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更難割舍

更難割舍

這一晚，沈翊沒有回來，周灏在客廳坐到淩晨五點多，天蒙蒙亮的時候，他打理好自己，拿起桌上的手機，出門回了自己家。

他除了幫人修複器物外，也跟一些瓷器店有合作，幫他們設計一些有個性的私人茶杯，這段日子因為籌備訂婚宴，這些工作都擱置了。

重新拿起修複工具，周灏才感覺漂浮不定的靈魂落到了實處，恍然明白一整晚的胡思亂想不過是徒勞傷神，還不如讓自己忙起來，才不會患得患失。

他很快就投入到工作裏，直至窗外徹底天光大亮，肚子餓了才回神。

想起跟葉徵約定的時間，周灏猛然一驚，拿出手機看了看，發現手機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電量告罄而關機，趕緊找來備用充電線，将電充上。

時間已經接近他跟葉徵約的早上十點鐘，一開機才知道，葉徵果不其然給他打了幾個電話，但都錯過了。

周灏趕緊回撥過去，拉下嘴上的棉紗防塵口罩。

“喂。”他的聲音因為徹夜未眠顯得有些嘶啞。

葉徵聽出來了，沒多問，“我給你打了幾個電話，你沒接，我剛想去找另一位老師傅。”

周灏不知道他還要拍其他人，“不好意思，手機沒電關機了，先前沒注意，有沒有耽誤你工作？”

“那倒沒有，我就在你樓下，保安不讓進，你下來接我一下。”

周灏下樓的時候只看到葉徵一個人，身後站着個助理模樣的女孩，紮着兩個小麻花辮，穿着藍色牛仔背帶褲，格子襯衫，身上背着相機，但沒跟着上來，說要在車裏等他。

兩人進入小區，上樓，葉徵對他把工作室安排在家裏這件事很好奇：“你平時工作不會很吵嗎？不會被鄰居投訴？”

“我裝了隔音材料。”周灏打開門，領他們進屋。

葉徵圍繞他的工作臺轉了一圈，俯身端量他擺放在桌面的工具，嘆道：“你這些東西有點年頭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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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損得有點嚴重。

“我師傅傳給我的，他自己用了一輩子，我平時也沒怎麽用，怕弄壞了。”

周灏有自己的一套工具，在決定學锔繕的時候師傅送的。

“你師傅？”葉徵擡頭，眼中散發異樣的光芒，“你師傅叫什麽？”

相比周灏，葉徵對他師傅更感興趣。

周灏也能理解，畢竟傳統手藝這東西，年輕面孔沒有說服力。

“我師傅以前是個锔碗匠，走街串巷，天南海北地跑，還去過東南亞。”周灏将桌上的碎屑掃下去，将凳子遞給他，兩人在旁邊茶歇坐下。

自從跟着沈翊學茶後，他也養成了喝茶的習慣，在工作室弄了張小桌子，平時工作累了，茶可以代替煙，解解乏。

“你師傅……是不是叫陳作韞？”

周灏瞪大了眼睛：“你認識我師傅？”

“我查過你師傅的資料！”葉徵很興奮，“他參加過紀錄片《手上工夫》的拍攝，但是那個片子太老了，拍得也一般。”

周灏愣住，他都不知道他師傅還拍過紀錄片，沒聽說過。

“太好了！我還在想這部分要找誰來拍，我想拍你師傅的故事，徒弟扮演師傅剛剛好！太好了！”

葉徵激動得拍桌，甚至爆出兩句方言。

周灏聽明白了，原來葉徵要拍的是人物故事，其中一個傳奇系列就打算拍他師傅陳作韞。

“太好了，我要通知制片，把陳作韞的故事放在前面拍。”葉徵拿起手機就要打電話，起身又想起什麽，重新坐回來，擔憂地看着他，“你願意拍嗎？”

現在才想起最主要的問題。

周灏還沒頭沒腦的搞不清方向，聽他這麽一問更懵了。

“啊對了，如果要拍的話我們就要走訪陳作韞的老家，走一遍他人生中的重要經歷，包括他去越南和馬來西亞游歷，都要去實地取景。”

意思就是不僅要扮演他師傅，還要出國拍攝。

周灏猶豫了，首先得要演技吧？他演技不行，其次要技術吧？他學藝不精，比不上師傅的十分之一，最後要出國，一去不知道要去多久，他和沈翊才剛訂婚……

葉徵看出他的顧慮，怕他就這麽拒絕，連忙說：“你考慮一下！不用急着回答我！”

周灏苦笑，他确實想拒絕來着，拍紀錄片果然沒有他想象中來得輕松。

跟葉徵聊了一下自己跟陳作韞的淵源，一聊就是一上午，原本想請葉徵吃個午飯，結果人家接了個電話就走了，說還要去見另一名做木雕的拍攝對象，周灏也就沒留人。

送走葉徵，周灏站在小區門口，低頭看了眼手機，依然沒有沈翊的消息。

他握着手機左思右想，不知道該不該打電話問一下沈翊是否回家、是否吃飯，怕問了沈翊嫌煩，可是不問……又好像顯得他對沈翊漠不關心。

思思疑疑躊躇不定時，侯豐年的車出現在視野中。

周灏看着他停好車、從車上下來、朝自己走來，心裏還納悶——侯豐年怎麽知道他在家，而不是在沈翊家。

“聽沈翊說你可能在這邊，我就過來了。”侯豐年說。

“他回家了？”

“……回了吧。”侯豐年用古怪的眼神看他，心想沈翊要不是回家了，應該也不會知道周灏不在家，“你們還沒和好？”

“……我們好像也沒吵架吧？”

沒吵架，哪來的和好？

“都那樣了還沒吵架？你昨晚那個表情，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了。”侯豐年拍拍他的肩，“走吧，一起吃飯，順便跟你說件事。”

“什麽事啊？”周灏跟上去。

“沈翊跟羅遠洲的事。”侯豐年回頭，“沈翊肯定沒跟你說過，當年他跟羅遠洲在一起，都是因為我。”

十年前，沈翊已經畢業，上了大學，侯豐年還在高中任教，那時不像現在，老師對學生打不得罵不得，班上有男孩子半夜爬圍牆出去上網打游戲，被侯豐年揪住，回來就是跪在國旗下、揮着竹條一頓打。

盡管這麽嚴厲，還是有女同學愛慕他。

女孩子情窦初開的年紀，臉皮薄，膽子小，侯豐年任教十年，不是沒遇到過這種情況，一般嚴肅訓斥幾句也就斷了念想，但那一屆有個女學生，臉皮出奇地厚，膽子也出奇地大，天天給他寫情詩。

也不是自己的原創，今天是倉央嘉措，明天是舒婷，後天是元稹，大後天是席慕容，簡直花樣百出，防不慎防。

那一天，這位女同學再次将情詩塞進他的辦公桌抽屜，結果兩位剛被收繳手機的男同學半夜潛入辦公室，去找手機，手機沒找到，找到了那封情詩。

出于報複心理，兩名男同學将情詩帶走，貼在了學校公告欄上，後面的事可想而知。

學校明令禁止師生戀，一旦查明将可能面臨撤銷教師資格、解除教師職務，也就是說，侯豐年将再也不能當老師，如果女學生的家長報了警，還可能要惹上官司。

事發當日沈翊正好去探望侯豐年，為了侯豐年的職業生涯不被枉送，他将那張情詩認領了下來，并申明是自己一廂情願，與侯豐年無關，而恰好的是，那名女同學也姓沈，并且落款都是“愛你的沈同學”。

當時，學校念在沈翊已經畢業，且屬于單方面行為，因此沒有處分侯豐年，但同性戀的消息不胫而走，早就鬧得沸沸揚揚，無法收回。

沈翊當時就讀的大學有不少高中校友，而他彼時也面臨考研的壓力，面對流言蜚語，羅遠洲自動跳出來，說自己是沈翊的男朋友，流言才漸漸消弭。

“這就是當時他們在一起的始末，沈翊是為了保護我，羅遠洲是為了保護沈翊，說來說去，起因還是我。”侯豐年端着米飯，卻沒動一筷，桌上的菜都快涼了。

周灏也沒動，他以為沈翊是讨厭羅遠洲，所以要跟羅遠洲絕交，現在看來不是，原來是自己誤會了，從頭到尾，沈翊都沒有真心想推開羅遠洲，更像是出于某種為對方好的原因，迫不得已選擇的斷交。

難怪，沈翊會因為羅遠洲需要他二話不說就抛下一切離開，難怪，昨晚沈翊一夜未歸，甚至連個電話都沒有。

“我撮合你們其實也是出于個人私心，但本意還是希望你們能真正走到一起，現在看你們這樣……唉……”侯豐年深深嘆息，“不過你也應該知道了，沈翊對羅遠洲絕對不是戀人的感情，他有最起碼的原則，不會做對不起你的事情。”

“你不用替他解釋，我都懂。”周灏說。

侯豐年是出于好意，但其中的真相更令周灏感到心如刀絞。

不是戀人，卻是比戀人更難無視、更難割舍的友情，甚至親情。

可對方不是啊！沈翊明明知道羅遠洲抱着什麽樣的心思，不還是回去了？他現在真的搞不明白，自己該在這段感情中何去何從。

“沈翊那邊我也會好好勸他，在感情方面他确實處理得不得當、不穩重，但他也是第一次，沒有經驗，你至少能理解？”

“我理解。”周灏看着手上的戒指，深深低着頭，無力回應着。

“對了，沈翊的阿姨住院了，他肯定沒告訴你，但我覺得你應該知道。”侯豐年又是嘆氣。

周灏驚愕擡頭：“住院了？怎麽回事？”

“說是昨晚胃疼，實在疼得不行，叫了沈翊送去醫院，結果一查，是心肌梗塞，我早上去醫院時手術還沒結束。”

“……”

周灏心情複雜，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麽了，沈翊聯系了侯豐年，卻沒聯系他。

“他沒告訴你可能是不想麻煩你……”

“羅遠洲是不是也在？”周灏望着他，又問：“羅遠洲跟他一起送阿姨去的醫院，對不對？”

侯豐年短暫遲疑，還是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