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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黎舒平沒說話,只是嘴角微微抽搐,随即将手中的文書卷成筒狀,敲向了鄒恒的頭。

鄒恒越躲,她打的越兇。

鄒恒:“……”

有時候一個人穿越到古代也是挺無助的,被上司虐待也沒人管,不但投訴無門,還要虛心謝謝對方教導。

就這樣一路郁悶的去往了弓府。

弓如之似老了十歲,為愛徒的死憂傷;又因愛徒之舉不齒;還因人死在自己府中,覺得晦氣。

她坐在書房的窗下,背脊微微佝偻,時不時唉聲嘆氣。

不知這種情況多久,反正端坐在堂下的女子看起來十分尴尬,見有人來,小心翼翼的松了一大口氣。

女子遂起身:“原來是黎寺正。”

鄒恒覺得,黎舒平生來就适合職場,其女冷靜且克制,臉上的表情總是含蓄內斂,讓人難以窺探內心。這種氣質不僅令人肅然起敬,同時也給人一種難以輕易接近的疏離感。

譬如面對眼前這位陌生女子。

鄒恒就很難從黎舒平的表情中推斷出她的身份,見她神色如常的行禮,便也跟着草草揖禮。

後聽她道:“奇山公主。”

鄒恒:“……”

鳳國皇女的等級制度頗為精細,從高至低劃分為十個等級。然而,女帝的血脈并不繁盛,皇女僅有五位。

為了維護皇權的均衡,避免皇女之間因權力而滋生不必要的野心,女帝在冊立皇太女之後,将其餘四位皇女同時賜予了公主的尊榮,并以各地的郡縣之名賜予封號。

奇山公主正是皇三女景染。

鄒恒對于皇室的內部事務知之甚少,僅能從等級冊封中窺見一斑。她推測,女帝對皇太女寵愛有加,而對于其他四位皇女,則似乎是一視同仁,并無明顯的偏愛。

女帝的這種态度,外界自然不敢輕易效仿。那好歹是鳳王貴女,身份尊貴,不容小觑。

于是,鄒恒挺直的脊背默默彎了一些。

奇山公主似不愛裝扮,穿着極為簡單,性子似乎頗為和善,微笑道:“本宮也曾承禹師教導,細算下來,該稱黎寺正一聲師姐呢。”她上前虛扶黎舒平道:“莫要與本宮見外了,黎師姐。”

黎舒平直起脊梁。

鄒恒也跟着直起了身,後眼觀鼻鼻觀心側立黎舒平身後,聽她與奇山公主謙虛寒暄了幾句。

她們本非相熟之人,言談有些生疏。加之此刻身處弓如之的書房,話題很快便轉至了案件上。

“簡助教的事本宮也聽說了。”景染一聲嘆息,似在惋惜,似又有些不齒:“聽說她自幼父母雙亡,一直在姨母家寄居,多年來受盡了委屈,如今終于有所成就……實在是令人惋惜。”

弓如之聞言輕輕嘆了口氣,似乎被觸動了心弦。

景染公主見狀,柔聲安慰道:“弓博士不必過于挂懷,您應當盡快振作起來,您是學院的中流砥柱,學生們都在等您呢。”

感受到了公主的關懷,弓如之眼中閃過一絲感激,她微微颔首嘆氣,語氣中帶着一絲滄桑:“多謝奇山公主的寬慰,老身自當盡力而為,不辜負公主和太學院的期望。”

黎舒平也想要說些安慰的話,卻一時找不到合适的言辭,于是投給鄒恒一個眼神。

鄒恒裝作沒有看見,并默默轉過身去。

她就是個打醬油的,別給她那麽多戲。

黎舒平氣急,對着她小腿踹了一腳。

鄒恒身形微微趔趄,站定後無奈對弓如之躬身揖禮:“弓博士節哀順變,人固有一死,不過早晚而已。”

黎舒平:“……”

她是真的很想揍她。

弓如之不知世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還是對鄒恒的話不感冒,只道:“幾位請自便吧,不必理會老身。”

黎舒平急忙行禮,帶着鄒恒逃也似的離開了書房,卻在門外意外與弓文成撞了滿懷。

一托盤的茶水瞬間傾灑,茶水四濺,弓文成因燙傷而驚呼一聲,随即松手,托盤和杯盞一同墜地,發出清脆的碎裂聲。

黎舒平想要上前幫忙,卻又顧忌男女之防,手停在半空中,上也不是,下也不是,一時進退兩難,臉色也尴尬至極。

沒想到,身後那個平日裏躲懶偷散的鄒恒竟迅速上前替她解了圍。

她緊緊抓住弓文成的雙腕,将他拉至院中的青瓷魚缸前,直接将他的手浸入冷水裏。

水冷得刺骨,弓文成的身體微微顫抖,他試圖抽出手時,鄒恒漠然道:“郎君若不想留下燙傷,還需浸泡片刻。”

弓文成雖有異議,但見女子神情嚴肅,一時竟也順從地沒有抽回手。

鄒恒這才松開手,水面因她的抽離泛起漣漪,驚動了紅尾鯉魚,它們搖擺着身體,輕啄弓文成的指尖。

初春的水冷得刺骨,不一會兒,弓文成便失去了知覺,也不再感受到魚兒的頑皮。

鄒恒取出手帕擦手,看似随意地問道:“那日郎君是否去過偏院?”

缸中的水似乎許久未換,呈淺綠色,但水面還算清澈,映得弓文成的手更加白皙。

聞言,指尖在水中微微一動,魚兒也似乎來了興致,繞着他的指尖游了一圈,頗為有趣。弓文成低頭看得入神,聽到鄒恒的話,沒有擡頭,只是回答:“得知消息時去過。”

鄒恒:“得知什麽消息?”

弓文成:“自是得知她遇害的消息。”

鄒恒輕聲應了一聲:“我還以為郎君是聽說她偷了弓博士的考題,前去質問時,去過呢。”

弓文成一愣,随即憤怒地擡頭看向鄒恒:“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鄒恒漠然迎上他的目光:“郎君何必激動?我只是随口問問。”

弓文成頓感羞惱,水也實在冷得刺骨,于是幹脆白了鄒恒一眼,抽出手,憤然離去。

三人視線一路追随,待其走遠,景染才将目光淡淡落在鄒恒的臉上。

“這位是?”

鄒恒恭敬行禮:“在下大理寺錄事鄒恒,見過奇山公主。”

景染微微點頭,目光中帶着一絲探究:“鄒恒……”她輕聲重複着這個名字,然後露出一抹溫和的微笑:“恕本宮冒昧,不知鄒錄事與司大将軍?”

鄒恒颔首:“司大将軍乃卑職未來的婆母。”

景染微一挑眉,又上下打量一番鄒恒後,才道:“能得司大将軍青眼,想必鄒錄事一定有什麽過人之處。”

鄒恒不語。

周圍的空氣凝固了片刻。

最終,還是黎舒平打破了這份寧靜:“微臣與副使有約,恐不宜久留。”

景染回過神來,微微一笑:“那本宮就不打擾二位了。”

說完,先行一步。

目送其遠去,兩人才心照不宣的踏向偏院。

京兆府的官員仍舊在場,似要将現場翻個徹底,想要從中找到蛛絲馬跡。

此案終究歸屬于京兆府,因此黎舒平僅将供詞遞交給京兆府的官員,只與之進行了簡短的交談。

黎舒平言道:“歲試在即,此女之舉怕是要引起軒然大波。最為痛心的莫過于弓博士,”她稍作停頓,繼而輕嘆一聲:“弓郎君亦顯得心神不寧。”

副使翻閱着供詞,聽到此言,回應道:“黎寺正有所不知,簡娘子與弓郎君平日裏以師姐弟相稱,雖非血親,卻情同手足,一時難以接受,也是人之常情。”

黎舒平微微颔首,随即帶着鄒恒離去。

歸途中,車廂內氣氛略顯壓抑,直至馬車穿過繁華市集。

鄒恒才終于打破沉默:“弓博士對簡助教稍顯嚴苛,但亦慈愛,實在難以理解她為何要如此行事。”

此事端看是為了錢,但事态演變至今,金錢似乎只是表象,內裏究竟如何,實在是個謎。

黎舒平同樣感到困惑:“寧願以身作餌,也要敗壞弓博士的名聲。仿佛隐藏着深仇大恨。”

深仇大恨……

鄒恒愣怔片刻,突然挺直了背脊,眼神變得深邃。

黎舒平追問:“你想到了什麽?”

鄒恒道:“壬午年季秋卷七十八號,壬午科場舞弊案。”

女帝繼位二十餘載,政權初立時尚未穩固,朝中權貴多有借權謀私者。許多資質平庸的權貴女子得以通名列金榜。一時激起衆多仕女不滿,她們集結于考院,舉行示威,抗議之聲不絕于耳。幸遇良臣在朝堂背書。女帝借此機會對主考官發難,下令徹查。

這才有了壬午科場舞弊案。

而當年舞弊的手段中,就包含買題這一項。

但此案年頭已久,簡丁蘭當時也只該是個幾歲孩童,弓如之是否牽扯此案,尚不明确。

黎舒平一聲令下,馬婦當即揚起馬鞭,短短一刻,兩女便風風火火地趕回了大理寺。

因涉案人數衆多,此案卷軸繁雜,展開後足有一丈多長。得知消息的衆人紛紛趕來,将卷軸圍得水洩不通。

顯然用不着她。于是鄒恒默默退至桌案旁躲懶,一杯茶尚未飲盡,就聽人高呼:“找到了。”

衆人紛紛湊了上去,赫然看到了弓如之的大名。

她正是那屆高中的貢士。

衆人自此腦洞大開,各種陰謀論更是脫口而出,架格庫外一時人聲鼎沸。

直至日正當中,晌午已至,可衆人的讨論興致依舊高漲,沒有絲毫離去的跡象。

鄒恒只能緊貼牆壁,遁的悄無聲息。

耳邊終于安靜下來,鄒恒長呼一口濁氣,她必須要喝完羊湯恢複一下體力,只是擡腳剛踏出寺門,耳邊再次不得安寧。

“姐姐~”

“……”

大理寺外,司府的馬車似已等候的許久,司清岳坐在車裏有些百無聊賴,終于瞧見了鄒恒的身影,琥珀色的瞳仁仿佛都開始熠熠生輝。

他一躍跳下馬車,闊步向鄒恒而來:“姐姐今日怎麽出來的這麽晚?不覺得餓嗎?”

鄒恒狐疑凝他:“今日?你很了解我的作息嗎?莫不是還派人盯過我?”

司清岳:“……”

司清岳唇瓣翕動,幹脆不予作答,并将眼睛彎成了月牙:“姐姐餓了吧?二街有家羊肉湯可有名了,我請姐姐喝好不好?”

鄒恒眸色更深,冷冷看他片刻:“你還真派人盯過我!”

司清岳:“……”

司清岳觀她神色,忽感不安:“姐姐生氣了嗎?”

鄒恒還不至于因此生氣,卻故做冷态,轉身就走:“別跟着我。”

司清岳當真止步,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鄒恒只當甩掉了跟屁蟲,頓感心中愉悅,目标堅定的直奔二街行去。

鄒恒俸祿不高,衣飾上嫌少花心思,掙的錢大多只幹兩件事,吃美食,去浴院。

大魚大肉雖吃不起,不過藏在京城巷子裏的小鋪,被她挖掘了徹底。

二街羊湯離大理寺稍近,因而時長關顧,白嫩的羊湯撒上一把脆綠的蔥葉,添了幾分清新的香氣,再添些胡椒粉進去,增添辛辣口感,配上細嫩而不膻的羊肉,一碗下去,疲憊頃刻驅散,留下的只有滿足和溫暖。

鄒恒放下銅錢,心滿意足起身回程。

可當那抹欣長的身姿映入眼低,她不由頓住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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