要純粹。
“夏梨……”
夏梨閉上了眼。
這之後的事鐘晴記不清了,只記得在手術室外等着夏梨,這之後警方也來了,說是在那棟樓裏發現了一名男子被用極端手段殺害,場面觸目驚心。那名男子正是剛剛出獄有前科的暴I露I狂,夏梨那身上的血也全部來自于死者。
在這之後,鐘晴接受了警方的詢問,她才知道夏梨用她的錢去買的是一把刀和一袋糖果。
一開始警方在猜測夏梨與男子有什麽過節,或者是被男子傷害才犯案。可根據調查,夏梨的在一周前就在社交平臺發布了詳細的僅自己可見的作案計劃,甚至還錄下了犯罪現場準備定時發布。
警方說最後是夏梨主動跳下去的,只是沒死成才給鐘晴打了電話求救。
求救。
至少警方是那麽認為的,她們都在溫柔地安慰鐘晴,說是還好鐘晴及時趕到才救了一條命。
除去那一堆作案計劃信息,夏梨唯一在社交平臺保留的訊息內容為:不要小瞧我。
鐘晴看見這幾個字時背脊發涼,她總覺得這話是夏梨說給她聽的。
諷刺的是,那天正好是夏梨的十八歲生日。
或者說,夏梨是故意挑這個時間點犯案。
後面鐘晴聽說夏梨在審訊時沾沾自喜完全沒有悔改的意思,辯護律師都拿她沒有辦法,不過夏梨被确診了一些精神病,因為有嚴重的自傷傾向,因此減輕罪行進了監獄。
這場荒誕的故意殺人案落下了帷幕,夏梨的犯罪手法完全被壓了下來,但還是在同學之間傳開了,各種各樣離譜的說法都有。
被暴I露I狂騷擾過的女生們把夏梨當做了女王,還編造了一些莫須有的殺人戰績。看樂子的人總是想挖掘夏梨的悲慘過去,并且抨擊一下當代教育和社會。
不論是崇拜還是憐憫夏梨的人,鐘晴都不願意去聽這些謠言,從小到大,她總是被這些謠言所傷害。
可即便如此,她無法阻止同學的嘴巴,也無法讓自己不去聽。
她記得那一天,班上的男生信誓旦旦地說夏梨遭受侵害才犯案,說出各種難聽的污言穢語,編造夏梨那不存在的過去,鐘晴再也忍受不了打了對方。
之後等來的是停學處分,她休學了一年。那一年渾渾噩噩,鐘愛和方心帶着她去看幾次心理醫生,可鐘晴總是無法振作起來。
後來心理醫生建議她去見一次夏梨,鐘晴帶着期待又緊張的心情到監獄探視,可被喊來的夏梨只是把她當空氣一般,不再去看她,絲毫不回應她的任何話語。
她注視着夏梨手臂上、臉上被炸開的玻璃割傷的傷疤,忽然發現夏梨不一樣了,那雙眼中已經沒有她了。
她也不再自讨沒趣,慢慢地把夏梨埋葬在心底。
鐘晴和方心帶她去上了女子高中,雖然那些謠言還在但她已經不在意了,也在那裏遇見了趙茉秋。
因為不想和接納自己的趙茉秋分開,于是拼命想要和對方同一所學校,想要讓自己的人生變得有意義,想要忘記夏梨的存在。
可在趙茉秋家發燒時,那股疼痛令她想起了倒在血中的夏梨,當時跳下去的夏梨是不是也是這麽痛呢……
好痛啊。
她迷迷糊糊睜開眼,似乎見到了那熟悉的傷疤,見到了夏梨來看她。
“對不起……”
她知道這是夢,可她還是想說。
如果當初她早早發現夏梨的問題就好了,如果早知道那一次次的示好對夏梨來說是挑釁就好了,那至少不會讓夏梨的結局變成這樣吧。
晚了,都晚了。
“就是這樣不算有趣的過去……”
鐘晴從回憶中抽離出來,說完這些口幹舌燥,她為了掩飾尴尬喝了幾口奶茶,裏面的冰塊已經化了一半。
她有些緊張,畢竟她曾經的朋友是殺人犯,這種事一般人也難以接受,現在回想她自己也覺得有一些荒謬。
“原來是這樣……”
花李言低頭喃喃自語,倏地擡起頭對上鐘晴的目光,把衣袖掀起來露出疤痕。
“作為你告訴我的回禮,我告訴你這個傷疤的由來吧。”花李言眼中的情緒晦暗不明,“我跳樓時落在了車上,把車上的玻璃撞碎了,所以留下了這些傷。”
話題跳躍得太快,鐘晴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她問:“跳樓?”
“不是你想的那種原因跳樓,就是為了氣我媽才裝作要跳的,結果不小心真的掉下去了。”花李言面不改色地說着謊,她又說:“比起夏梨的理由,我這種理由就是單純的幼稚。”
“才不是幼稚!你是因為這個才沒法跑步的嗎?”
“嗯。”花李言淡淡地應着,她這才說回正題,“之前我不該用你休學那一年的事威脅你。”
“沒什麽……”鐘晴覺得花李言有幾分怪異,是聽說了那些事才對她溫柔嗎?
“你還在責怪自己嗎?”花李言又問。
鐘晴搖搖頭,“她們都說夏梨是天生的罪犯,就算沒有遇見我最後也會走上同樣的道路,可我覺得是我刺激到了她……我這樣是不是有點自以為是了……”
“不會啊。”花李言彎起眉眼,語氣溫和得有些詭異,“沒有遇見你的話,她可能會更早犯罪,你給她更好的物質是事實,她那段時間的生活也确實變好了吧。”
“其實剛剛在賓館裏我思考了一下你說的話,現在想來……”鐘晴挫敗地說:“我以前好像總是在傷害夏梨的自尊。”
“你沒有錯,沒必要同情一個罪犯,夏梨她也不需要你的同情。”
花李言站起身,她按住鐘晴的肩膀輕柔地抱住對方,她一下一下理着鐘晴的頭發,撚起了那抹藍色挑染,黑色的發根長長了,藍色也淹沒在黑發裏,一眼望過去都找不到。
“你們都沒有錯……”
她喃喃自語,雙眸微沉。
“是嗎?”鐘晴聽着對方的話語,呼吸亂了一瞬,花李言突如其來地舉動令她來不及反應。
“鐘晴。”花李言又開口道:“給我一點時間回應你的告白吧。”
鐘晴微睜雙目,想要去看花李言的表情,頭卻被對方按住,她的臉貼在了花李言微熱的腹部上,感受着花李言那有些憐愛的安慰。
總覺得有些奇怪……可又說不上哪裏不對勁……
花李言低頭注視着鐘晴,慢慢彎起嘴角,雙眸像是一潭死水。
對于鐘晴來說,她只是另一個“夏梨”而已。
那麽今後也可以有無數個“夏梨”。
鐘晴不是非她不可。
那也就是說,一切都來得及,一切都還沒開始。
她可以……及時止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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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