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告白

告白

晚上，他們同睡一張床，一人一張被子，分別占據床的兩邊。

在三嬸家的時候，他們睡的也是一張床，但要麽兩人都在忙，要麽輪流着休息，幾乎沒同一時間待在床上。

實際上，他們都在心照不宣地避開那久未同床的尴尬。

今晚也是這樣。

周灏太累了，最近都沒怎麽休息，意識很快變得混沌，迷迷糊糊之中聽到沈翊輾轉難眠，最後是床單摩挲的沙沙聲，他感覺到沈翊在往他的方向靠近。

還以為沈翊要來抱他，但是沒有，只知道有一雙眼睛靜靜盯着他的後腦勺，幾乎看了半宿。

時間來到淩晨四五點，周灏從夢中驚醒，旁邊空蕩蕩的，沈翊不在床上。

他愣了一下，看到浴室門虛掩着，門縫裏透出浴霸的暖光和一道漂浮的水汽。

屋裏開了暖氣，很暖和，上廁所不需要開浴霸，只有一個原因，就是沈翊起來洗澡了。

這個點起來洗澡，還能是為什麽？

周灏想起沈翊最近好像沒有犯病，白天的時候吹個頭都躲着自己，大概就是因為身體得不到疏解。

他輕聲下床，推開浴室門，投在木地板上的光影随着開門的角度逐漸拉大。

沈翊背對着他站在洗漱臺前，睡袍帶子散開，衣襟垮着，露出小半邊肩膀，以及一小片肩胛骨上的淤青，兩手撐着瓷白的大理石臺面，沮喪地垂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怎麽了？肩膀很痛嗎？”周灏出聲。

沈翊驚了一下，轉過頭來：“你醒了？我吵到你了？”

“沒有，我自己醒的。”周灏打量他，沒看出有什麽異常，但如果真沒異常，沈翊不會在這麽多天連軸轉的情況下還睡不着。

“你失眠？”周灏說着話，靠近他。

沈翊眼中驚慌乍現，急忙攏起松松垮垮的睡袍轉過身來，“你，你別過來了，我馬上就出去。”

“為什麽不能過來？”周灏在他面前停住，腳尖對着腳尖，将人逼退在洗漱臺前，直直望入那雙不敢直視他的眼睛，“需要我幫忙嗎？”

沈翊窘迫地低着頭，耳尖染上一抹薄紅，嬌氣的嘴唇被咬的泛白。

周灏知道他在極力隐忍，但這是沈翊嗎？以前對“性”毫不避諱，現在見到他就逃。

“不用，我沒事了，走吧，去睡覺。”沈翊從他身旁匆匆走過，出了浴室。

空氣中還彌漫着沐浴露的清香和氤氲的水汽，周灏呆站片刻，跟出去。

沈翊已經重新回到床上，被子隆成一個側躺的人形，大半個臉埋在被子裏，好像真的“睡”了。

周灏掀開自己那一側的被子，一聲不響躺回去。

夜很靜，床頭櫃上的鬧鐘“噠噠”走動着，沈翊從一動不動，到後來的翻來覆去，周灏都聽在耳朵裏。

大概六點多，他聽到沈翊再次起床的聲音……然後聽到衣櫃門被打開。

動作很輕，但滑軌摩擦的微小動靜還是沒逃過周灏的耳朵。

沈翊安靜地盯着他衣櫃裏的衣服看了好一陣，似乎在猶豫該穿哪一件。

晚上回家時他們的衣服全濕了，現在正晾在陽臺上，沈翊要穿衣服，也只能是穿他的。

衣櫃那邊又開始有了動靜，窸窸窣窣的換衣服聲，接着是櫃門阖上、走向房門的腳步聲，周灏聽到鎖舌轉動，把被子往下拉了拉。

“你幹嘛去？”他微微擡頭，看到沈翊站在清冷微亮的晨光裏。

沈翊一手已經擰開門铛，轉頭看向他，短暫遲疑，說：“我睡不着，出去吹吹風。”

周灏以為他要去客廳的陽臺吹風，沒多想：“那你早點回來，別吹感冒了。”

“好。”沈翊回了他一句，出了門。

一個回籠覺再醒來，天已經大亮，這個覺睡得斷斷續續，并不踏實，轉頭看到身邊依舊是空的，心裏更顯失落。

——沈翊出去“吹風”後就沒再回來。

現在是早上九點鐘，沈翊不回來還能去哪？

周灏起床走入客廳，沒看到沈翊的身影，但廚房裏有動靜，走到廚房門口，就看到了沈翊舉着鍋鏟站在竈臺前，一副蓄勢待發的架勢，身上穿的還是他的衣服褲子，有些過于寬松。

他微微松了口氣，問：“你在幹嘛？”

沈翊轉過頭：“你醒了？我在做早飯。”

“……做的什麽？”周灏半信半疑走進去，往鍋裏一看，裏面煮着一鍋湯，還沒燒開，旁邊砧板是手工做的米粉，以及一些生腸、豬肝、瘦肉。

“我就會煮這個，對不起啊。”沈翊略帶歉疚地看着他。

“這個有什麽好對不起的？米粉很好吃啊。”周灏視線一轉，看到他手指上戴着的戒指。

察覺到他的目光，沈翊局促地想把手藏起來，可左摸摸右摸摸，不知道藏哪裏好，只好把戒指摘下來塞兜裏，解釋說：“菜市場那些阿姨總問我有沒有對象，要給我介紹相親，我嫌煩，就戴上了。”

東城菜市場幾乎都是以前一條街上的人，認識沈翊也不奇怪。

“沒關系。”周灏說着，轉身去沖咖啡，背對着他問：“你說去吹風，是去菜市場吹？”

“對啊，反正也睡不着……”

“為什麽不叫我一起？”

“你最近都沒休息好，這點小事就不叫你了。”

“……”

可是，沈翊這幾天也沒休息好。

周灏把咖啡豆倒進咖啡機，邊說：“吃完早餐再去睡一會兒吧，你昨晚都沒怎麽睡。”

“不要了，明天店裏放假，等會兒我去取點錢，給他們發紅包去。”

“……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你還是在家休息吧，晚上你想吃什麽？我順便去買菜。”

這回沈翊不叫他出門吃了。

周灏遞給他一杯咖啡：“一起去，然後再去超市買食材，吃火鍋吧，你覺得怎麽樣？”

他一直想着有一天能跟喜歡的人在家一起吃火鍋。

聽到吃火鍋，沈翊的眼睛亮了起來，“好啊！那就吃火鍋！”

吃完早餐，周灏開車，帶沈翊去了趟銀行，接着去口腔醫院，在去的路上，沈翊将那些還冒熱氣的新鈔分好，裝入紅包裏，在紅包上寫下店員的名字，最後把紅包塞入臨時準備好的帆布袋。

店裏已經沒上班，正在打掃衛生，他們到的時候也打掃得差不多了。

“大家都放下手裏的事過來一下。”沈翊一進店就朝休息區走，在沙發上坐下。

“沈總！你總算回來了！是來給我們發紅包的嗎？”小圓臉期待地跟上來，坐在離沈翊最近的沙發上。

沈翊将帆布袋裏的紅包嘩啦倒在茶幾上，從裏面找到寫着小圓臉的名字，拿起來遞給她：“新年快樂！今年又辛苦了！”

小圓臉美滋滋地接過紅包，用鼻子嗅了嗅，笑得像朵花，“可不？上班可辛苦了！”

其他人陸續圍上來，沈翊親自把紅包分發下去，郝店長倒來一杯熱水遞給坐在一旁的周灏，剛接過水，聽到小圓臉喊：“哎喲，你們沒戴戒指，是準備換鑽戒結婚了嗎？”

周灏一驚，握着水杯望過去，一時不知道該誇她情商高還是沒心眼，活活把沈翊給問住了。

沈翊驚慌地回看他一眼，不知道這個問題要怎麽回答。

要說準備結婚嘛，這八字還沒一撇，到最後雞飛蛋打反而落笑話，可不這麽說，又該怎麽解釋訂婚期間不戴訂婚戒指這件事？說洗澡的摘下來忘記戴回去，總不能倆人都忘記戴回去吧？

周灏觑着沈翊尴尬的表情，笑了笑：“戴戒指總有不方便的時候，早上走得匆忙，都忘記戴了。”

他擡手喝水，做出一副不好直說的模樣，小圓臉一雙大眼睛眨了眨，有些不明所以：“做什麽啊……”

“還能做什麽！”旁邊的女生扯了她一下，竊笑着壓低聲音：“你沒看到沈總穿的衣服明顯偏大嘛？”

小圓臉看了眼沈翊身上的衣服，仍然不解：“偏大怎麽了？”

那女生的臉都快藏進她領子裏了，語氣着急：“那是周總的衣服，笨蛋，他倆昨晚睡一起！”

小圓臉一臉頓悟的表情，賊兮兮地瞟了眼尴尬的沈翊，故作驚醒狀：“啊我明白了！運動！運動的時候要摘下來！”

周灏差點一口水噴出去。

“好了好了，我看也打掃得差不多了，郝姐，等會兒走的時候記得拉總閘，我就先走了，祝大家新年快樂！”沈翊慌慌張張地起身，拉住周灏就走，周灏匆忙之中只好把水杯放在前臺，在大家笑嘻嘻的“新年快樂”中推門而出。

出了醫院，回到車上，沈翊表情讪讪，一直有話想問的樣子，眼睛時不時觀察周灏的狀态，大概是周灏表現得太淡然，所以他終究什麽也沒問。

到了超市，周灏取了個購物小推車，往賣火鍋底料的區域走去。

看着他把一袋火鍋底料扔進購物車，沈翊敏銳地問：“你對這裏很熟啊？”

這個超市離他們家都不近，一般不會到這裏買東西。

“來過一次。”周灏随口回答，“平安夜那天跟賀知秋來買火鍋底料，他選的這個底料挺好吃。”

沈翊頓住，站在原地思忖許久，追上來，拽住他的衣袖，“我戒煙好久了。”

周灏愣了愣。

“所以……以後能不能只跟我吃火鍋？”沈翊靜靜地看着他，期待着他的答案。

周灏訝異地琢磨着他的話，聽出這是一場宛轉的告白。

但他更想聽直白的剖陳，想聽沈翊親口說“喜歡”。

“好啊！”周灏裝作聽不懂，一口答應下來，臉上帶着看似坦蕩的笑，“以後吃火鍋我都叫你！”

他承認自己有點卑鄙了，但沈翊更卑鄙，連句準話都不給就想換取他的真心，他才沒那麽傻。

沈翊沒想到會被敷衍過去，懵了一秒，臉上是掩飾不住的低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