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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園中尚有其他的人,路過你們身邊時,伊凡像受驚兔子那樣一下跳起來,躲到了你的身後。随後他又一次顫抖起來,連花束都快抱不住。你在他将花束丢落地上之前接過了,放在母親墓碑前。
随後伊凡從背後抱住了你。
他口中不斷地念了起來:“埃琳娜……埃琳娜……”初次之外的單詞一個也說不出口。可能是天氣太熱,縱使你們所站的地方有樹蔭遮蔽也無濟于事。你感覺到伊凡的衣服濕透了,全是汗,幾乎要浸到你的衣服上來。但是他的身體又那樣冷,仿佛裸身站在雪地之中一般。
“埃琳娜……埃琳娜……”他啜泣了起來。
你重複做了幾次深呼吸,将他的手從你腰間拿開。伊凡不願意松手,你不得不用了力氣。當你轉過身來與他面對面時,他的臉上惶然帶淚,好像整個世界都要崩塌了一樣。
“埃琳娜……”他喃喃地念道,“救救我。”
很遺憾今年你陪伴母親的時間不長。伊凡哭得站都站不住,你只好抱着他回來,他将手臂吊在你的脖子上,将頭埋在你的頸肩之間,用濕熱的液體不斷染濕你的皮膚。淚水會順着你的肩膀流到鎖骨,慢騰騰爬延而下,被衣物布料吸收,或是與你的汗水融合。
你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你出汗了。
社工看見你們時想說些什麽,但你示意他什麽都不要說。你要求他載你們回去,回到家裏,随後你坐在後座,伊凡坐在你的腿上。
伊凡的哭聲中夾雜着那兩個單詞,“埃琳娜”和“救救我”。你的手搭在他的肩上,繞過他的背環抱着他,這個人瘦得過分,體格還不如只有十五歲的你。在這炎炎夏日之中,你擁着他,隐約有種錯覺,他脆弱到随時可能融化在你懷中。
伊凡可能是你的舅舅。
你在回去之後問他一句:“你想起來什麽了嗎?”但伊凡沒有回答。他失魂落魄,視線茫茫無焦。他只知道抱着你索求安慰,仿佛一刻觸碰不到你,他就會像在風暴中失去船錨的小船一般,被大浪吞噬殆盡。
無來由地,你感覺到一絲異樣。這說不好是憤怒還是不悅,又或者是責怪。伊凡被你父親強行監禁的事實已然板上釘釘,但他為何如此依賴你的父親?
道理是說得通的。你父親對他喂食藥物使他心智磨損,像雛鳥一般自然而然依賴眼前唯一的人,也有可能你的父親對他打一棒子給一顆糖,掌控一個心智不全的人有什麽難的呢?斯德哥爾摩,你聽老師說過的。
但你頭一次對他将你當作你的父親這件事感到不喜,哪怕你努力告訴自己這是一件方便的事。
伊凡哭累了便睡了,縮在被子裏時還一抽一抽。其實他全身都濕了,像只從水裏撈出來的貓,黑發都黏在了額上頸上。他哭得出了太多汗,你應該為他洗澡或擦身後再讓他睡,否則容易感冒。但你沒有。
就像是精密的儀器出了錯誤一樣,你突然不願意觸碰他隐藏在衣物下的皮膚,遑論為他洗身。
他睡了好幾個小時,一直睡到了下午。你已經做了許多事。你向社工簡單解釋了你的發現,你查了資料準備做一次親緣鑒定,縱使這并非百分百成功。
伊凡醒來時就跑出來找你了,他又忘了穿鞋,甚至衣領也想不起來應該拉整齊。他像只剛學會的小鳥一樣撲進了你的懷裏,哀聲對你說:“抱抱我。”
在那一刻你突然有種沖動,想要問他:你知道我是誰嗎?
你不是你的父親,你不是在過去幾年裏和他日夜相處與他**的人,你不是囚禁他折磨他的人,你不是讓他依賴的人。你并不了解他。你只是恰好遺傳到太多屬于父親的基因,你可能是他的外甥。
一系列的澄清在你心頭浮現,然而你沒有吐出口。
你只是低頭看着他,看着他的眼睛,從那裏頭看到一滴搖搖曳曳的水珠。整個世界唯一的水珠,一旦滴落,這個世界便徹底幹涸荒蕪。
你的手臂抱住了他,一個字也未曾說出。
過了兩**帶他去了醫院,預約的時間到了。他害怕外人,在檢查過程中必須坐在你的懷裏才不會逃跑。護士對你們這相處方式感到驚奇,但伊凡一看就是精神病人,她只是報以了憐憫的眼神。
伊凡的身體情況比兩個月前好了許多,體重也有所增長。抽血的樣本你保留了一份,送去做親緣鑒定。
出一次門見一次外人,回去後伊凡便精神恹恹。你給他買了新的甜品,他也沒有食欲,只是對着發呆。
他沒再提起“埃琳娜”,仿佛過了那一天,就将一切都忘卻了。但他對你肢體接觸渴求仍然不減。
他很喜歡讓你抱他,用你的雙臂摟着他的肩,将他的屁股坐在他的大腿上,背部嵌進你的胸膛中。因為他太瘦,大部分軀體的骨頭都能直接硌到你,存在感如此鮮明。
曾經的你是不縱容他的,社工照顧他兩個月都沒見過幾次你們的擁抱,因為你總在拒絕。而你現在竟然連續幾天都住在這兒,伊凡清醒時總黏在你身邊。
這并不對勁,你想。
血緣關系對你而言是非常重要的東西嗎?對你這個親手殺了父親的人來說?你還能記得那天揮棍時使用的力道,砸擊父親腦袋時通過棍身傳來的震鳴,你去探他的軀體檢查他是否還有脈搏,你的手沾着他的血,沒能從這與你相似的血液中感受到半點東西。沒有忏悔,沒有畏懼,什麽都沒有。
但你愛你的母親。這可能也能作為你在乎血緣關系的證明。
你在等待鑒定結果,等待的過程中你想了很多東西,都是曾經你沒有在意過的。伊凡是如何被你父親變成這個模樣的,伊凡想要讓誰救他,伊凡将你看作什麽?
總而言之你等待着結果,你又想,伊凡是否也在等待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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