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她這麽喜歡你? 季不寄,我是幻覺麽?……
第28章 她這麽喜歡你? 季不寄,我是幻覺麽?……
她剛說完, 又發現自己這話不吉利,補了句:“你出院了?”
“哦,季不寄替我看廣告複活了。”時恩賜嫣然一笑。
“他們都說你死了, 原來你是去住院了。”
女生覺得他在開玩笑, 還想再說些什麽, 聽見時恩賜抱着學長道:“拜拜,我們先走了。”
她第一次聽到大名鼎鼎的日大學神講話,聲線并不低沉,澄澈幹淨, 可她總感覺這其中透着一股微妙的耀武揚威。
他怎麽會和學長認識?
“你知道他住哪?”女生問。
“當然。”
那人頭也不回地帶走了季不寄。
時恩賜清楚季不寄酒量糟糕, 清楚他的學校位置, 清楚他住哪棟宿舍樓乃至哪一間房間。
他還知道,季不寄外食完一定要洗澡。
宿舍門沒鎖,明明被不法分子闖入過一次, 他仍舊不長記性。時恩賜騰不出手,用鞋子踢開門, 正想着如何給他醒酒, 季不寄忽然意識清晰了些。
“為什麽每次喝醉都能夢到你?”
他問。
時恩賜把他放椅子上,雙手撐在他身側,輕笑道:“那你的主觀意識還真是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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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對,不是強大。”季不寄捂住腦袋, 低低道:“是幻覺。”
是他過于脆弱了, 以至于産生了心理疾病。
“你看着我。”時恩賜拉開他的雙手, 讓他正對着自己的眼睛:“季不寄, 我是幻覺麽?”
季不寄黑沉沉的眸子一眨不眨,凝視着他,漂亮的虹膜, 纖長的睫毛。
“不。”他搖了搖頭,驀地抓起桌上的簽字筆,筆尖直逼對方喉結:“你是心魔。”
喉結滾動了一下,時恩賜白皙的臉蛋上綻放出一個笑容,明豔照人。他并沒有躲開,冰涼的手扣住季不寄的手腕,操縱着對方手下的筆,在自己的脖子上畫着塗鴉。
一顆線條扭曲的、漆黑的愛心。
“謝謝你給我新的身份。”時恩賜的指腹按在他被酒意暈染殷紅的眼角,揩下生理性淚水,語氣溫柔似水:“你說,我到底是因你而生,還是為你而生?”
季不寄神志不清,呓語梗在喉間。
時恩賜搜了圈他的桌櫃,找出東西來,拌勻,喂他喝水。後者嘴唇動了動,沾上點溫水,蹙眉道:“怎麽這麽甜。”
“就放了三勺,哪裏甜了?”
“好不容易給你沖的,你必須喝掉。”時恩賜強行把水杯塞到他手裏,季不寄不滿地抱住杯子,還算聽話地勉強喝了一口。
他一低頭,發絲就落進了水裏,時恩賜給他撩到耳後,瞧着他單側的耳釘,悄聲道:“學妹學妹……她這麽喜歡你?”
季不寄今天新換了一套耳飾,耳骨釘上有個紮人的尖尖角,像小惡魔的牙齒,泛着銀質光澤。
時恩賜上手按了下,紮得有點疼,不知道這個笨拙的蠢蛋會不會誤傷自己。
打單不打雙,季不寄的耳洞一共有七個。他幫季不寄一顆顆摘掉,從抽屜裏翻出養耳棒,一一給他換上。
半杯溫水下肚,季不寄恢複了些許精神,大抵是不再把時恩賜當幻影了,他安安靜靜地抱着水杯,任由他擺弄自己的耳朵。
“你要洗澡麽?還是上床睡覺。”時恩賜收拾完,将小顆的耳釘收納進小盒子裏,問季不寄。
“我要洗澡。”季不寄用最平淡的語氣說出最堅定的話。
酒後其實不該立即去沖澡,可季不寄心理層面難以過得去,他感覺現在的自己身上有股濃郁的怪味,那是由烤肉味、啤酒味和時恩賜身上的果木香構成的。
時恩賜不确定這個醉鬼能不能走路:“你自己去洗還是我幫你?”
學校的宿舍配備有獨立浴室,小小的淋浴隔間,對于學生來說還算方便。
“我自己去。”季不寄擱下水杯,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甩開時恩賜的胳膊。
“真不要我幫你?”
季不寄留給他一個圓圓的後腦勺,邁着醉步,惡狠狠道:“我讨厭你。”
時恩賜饒有興致地抱臂看着他:“好吧。”
他強逼着自己筆挺地進了浴室,關上門的一瞬,手扶上了牆,心想下次不能再答應薛文芝的酒局了。
喝酒誤事。
水溫調節到35度,擰開淋浴頭,水流嘩啦啦澆了滿身。季不寄清醒了過來,意識到自己還沒脫衣服。
不知為何,現在遇到那個家夥,他總有一種異樣感。接近自我防禦的直覺令他想緊緊地護好自己的衣服。
他再次确認浴室門是否反鎖,随後脫掉了上衣和短褲,肌膚間似乎還殘留着被人摟抱過的感覺,令人不由戰栗。
時恩賜沒抱着他沉湖真是謝天謝地。
季不寄将自己裏裏外外洗了個幹幹淨淨,把一身酒氣沖掉,理智回籠。他洗完澡,猛地意識到自己逃得急,沒有拿換洗的衣物。
他不想穿着髒衣服出去,然而可恨的時恩賜就在門外。
季不寄渾身赤裸,濕乎乎的手握住門把手,額前劉海滴滴答答地落着水,做足了心理準備,推動屏風。
門瀉開了一個小縫,午後的陽光透過玻璃鑽了進來。
季不寄在有限的範圍內掃視了一圈,宿舍裏空無一人。
他試探着小聲喊了那個人的名字:“時恩賜?”
無人應答。
時恩賜似乎是走了。
他放下心來,剛要推開門出去,門後的另一端忽響起一道幽幽的聲線。
“好像有個笨蛋沒拿衣服?”
季不寄猛地一下關上了門!
門外的人幾不可聞地溢出一聲嗤笑,季不寄沒有捕捉到,只是在一陣大力關門聲後,聽見時恩賜低低地念道:“季不寄,你變了,以前你和我是可以泡在一個池子裏的關系。”
季不寄咬了下牙:“那時候我穿泳衣了。”
“是這樣嗎?”時恩賜靠在牆邊,聲音隔着厚牆壁源源不斷地傳來,似乎有些悶悶的委屈:“那你還記得當時答應了我什麽嗎?”
季不寄僵在了原地,蒸騰的水汽漸漸消退,他的身影變得清晰。
“你果然忘了。”
“已經過去了。”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兩人的話語撞在了一起。
黑發被水黏在一起,縷縷末梢打着點滴,地板上到處都是水漬。
“你還有什麽資格提那件事……”季不寄動了動口型,實際上沒有出聲。
門外響起了愈行愈遠的腳步聲,時恩賜似乎是離開了,走之前說的最後一句話是:“衣服給你放門口了,快穿,不許感冒。”
季不寄推開門,看到了地上的洗衣盆裏整整齊齊地疊着幾件衣物,正好是他打算換的那一套。
——
周末的醫院人群嘈雜,大廳內醫務人員忙碌而有序地穿梭其間,季不寄挂了一位精神科醫生的門診號。
排到他時,醫生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簡單地問了幾句話,随後讓他先去做腦神經和腦ct檢查。
季不寄繳了幾百塊錢的檢查費,做完這些檢查後,就近在小館子裏吃了頓快餐。下午結果出來,他再去精神科找醫生,醫生看過他的檢查結果,要求他填寫兩套量表。
一套是人格分裂評定量表,季不寄快速完成,得分在正常範圍內。
另一套是MMSE量表,算是一個簡易智力狀況檢查,滿分30分,季不寄只扣了一分,認知功能同樣正常。
10分鐘後,季不寄拿着醫生給他開的安神藥和一堆小票,走出了醫院。
這時,住院部的大樓底下,有一位女性走了過來,朝季不寄招招手道:“好巧,你來醫院做什麽?生病了?”
他順着聲音來源的方向望去,是蔣木。
“好像沒有。”季不寄自己也不太确定,問她道:“你呢?”
蔣木停在他身邊:“我來醫院看人。你這是怎麽回事?什麽叫好像沒有?”
季不寄淡然道:“我懷疑自己有第二人格,約了精神科的醫生,剛剛就診結束。”
“醫生說什麽?”蔣木看他不像是精神出了問題的模樣。
“他說,我可以去多運動運動,多曬曬太陽。”
蔣木笑了:“你是該多曬曬太陽。”
“可我覺得沒那麽簡單。”季不寄仍然疑病。
蔣木想了想,道:“其實這所醫院最出名的是心血管疾病,精神科不行的。我認識一位私人心理醫生,你要實在不放心,去她那邊看看?”
季不寄剛剛破費了近千塊錢,私人醫生價格更高,還不能走醫保,遂拒絕道:“不用了。”
“她是我一富婆朋友,不缺錢,看病很良心的。”蔣木看破了他的顧慮,勸道:“我把她推給你吧,她挺有水準的。”
季不寄問:“不缺錢,那她怎麽收費?”
“嗯......怎麽說呢,她要的報酬,會和你想的不大一樣。她有特殊癖好。”
“什麽?”
蔣木解釋道:“不是那種,她喜歡收集一些心理疾病患者創作出來的藝術品,像一幅畫、一支舞蹈、一首詩歌或者小說之類的。”
季不寄想,不巧,他最不擅長的就是搞藝術。
“那她估計不會想給我看病。”
“這你放心,時——是、是多麽奇葩的作品她都會接受的!”蔣木話音一轉,欲蓋彌彰地擡升音調:“我跟你講,她之前還把一個發黴的堿水面包挂件當成寶,每天睡前嗦上一口呢。”
季不寄聽完,覺得這位收藏家也挺需要去看看心理醫生的。
死馬當活馬醫,在蔣木的極力安利下,季不寄加上了那位心理醫生的聯系方式。
頭像果真是一個堿水結,心形的,大抵是在沒發黴之前拍的。
“你叫她蘇小姐就好,她不喜歡別人叫她醫生。”蔣木道。
季不寄此刻已經不對這位蘇小姐抱有希望,給她改好備注,沒想好發什麽合适的話用于打招呼,對方搶先一步發來了消息。
【蘇小姐:今晚過來麽?】
【蘇小姐:[位置信息]】
風風火火的性格和季不鳴倒有幾分相似。
吃過晚飯,季不寄按照她發的位置打車出發,她住在別墅區,坐公共交通過去有些不便。
很巧的是,時恩賜的家就在附近。
高中的某天晚上,他第一次獨自登門拜訪,時恩賜沒讓他進門。
寒風淩冽,季不寄被凍得鼻尖通紅,大雪紛紛揚揚地落下,一并化到他雪白的肌膚上。
時家別墅燈火通明,時恩賜站在正門口,黑衣黑發,險些與夜融為一體。
看到季不寄,他的淺眸一點點亮起,似是冬日街邊的一盞盞燈光,次第閃爍。
“季不寄,我們不能回去。”
他小跑着撲上去,摟住對方,身上仍帶着室內的暖意。他把少年冰涼的手塞進口袋,倏然摸到了一張紙條。
“你給我帶了什麽?”
季不寄輕眨了下眼睛:“成績條,還有你忘帶的作業。”
“什麽?”時恩賜愣了一下,确認道:“你冒着雪趕來就是為了給我送趟作業?”
季不寄道:“明天老師要逐一檢查,你不寫就要被拎出去罰站了。”
時恩賜有些苦惱,季不寄怎麽這麽笨?好不容易來找他一遭,只是為了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情。
“這種事情怎麽都好啦,你冷不冷?我已經叫上車了,車一會兒就到。”
他掏出圍巾,邊說邊給季不寄系上。
季不寄被布料兜住嘴巴,抓着圍巾,問他:“去哪?為什麽不要回去?”
時恩賜開始給季不寄戴帽子,他長得矮,得微微踮起些腳尖:“去網吧玩。家裏在聚餐,來了很多親戚。”
“不行。”季不寄扶住帽子。
時恩賜早就料到他不會同意,心裏正組織着勸說的話,面上的情緒也醞釀到位了,卻又聽到他說:“你得把作業寫完。”
時恩賜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我在網吧寫。”
沒等幾分鐘,他打的車便到了門口,季不寄給家裏人發了個短信,告訴母親今晚有事不回去了,跟着時恩賜去了網吧。
網吧需要身份證登記,他們兩個都沒有成年。時恩賜掏出他家長的身份證,輕車熟路地開了包間。
“你家不是有電腦麽?”季不寄問,看他那副模樣,不像是第一次來網吧了。
時恩賜道:“感覺不一樣!”
“感覺?”季不寄搞不明白。
他倆進到包間內,兩把電競椅,兩臺機位,後邊橫有一張小沙發。時恩賜選了裏邊的座位,他就坐在外邊,把肩上的書包放下,找出習題冊,遞給時恩賜。
“寫吧,我看着你。”季不寄的語氣無比自然。
時恩賜瞪大眼睛:“沒開玩笑吧季不寄,我們上網是按時收費的,時間就是金錢,你居然讓我在機位前幹這種事情?”
季不寄問:“你還差錢?”
于是,小少爺在季不寄的眼皮子底下補完了兩天的作業。
“這下可以玩了吧?”時恩賜火速合上習題冊,生怕他再說出要檢查什麽的話。
“玩什麽?”
時恩賜列舉了幾個時下最熱門的游戲,問他玩過哪個。季不寄哪個都沒玩過,他家裏沒電腦,祖傳的舊手機無法運行市面上流行的手游。
“你怎麽什麽都沒玩過?”時恩賜撇撇嘴,托着下巴,視線在網頁上随之滾動。
季不寄勾起嘴角,偏頭瞧着他:“你以後給我做一個,我就玩。”
時恩賜常打游戲,但對那些制作游戲所需要學習的一行行代碼毫不感興趣,他是個徹頭徹尾的文科生。
可在這一刻,他就像是被季不寄臉上淺淡勾人的笑容蠱惑了一般,點了點頭。
“這可是你說的。”
——
季不寄到達目的地,按響門鈴。
一位布丁頭的年輕女人打開門,側身讓他進去,上下打量,絲毫不掩飾探究的眼神。
“打擾了。”他客套道。
“沒事,我喊你來的。”蘇小姐穿着休閑的居家服,坐到客廳的單人沙發上,招呼道:“随便坐,最好是離我近點,我耳朵不好使。”
季不寄坐在她旁邊的長沙發上,住家阿姨端來了兩杯茶水,他晚上喝了茶會睡不着,就放在桌上沒有喝。
“今晚就随便聊聊,你不用拘謹,我只是想先認識一下你。”蘇小姐翹起二郎腿,挑眉笑道。
季不寄不認為自己有什麽值得認識的價值,開門見山:“我懷疑我有多重人格。”
“哦?詳細說說?”蘇小姐問:“你最近有出現異常行為嗎?”
“我最近身體兩次失去控制。第一次是在家裏,我和家裏人一起吃早餐,忽然就像是被關進了一個黑匣子裏,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外邊的另一個人格出來行動,性格和我截然不同。”季不寄徐徐說道。
蘇小姐面上表情不變,示意他繼續講下去。
“第二次是在一家餐廳,我和別人用餐時,他再度冒出來,擅自做了一些胡鬧的舉動,還吃了十幾盤甜品。”
“你喜歡吃甜品嗎?”蘇小姐問他。
季不寄搖了搖頭。
蘇小姐遺憾道:“好吧,我也很讨厭甜食,還以為能打發走別人送我的曲奇了。”
插完題外話,她問:“具體是什麽時候開始的?有沒有什麽規律?”
季不寄回憶了下:“大概是兩周前開始,第二次僅隔了半天,兩次均持續時間不久,一兩個小時左右。”
“有意思,你能具體描述一下他的形象嗎?”蘇小姐來了興致。
季不寄思索着,盡量使自己的形容貼近記憶,緩慢道:“性情頑劣、巧舌如簧,應該習慣居于上位,行事任性,有點幼稚。”
“那他和你真是完全相反的存在呢。”蘇小姐托腮道。
“你近期情緒怎麽樣?有焦慮、悲觀、暴躁之類的負面傾向嗎?”
“近期——”季不寄想到了什麽,低頭盯着桌上的茶水:“情緒波動比之前大,但不全是負面的。”
蘇小姐擡手讓住家阿姨倒了杯清水,“不全是負面的......那私人生活方面呢?常見的,比如睡眠,有沒有異常?”
這下季不寄的思考時間更久了。他接過水杯,潤濕嘴唇,半晌,才遲疑開口道:“前段時間,我經常會夢到一個人。但最近不會了,因為他好像是真實存在的。”
“嗯?”蘇小姐察覺異常:“那個人和你什麽關系?你所謂的第二個人格,是否與他個性接近?”
她這一問,季不寄霎時面色一變:“他們兩個很像。”
“你們是什麽關系?”蘇小姐繼續追問。
“我和他是——”季不寄一時間想不上來一個貼切的詞,他和時恩賜是什麽關系呢?以前的朋友?還是互相敵視的死敵?
末了,他選了個最平淡的回答:“高中同學。”
“呦,高中同學……”蘇小姐驀然間意味深長地露出一抹笑容,不知是聯想到了什麽:“你和我的一個來訪者有些像。”
“這确實像是解離性身份疾患的一種表現,兩個人格交替出現,各自有其獨特的思維、情感和行為模式。至于你提到的另一個高中同學嘛,既然這個人格和他有相似的地方,那有可能意味着你的潛意識裏仍存在尚未解決的感情創傷。”
她分析道,安慰了句:“不過你不必擔心,多重人格障礙雖然複雜,但通過認知行為療法等心理治療以及藥物治療的輔助,它是可以得到有效控制的。”
季不寄問:“我需要付出什麽?”
他記得蔣木說,蘇小姐喜歡收集“藝術品”。
“你嘛,我想想,你有擅長的創作領域嗎?”蘇小姐晃悠着二郎腿問他。
“我的創作可能會讓你失望。”季不寄道。
“失望?怎麽會,你的情況本身已經很有趣了。我之前遇到過一個審美奇差且毫無藝術細胞的,他那首即興鋼琴曲彈得我連着三天沒進琴房。”
蘇小姐喝幹杯子裏的茶,潤潤喉,道:“最後他給我端出來個游戲demo,說允許我先試玩一下……病人創作的東西可真有趣,我非常喜歡,這就像是在窺視他們的秘密,讓我有許多遐想空間。”
季不寄對她的惡趣味不置可否,不過倒是受到了啓發:“我可以借你的琴用用嗎?”
“你也會彈鋼琴?”她問。
“以前學過一點。但原創的話,我可能不太擅長。”季不寄道。
蘇小姐不在乎這些,起身帶他進了琴房。
光線通透,鋼琴位于落地窗旁,木地板上擺有兩把複古的皮質椅子。
她在其中一張椅子上坐下:“需要給你創作時間麽?”
季不寄搖頭:“不用。”
“那就開始吧。”蘇小姐擡了擡下巴。
季不寄坐到鋼琴前,按響琴鍵,一段即興創作的曲子随之流淌而出。他彈得流暢,旋律繞耳,蘇小姐靜靜聽着。
一曲終了,她捏了捏鼻子,似是有些無語:“你這首即興……”
曲子前期溫柔婉轉,中期激昂向上,與一股變幻莫測的韻律交織在一起,結尾再度變得悠揚細膩,如微風拂過湖面。他這首曲彈得是不難聽,但問題就在于——
“到底拼接了多少首鋼琴曲?”蘇小姐問。
季不寄絲毫不心虛,坦率道:“四首,致愛麗絲、歡樂頌、秋日私語、卡農。”
蘇小姐說不出話來了,她上次在這裏受到沖擊,還是聽了某人自稱苦學兩年的獨創曲。這次又來了首毫無靈魂的經典鋼琴曲目串燒。
擡頭瞧了眼鐘表,已經臨近九點,落地窗外夜色深沉。蘇小姐放過了季不寄,兩人一起回到客廳。
挑高的天花板上,水晶吊燈灑下柔和的白光。從另一頭回來時季不寄才注意到,電視另一側的塗漆牆壁上挂着許多抽象的藝術畫作。
蘇小姐察覺到他的目光,在畫作前駐足,片刻後冷不丁地問道:“對了,你對你那位高中同學是什麽感情?”
季不寄仰頭看着畫,語氣平淡:“非常讨厭。”
“不要對我撒謊。”
“……還有一些愧疚。”
“愧疚?”蘇小姐扭頭去瞧他。
季不寄輕聲道:“我對不起他的母親。”
蘇小姐敏銳地洞察出他對這一話題的抗拒,沒繼續深挖他産生這種情感的原因:“不止這些吧?讨厭和愧疚,它們既然同時存在于一個人身上,你同他相處時必然是飽受折磨的。但你給我的感覺,比起逃離,你更想要接近。”
“需要我給你畫個餅狀圖嗎?”季不寄面無表情。
“好吧好吧,你今晚不願意說就算了。”
蘇小姐擺擺手,結束了本次談話。
季不寄告辭,走入玄關。
她在背後倏然道:“忘記告訴你了,我錄音了,不介意吧?”
“那段鋼琴曲?”
“當然不止,是全部。”蘇小姐晃了下錄音筆:“今晚的談話內容,全收錄。”
季不寄頓在玄關,問:“什麽?”
“這句也錄進來了。”蘇小姐揚唇道。
離開蘇小姐家,走了幾分鐘,季不寄陡然想起來他還沒和她約下一次的就診時間。
他掏出手機,在黑夜裏亮起屏幕,眼睛被刺了下,瞥見一條信息滑過。
【宋乞:哥,晚上好呀】
那日他們食堂相遇後,宋乞死纏爛打加上了他的聯系方式,他當時腦子亂,回去也忘記把宋乞拖到黑名單了。
他手指一動,剛要拉黑,宋乞下一條消息發來。
【宋乞:別拉黑我!求你了。】
【宋乞:哥,我那時年紀小,不懂事,那件事确實是我做的不好。】
【宋乞:但是你至于氣我這麽多年嗎?】
他一條接一條地發着,打字速度飛快,最後送過來一張貓貓道歉的表情包。
【宋乞:難道哥後悔救我了嗎?】
季不寄想,他和時恩賜的聊天方式真像,連表情包都用同一套。
他不知道那是近期很流行的貼圖,聊天軟件默認的都是這個圖包。
季不寄靠在路燈杆子上,回複他消息。
【季不寄:我只是不喜歡被欺騙。】
宋乞發來了一個語音條,季不寄點開去聽,他的聲音因為急于解釋而顯得倉促不安:“我從來沒有想過騙你,我只是......只是......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讨厭我。”
季不寄打字回複他。
【季不寄:我不會讨厭你,我讨厭的人只有一個。】
“你好偏心,你只偏心時恩賜。”宋乞的語音聽起來在顫抖。
這也叫偏心麽?季不寄倏然間有些想笑。
他擡起頭,視線穿透光線稀薄的路燈,無意間看到了時家的別墅。
是了,他這段路走熟了,走着夜路,下意識地走到了這裏。
季不寄邁動步子往那個方向走,似是被屋頂上的那只鳥巢吸引了。房子在視野裏愈來愈大,花園裏植被修剪整齊,環境清雅。
和四年前的時家一模一樣。
他像四年前那樣,翻到時家後院,這邊不見燈火,漆黑一片。他不小心踩了空,掉進了泳池裏。
萬幸這裏沒有水,季不寄只是摔了一跤。
這一摔,他猛地憶起幾年前,他也在這裏摔過一次。
那時天暖,時恩賜跟他在泳池邊上玩,故意拿水槍射他,他連連後退,一不小心就跌入了水中。
季不寄不會游泳,玩得有些累了,水溫很舒服,他就沉在水裏裝死。
卻給時恩賜吓了一跳,以為他溺水了,一下子蹦水裏救人,把泳池水深僅有一米二這點抛之腦後,砸到自己身上。
“那個傻子......”
他揉着摔得發麻的手肘,從水池裏爬出來,亮起手電,一步步來到時恩賜卧室的落地窗前。
卧室沒拉窗簾,或許時恩賜上次離去是在一個白天。季不寄貼近冰涼的玻璃朝裏邊望去,眼神掠過屋內大大小小的物品。
比以前少了些東西,但又添了許多他沒見過的。
壓在玻璃上的手稍稍用力,窗戶竟是開了。
他闖入時恩賜的家裏,直接來到他的卧室。房間內有一整面牆的書架,上邊擺滿了季不寄不感興趣的書籍。
文學類占多數,他記得時恩賜喜歡文學,常常捧着本厚書打發時間,卻不知道為什麽在分科時選了理科。
架在落地窗邊的鋼琴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深色紅木桌。桌面淩亂,左側的區域放着一臺筆記本電腦,右邊的鋼筆沒有扣好蓋子,白色的手賬本是攤開的狀态,季不寄湊近去看。
上邊只寫了五個字——天黑得好慢。
日記本?
若是幾年前的季不寄,早在他家門口就駐足不前了。如今的他不僅能毫無心理負擔地闖入民宅,還能無比自然地偷看時恩賜的日記本。
就在這時,一道幽然的聲線自耳後響起。
“季不寄,你像個強盜。”
季不寄心尖一顫,不經意碰掉了桌角的什麽東西。
“……你怎麽神出鬼沒的?”他佯裝沉着,扭頭去找身後的人。
金發青年坐在蓬軟的大床上,雙手撐着床沿,下巴微微仰起,有幾分居高臨下的意味。明明是死亡角度,卻仍然漂亮得讓人嫉妒。
“我不應該在自己家裏麽?”他歪了歪頭,姿态閑适。
季不寄問:“你現在是什麽狀态?”
時恩賜的每次出現都會打他個措手不及,他捉摸不透這人是從哪裏冒出來的,又是什麽時候來到他身邊的。
時恩賜眨眨眼睛,驀然站了起來,身影隐匿于陰影中,過往開朗的少年氣與此刻潮濕陰冷的鬼氣奇妙地糅雜在了一起。
他的笑眸彎得像月牙,尖尖的虎牙露了出來:“我也不知道。我的記憶和以前沒有區別,心裏卻感覺通透了許多。”
他悄悄走近季不寄,一股淡淡的花香襲來,發絲上沾了片櫻花瓣。
這個季節有櫻花嗎?
季不寄退了兩步,踩到了什麽東西,他低頭去看,那物件卻被時恩賜踢到了床底,餘光僅來得及捕捉到一個邊角。
似乎是一盒不知名藥物的注射液。
“話說季不寄,你來我家,是想留下來陪我一晚嗎?”他背着手,笑眯眯地湊過臉去,唇齒間的熱息打在季不寄的臉頰上。
時恩賜的變化太大了,高中時期的他做這些動作,季不寄會覺得小少爺是在撒嬌。而如今壓他快半頭的時恩賜再這樣毫無距離感地貼近,他只會隐約感覺到壓迫感。
“我是無意中散步走來這附近的,”季不寄道。
“哦?你是說,你不小心走到了這附近,翻越障礙,然後不經意間推開了我家唯一沒上鎖的窗,誤打誤撞闖進了我的卧室?”時恩賜不緊不慢地問着,聲音悅耳。
季不寄簡直無可狡辯,他調動言語板塊,在腦海中組織着可信度高的話,表面上處于接近靜止的狀态,結果就是任由對方在自己身上胡作非為。
“我——”
時恩賜的一只手搭在他的臉側,輕輕摩挲着他的下巴尖,拇指觸碰唇肉,慢慢揉搓着:“嘴巴怎麽這麽幹?”
他并不在意季不寄的解釋。
手機屏幕在黑暗中亮了,是宋乞發來的消息。季不寄立即摁滅了屏幕,以免徒增事端。
然而時恩賜還是察覺到了:“是誰?”
季不寄避重就輕:“一個同學。”
“林入寒?薛文芝?劉昂?還是……你上次那個學妹?”時恩賜如報菜名一般報了一連串名字,把季不寄寥寥可數的交際圈熟人幾乎報了個遍。
他對自己的了解程度讓季不寄一瞬間産生了一種錯覺,就仿佛他們從未分開過那四年,因此對方對自己周圍發生的一切知根知底。
“你怎麽會認識他們?”季不寄問。
“你上次喝醉酒時挨個報的。”時恩賜語氣自然,真假難辨:“你哭着說自己的朋友五根手指頭就能數得過來,嘤嘤嘤,好可憐。”
季不寄表情不變,眼睛直直盯着他。時恩賜知道,這笨蛋是在瞪他。
他的手遮住半邊嘴巴,低低地笑出了聲:“季不寄,你好可愛。”
又來了,冷酷無情的季不寄再次被他賦予了用于小女孩的形容詞。
他冷冰冰地插兜要走,時恩賜攔住了他,輕飄飄地開了口。
“季不寄,你走不了的。我剛剛進來的時候,不經意間鎖上了我家最後一道開着的窗,又不小心反鎖了卧室的房門。”
季不寄停滞在原地,繃着張臉,問:“你在屋裏反鎖的,我為什麽開不了?”
“你可以試試,看看我會不會讓你走。”時恩賜抓住了他的手腕。他整體身影單薄,骨架偏小,脂肪含量又低,抓握起來骨感分明。
季不寄嘴巴微張,半天道不出話來。以往時恩賜總會引導他多說一些,現在的他卻唯獨在時恩賜面前難言一語。
他被時恩賜逼到了桌子上,對方雙手撐着桌邊,兩人間的空氣近乎于無。
“你坐壞我的本子了。”時恩賜咬耳朵道。
季不寄的臀部落在冰冰涼涼的桌面上,雙腿毫無安全感地懸着,勉強維持平衡:“你——你多給我點空間。”
時恩賜還在貼近,像小動物似的蹭了蹭他的衣領,身上花香四溢,仿佛剛從童話書的森林裏鑽出來。
一旁的筆記本電腦被誤觸,屏幕亮起,畫面上似乎出現了兩只像素風格的小動物,是金絲雀和貓頭鷹,季不寄的目光來不及為此停留,時恩賜便一手扣上了筆電。
他掙紮着想要下去,哪有坐在別人書桌上的道理。哐當一聲,金屬框架的筆筒翻倒,裏邊的筆滾落出來。
“你還打翻了我的筆筒。”時恩賜繼續譴責他,卻沒有放他雙腳着地的意思。
季不寄的兩根手指夾着桌上的鋼筆,指甲蓋受擠壓變得粉紅。
“你別蹭我了。”
聲音也不再平靜。
這家夥到底在做些什麽?季不寄的大腦混亂,宛若被時恩賜糊了一坨麥芽糖,攪啊攪,笨拙地黏糊在一起。
霍然間,他抓到了什麽東西。
粗糙的布料,內裏塞着棉花,按壓下去回彈遲緩。
季不寄察覺到這是什麽,顧不上保持距離,單手把這東西抓到面前,為了保持平衡,另一只手下意識勾在了時恩賜的脖子上。
“你怎麽還沒丢?”
他端詳着手裏的巫毒娃娃,指腹掠過詭異的縫合線,喃喃問道。
娃娃的表皮本身就是灰撲撲的顏色,可上邊卻沒有粘上半點污漬和灰塵。
時恩賜安靜了片刻,才啓齒道:“它長得像被丢掉了也會自己找回來的類型。”
季不寄問:“像你一樣麽?”
在自己身畔貼着的人不說話了。
季不寄擱下娃娃,欲要落地,時恩賜又道:“季不寄,你抱我一下。”
季不寄無動于衷,平靜地問:“不抱會怎麽樣?”
對方低着頭,金發渡上冷色的月光,撲靈撲靈地閃爍着,周遭的氛圍驟然間陰冷了起來。
“我也不知道會怎麽樣。”他輕輕道。
不想說,說了季不寄會害怕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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