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退婚

退婚

晚上十一點多,寵物醫院門口冷冷清清,大廳的燈也關了大半,沈翊站在車子旁邊,等羅遠洲出來。

羅威納送去火化了,聽說一只狗的壽命也才十幾年,羅威納活了二十年,得益于羅遠洲無微不至的照料。

只是最後兩年,羅威納生病手術不斷,本該在病發前實行安樂死,不那麽受罪地去汪星,卻因為羅遠洲的不舍,硬生生被病痛折磨,最後離開人世。

再擡頭時,羅遠洲已經抱着羅威納的骨灰罐出來。

那是個白色的瓷罐,羅威納那麽大的體型,燒成灰居然只有那麽點。

沈翊攏緊風衣外套,轉身上車:“送你回家?”

上了車,羅遠洲木然垂眼,說:“我不想回家。”

沈翊握着方向盤,知道他心情不好,問:“你想去哪?”

“哪都行,随便走走。”羅遠洲灰蒙蒙的眼睛望着前方。

沈翊開着車,緩慢地駛向江邊大道。

一條大江将這座城市分成兩部分,初高中的時候,他們的學校在江對岸,每天早上和晚上,他們都要騎着自行車把江東和江北大道走一遍。

“你來找我,你未婚夫不會不開心嗎?他看着比我們小的樣子,會不會比較不懂事?”羅遠洲忽然提到周灏。

沈翊腦海裏浮現他那張隐匿于黑暗中情緒不明的臉,眉眼間蒙上一層陰霾,不高興地回答:“你想多了,他不會為這點小事生氣。”

“那是因為他不夠愛你。”羅遠洲揪着他話裏的漏洞不放,“如果換作是我,我可沒這麽大度。”

“那又怎麽樣?我們才相親不到一個月,要他愛我愛得要死要活?顯然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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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不愛他。”

沈翊有點生氣了,“我說了,我們才相親不到一個月,但是我認定了他,那就不會後悔。”

“你不喜歡他,卻能跟他結婚,我為什麽不行?”羅遠洲忽然抱緊羅威納的骨灰,直勾勾望住他。

沈翊愣了一下,氣消了大半。

他将車子停在路邊,嘆了口氣:“羅遠洲,你應該試着往前看,去接受新的人,嘗試新的生活。”

羅遠洲只是沉默,并不接他的話。

沈翊只好說:“我跟他訂婚當然是因為他有我看得上的地方,并不是你以為的他在我眼裏什麽也不是。”

羅遠洲的大拇指在手中的白瓷罐上摩挲,半晌,死灰一般的眸子望向沈翊,仿佛望向一道近在眼前卻觸不可及的光。

“你還記得羅納威第一次來我們家的時候嗎?”他忽然問。

沈翊沉默片刻,“記得。”

是羅遠洲的家。

九歲那年,羅遠洲的父親由于工作調動,搬到他家隔壁,那時候,沈翊他媽忙于戀愛,阿姨忙于工作,沒人照顧他,沈翊也就獨來獨往,自己照顧自己三餐。

羅遠洲先主動靠近他,跟他說“你沒有爸爸,我沒有媽媽,剛好啦!我們當一家人吧”,于是他們就成了朋友。

羅遠洲有個從小就照顧他長大的保姆奶奶,姓鄭,對他如同親孫子,羅遠洲很依賴她,後來她生病了,離職前給羅遠洲留下一只小黑狗,再後來,就聽說了鄭奶奶去世的消息。

從那以後,羅遠洲就特別害怕分離。

“我一直覺得,天意冥冥中自有安排,它預料到鄭奶奶過兩年會離開我,所以提前派你來到我身邊,可是為什麽,你離開會沒有任何預兆。”

羅遠洲紅着眼睛望着他,像要望穿他,無聲地控訴、指責。

沈翊不敢拿眼睛去看他,在來之前他就想過要盡量避免提及這個話題,可他們之間就是橫亘着這一個問題,總是圍繞着這個話題轉,避不了也躲不了。

他太了解羅遠洲了,一旦心軟,前面的所有努力都會前功盡棄。

“不是沒有預兆,我早就想結束這段不清不楚的關系了,羅遠洲,你并不了解我,我有我想要的東西,但是你給不了。”

“你想要什麽?你告訴我啊!你不告訴我我怎麽知道?”

“告訴你也沒用,別人能給,唯獨你不行!我一直把你當朋友,當家人!”沈翊頓了頓,終究還是把到了嘴邊的話收回去,松開手剎,“別發瘟了,我送你回家。”

羅遠洲忽而抓住他,迫切地望着他:“你有沒有喜歡過我?我總感覺我錯過了什麽,你是不是喜歡過我?我不想在我反應過來你喜歡過我的時候,我已經失去你了!”

沈翊看了一眼被他捏疼的手,強忍着沒有掙開。

他被羅遠洲的固執攪得頭疼,耐着性子說:“我剛剛已經說過了,我當你是朋友,是家人,沒有你想要的那種喜歡!羅遠洲,你不是小孩了,好多事情你明明很清楚,為什麽就是不能面對?鄭奶奶去世你不能面對,羅威納死了你不能面對,我要去過我自己的生活你也不能面對,你到底想怎麽樣?全世界要圍着你轉嗎?”

他明明是想耐心跟他說清楚的,可是卻越說越激動。

羅遠洲也被他吓住,怔忪片刻,忽然心灰意冷地說:“那你過自己的生活去吧,我的死活也跟你沒有關系了,祝你幸福。”

說完推開門下車,抱着羅威納的骨灰頭也不回往前走,眨眼的功夫就走出了十多米。

沈翊傻眼了,啓動車子跟上去,按着喇叭,把頭伸出車窗:“羅遠洲!趕緊上來!”

羅遠洲對他的話充耳不聞。

沈翊惱了,他扔下自己的未婚夫跑過來已經錯了,現在還要陪羅遠洲任性,誰特麽有未婚夫還三更半夜跟別的男人在外面拉拉扯扯啊!

開了一段路,看羅遠洲依然沒有要上車的意思,索性停下車,徒步追上去。

“羅遠洲!你到底要幹嘛?”

他拽住羅遠洲的胳膊,羅遠洲卻忽然轉身,順勢将他緊緊抱住。

“小翊,我承認我是有預謀地接近你,我每天蹲在家門口就是為了等你下課,我讓我爸把我轉到你的學校就是想跟你一個班,你的每一個生日禮物都是我親手做的……你可以跟一個不喜歡的人結婚,那那個人為什麽不能是我?你為什麽不能把這個機會讓給我?你想要的小癖好,我也可以學,我可以滿足你!”

沈翊呆住了,一時間不知道怎麽回答。

是的,如果他們之間只需要互相陪伴地走下去,那沒有什麽不可以,但他不行,他有很強的需求,這是打死他也無法從羅遠洲身上索取的東西,羅遠洲以為他只是那方面玩得比較開,不知道他已經到了成瘾的地步,需要藥物抑制。

但是這個理由不足以說服羅遠洲,甚至可能适得其反,所以不能說。

“小翊,難道我還比不上一個陌生人嗎?”羅遠洲松開他,用手背輕撫他的臉,灼熱的視線在他臉上游走,“只要你願意,你想要的我都能給你,包括我的身體,我的一切。”

看着他的臉一寸寸貼近,沈翊的心髒像被懾住了,一動也不能動。

忽然間,手上的戒指在羅遠洲的衣服上勾了一下,沈翊猛然驚醒,一把将羅遠洲推開,轉而拽住他的袖口,将人往車子那邊拖。

“我沒空跟你在這胡鬧,上車!送你回家!”

“我不回去!”羅遠洲反抓住他的手,僵持着不肯走,“我什麽都沒有了,羅威納沒了,你也沒了,你要我回去,去面對那個空蕩蕩的房子,我做不到,你知道我做不到!”

羅遠洲聲淚俱下,看上去痛苦極了。

每次都是這樣,沈翊态度放軟他就蹬鼻子上臉,但只要沈翊一強硬,他又用眼淚博取同情。

可偏偏沈翊就是拿他沒辦法。

沈翊松了力道,“那你想怎麽樣?總不能永遠不回去,那是你家。”

“我能去你那兒嗎?”他問。

沈翊怔了怔,一口回絕:“不行!”

想什麽呢?把周灏丢下已經夠他內疚的了。

“那……陪我待一會兒?”羅遠洲也估算到他不會答應,眼巴巴地看着他。

沈翊望着他滿懷期待的眼睛,怎麽也狠不下心拒絕:“就陪你一會兒,我明天還要上班。”

羅遠洲破涕為笑,“嗯”了一聲,轉頭興沖沖地往路邊便利店走。

沈翊沒跟進去,站在外邊等,不多時,羅遠洲拿了兩罐可樂出來。

他伸手去接,皺眉:“天都冷了還喝冰的。”

“可樂當然要喝冰的,不然不如不喝。”

羅遠洲好像又恢複如常,帶着淡淡的憂傷,裹挾進江面吹來的冷風裏。

沈翊追上去:“羅威納的骨灰你要怎麽處理?”

“擺在家裏,擺在我的床邊。”羅遠洲說,轉頭朝他一笑,“其實我更想把他做成标本,擺在我的房間裏,但是還是算了,技術不行的話會很麻煩。”

沈翊被可樂凍得手酸,把可樂放在漢白玉石護欄上。

難得羅遠洲的情緒這麽穩定,他想起楚臻那天電話裏說的話,決定跟羅遠洲坦白。

“其實我應該跟你說清楚,我不是因為讨厭你才要離開你,是因為我不想你再把感情耗費在我身上。”

但是羅遠洲太固執,心平氣和提分手他肯定不同意,除此之外,他沒有任何正當的理由提分手,所以楚臻算計羅遠洲,對他來說是個機會。

羅遠洲把可樂放在欄杆上,手沒有拿開,靜靜地聽着,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沈翊觑着他沒什麽反應,繼續往下說:“你跟楚臻的事發生得太突然,我承認我也有點操之過急,利用他借題發揮,但如果不抓緊那次機會,就很難有機會解除我跟你的關系了。”

“……”

“其實我挺希望你能跟楚臻試一試,真的,我希望你幸福。”沈翊又說,小心翼翼地,生怕傷着他。

“那你幸福嗎?跟那個人。”羅遠洲忽然問。

沈翊頓了一下,“感情……可以慢慢培養。”

“你和他退婚吧。”羅遠洲說,“反正你也不愛他,你退婚,我就像你說的,去接觸新的人,試着往前走下去。”

“我不會退婚的。”這個問題沈翊早就想過,“我就是決定要跟他過一輩子,才帶他去見的我姨。”

羅遠洲久久沉默,最後苦笑:“好吧好吧,我是說不動你了。”

他看上去一副釋然了的樣子,沈翊不敢相信他就這麽放下了。

“送我回家吧。”羅遠洲斂住笑聲,低頭撫摸着手中的白瓷罐,低低地說:“我想回家了。”

沈翊如釋重負,笑道:“好!”

上了車,羅遠洲面無表情直視前方,說:“去浮山別墅的那個家。”

沈翊的笑容僵在臉上:“現在?”

浮山在老城區的郊外,他們在那兒各自買了一棟房子,就住隔壁,為了将來方便走動。

可是,從這裏駕車到浮山起碼要一個多小時。

“嗯,現在,我想跟羅威納安安靜靜地呆一段時間。”

沈翊猶豫了一陣,看了下時間——已過零點。

今晚應該趕得及回來,于是同意了:“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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