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探探虛實(2)
他們搭乘一輛低調的馬車到了核桃胡同,就見“随遇堂”的牌匾挂在一間不起眼的小醫館大門上
一護調查的結果,與陸知萌發生争執的那人叫蘭敬修,是個大夫,随遇堂是他開的醫館
他來自顧城邊境,有個相依為命的女兒名叫蘭晨岚,他們父女是來京城尋失散的妻子
顧城位在邊境,地處偏僻,流寇猖獗,他的妻子是在一次流寇屠城中失散的,那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他卻不放棄希望,一路打聽消息,由顧城找到了京城
“大人,就是這裏”
樓賽玺下了馬車,微微擡眉,雪白的鬥篷襯得他更為挺拔,雪花飄落在他身上,一旁的一護見狀,想為他打傘,他輕輕搖了搖頭
胡同裏十分安靜,他與一護走進随遇堂,就見蘭敬修正巧走出來,手中的竹筐裏擱着草藥
他見到樓賽玺只微微一愣,便将竹筐擱在桌上,朝着樓賽玺躬身施禮道:“小人蘭敬修見過相爺”
樓賽玺微微颔首,“蘭大夫免禮”
蘭敬修也不意外,能上門,勢必是查過他了
不只樓賽玺查過他,他也查過陸知萌了,但他所得有限,只查出她寄住相府,至于什麽來歷、何方人氏,均是無從得知
樓賽玺毫無顧忌的打量這一方院子,漫不經心地說道:“能進去說話嗎?”
他看起來慵懶又危險,蘭敬修深吸了一口氣讓開身子,“相爺請”
樓賽玺擡腳便跨了進去,一護随後
蘭敬修落後他們一兩步:心中十分忐忑
那日他去尋陸知萌,是他的病人上門來,問他可有賣那精致小巧的“補品”,他一見之下大驚失色,氣急敗壞地去警告陸知萌,不管她的藥片是怎麽來的,這麽大肆販售都極為不妥
他以為她只是個不懂事的小丫頭,哪知道突然來了當朝丞相給她撐腰,若知道她和丞相有關,他也不會貿然上門去
魂穿到大慶朝二十餘年了,他自然明白眼前這個人在大慶朝能夠一手遮天,不用任何理由就可以讓他消失他是大慶朝除了皇帝之外權力最大的人,外傳皇帝是他的傀儡
這樣的人,要弄死一個平民百姓比輾死一只螞蟻還要容易,若他是一個人便罷,但他有女兒,還有心愛的妻子要尋找,他不能意氣用事,丞相大人若要他下跪道歉,他會照做
“本相也不拐彎抹角了”樓賽玺迳自坐了下來,直直的盯着蘭敬修問道:“你知道那藥片的來歷?”
他沒讓蘭敬修坐下,蘭敬修便不敢坐下,此情此景形同樓賽玺在審問他一般
蘭敬修壓抑着心頭的驚意,搖了搖頭,“小人不知”
樓賽玺一雙眼睛深沉精明,還有幾分陰鹫,看得他膽戰心驚,心裏直打鼓,更加懊悔那日不該沖動行事
“你這是不肯吐實了?”樓賽玺目光落在蘭敬修身上,眉稍微挑,聲音低了一點
他話問得緩慢,卻有種無形的壓迫,蘭敬修頭皮發麻,他強自鎮定,仍堅持道:“小人當真不知”
“既然如此,怎麽逼迫你也不會說了”樓賽玺輕勾嘴角,“那好吧,本相只問你一句,那藥品吃得死人嗎?”
蘭敬修搖了搖頭,“吃不死人,相反的,若開藥得當,有益身體康健”
“吃不死人,那便行了”樓賽玺起身,淡然一笑,理了理衣袍,“叨擾了,樓某告辭”
蘭敬修驚訝了,竟然這樣就放過他?
樓賽玺走了,沒有再回頭
蘭敬修從怔愣中回過神來,趕忙三步并做兩步上前去關上院子的門,這才輕輕舒出一口氣
樓賽玺直到上了馬車都沒開口,一護沒敢打擾主子思考,只吩咐車夫回府
他臉色陰沉了一些,垂着眸子,眼神冷冽
蘭敬修只知道吃不死人嗎?不,他什麽都知道,而他知道的,陸知萌肯定也知道,但卻不能對第三人說,甚至說了便可能會引起驚濤駭浪
而他就是那不能知道的第三人,陸知萌跟蘭敬修有共同的秘密,他們并未說開,也沒機會說開,但彼此都心知肚明,這令他不舒坦
不,是很不舒坦
“査過了嗎?”樓賽玺擡頭,目光深暗的看着一護
一護慚愧道:“卑職無能,查不出陸姑娘的藥是從哪裏來的,陸姑娘從來沒有與海商接洽過,每日除了相府和醫館,并未去其他地方”
樓賽玺心忖,也就是說,她每日開出的藥和她賣的補品,此刻都放置在她房中?
一護又道:“卑職也趁汀蘭院無人之時潛入周詳捜過,未曾發現任何藥品”
樓賽玺眯起眼睛,手裏把玩着一枚扳指
這丫頭的可疑之處不止一點兩點,她除了失憶、藥品,還有什麽瞞着他?
照說,她如此可疑,祖母不可能留下她,祖母可不是那種尋常人能糊弄過去的老太太
祖父乃前朝首輔,祖母是一品诰命夫人,又在他爹娘相繼過世後獨立撐起了樓家,将他與芙兒扶養長大,精明不在話下
這樣的祖母,會看不出陸知萌有古怪?
回到相府之後,樓賽玺去了良辰院見樓太君
樓太君向來精神矍磔,雖然年紀大了,但過去的魄力和威嚴絲毫沒減少,她從來不曾阖目坐着,總是精神抖擻,會自己找樂子,找新鮮事做,比如京城的貴婦之間最近流行品大越國的茶,她便找了數十種大越茶來研究着沏泡,半點不嫌麻煩“來來來,你來得正好,我這兒有五種茶,你品品哪種最爛”
樓賽玺嘴角抽抽,“不是該品最好的茶嗎?”
樓太君正色道:“這你就不懂了,好的不易品出,爛的比較容易,你喝喝哪種最難喝,告訴我便是”
樓賽玺逐一品茶,其中四種各有千秋,果然難分軒軽,只有一種說不上難喝,卻也不大好喝,極容易分出來
品過茶,樓太君心滿意足讓青階收拾了,這才坐了下來,“無事不登三寶殿,什麽事呀孫子大人?”
樓賽玺微微蹙眉,“孫兒有一事請教祖母”
樓太君看着豐神俊朗的孫兒,臉上帶着讓人看不透的笑意,“你問”
樓賽玺微微抿唇,“祖母為何将陸知萌留下?不怕她害了相府嗎?”
樓太君眼睛閃亮亮的,“傻孩子,你無須提防萌丫頭,萌丫頭就是個單純沒心眼的,懵懵懂懂到咱們這裏來,什麽都不懂,你多照顧些便是,最好能娶來當媳婦兒,那就再好不過了”
樓賽玺蹙眉,怎麽說沒兩句話題就跑到他的婚事上了?
“祖母因何又說到婚事?孫兒并不關心婚事,也沒有成親的打算”
樓太君趁機數落道:“你呀,都是大齡青年了,身為一國之相,沒忘記咱們大慶朝的律法吧,三十未婚,得由衙門婚配”
樓賽玺英氣的眉宇一皺,“孫兒是一國之相,即便要議親,也輪不到一個來路不明的丫頭”
“什麽鬼話?”樓太君睨了睨青階,青階會意,去裏間拿了一件衣袍出來
樓太君當着樓賽玺的面将衣袍抖開來,“喏,這是你的袍子吧!欺負了人家就要負起責任,我樓家的子孫可不是沒有責任感的人”
樓賽玺在看到那件衣袍後一臉見鬼的表情,臉上陰晴不定,還有抹惱怒的暗紅,“祖母不問問這衣袍為何會穿在陸知萌身上?”
“有什麽好問的,鐵證不是?”樓太君啧了聲,“我剛才不是說了,你既然都把萌丫頭辦了,就要負起責任,痛痛快快的與她成親”
樓賽玺面上一陣發燙,“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樣”
樓太君非常大聲的說道:“光泉都給我看過被單啦!萌丫頭是清白之身委身于你,你還有什麽好說的?若你要說沒那回事,祖母可要看不起你了”
樓賽玺深吸一口氣,“祖母!”光泉好樣的,敢扯他後腿!
樓太君突然嘆了口氣,溫言道:“我不期待你身邊有個知冷知熱的人,我只希望你身邊有個能令你生氣令你笑,令你氣得半死又牽腸挂肚的人,令你有情緒,令你心甘情願下廚做飯給她吃,而那個人不是別人,就是萌丫頭雖然她的來歷不明,或許配你不上,但她是最适合你的人”
樓賽玺垂着眼眸一聲不吭,半晌才擡眸問道:“難道祖母真想孫兒與陸知萌成親?”
“當然啊,難不成你以為我玩假的?”樓太君呵呵一笑,“我什麽時候跟你玩假的過了?要玩就要玩真的,那才有意思”
樓太君的話回蕩在腦中,從良辰院離開,樓賽玺原想回思閑樓的雙腿,莫名的轉去了汀蘭院
陸知萌正抱着風風在玩沙包,見到樓賽玺,她眼睛一亮,杏眼笑得彎彎的,“這麽晚了,大人怎麽會來呀?是不是煮了什麽好吃的,要喊我去吃?”
樓賽玺淺淺蹙眉,“姑娘家不要一天到晚想着吃”說着迳自坐了下來,小青連忙斟茶
他眼眸不經意的四處捜索,一護說房裏沒有藥品,那麽會放在哪裏?他讓光泉向大路子打聽過了,她被發現之時,身上只穿着他的袍子,沒帶其他物品
“那要一天到晚想着什麽呀?大人嗎?”陸知萌眨着水靈靈的眼睛望着他她不知道自己無意之間撩人了,小青倒是聽得斟茶的手一抖,差點灑出來
“你不能好好說話嗎?”樓賽玺的臉頓時黑了一些
這種話她怎麽能若無其事的看着他說出來?是當真沒心眼,還是心眼太多,想做丞相夫人?
陸知萌熱切地道:“不如不要說話,咱們去做消夜呀!去廚房做消夜!”
樓賽玺瞬也不瞬的看着她,“你會做菜?”
在大慶朝,能這樣在他面前笑得心無城府,只想到吃的姑娘也只有她一人了吧?
在別人面前,他總是隐藏起情緒,但在她面前,他會生氣,尤其是看見她被欺負
他一直以為,即便要成親,他的另一伴也要是個識大體,能給予他助益的女子,當然要有一定的聰慧和手腕,才能游走在各府的夫人間,打好關系,在他要利用人時能發揮作用,在他要安靜獨處時,識趣的退到一邊,而不是不分時候吵着要他做飯……
可是,他怎麽對這做飯的要求一點也不感到煩呢?他怎麽會看到她吃得開心他也心情好呢?
樓賽玺無聲苦笑,他這是有什麽毛病?居然會覺得她可愛?
“我不會,大人會”陸知萌不好意思地一笑,“大人做,我給大人打下手呀,做好了,咱們一起吃”
樓賽玺沒回答,從袖中取出一張紙,“那日上醫館找你生事的人叫蘭敬修,是個大夫,這是他的醫館,館名叫随遇堂”
陸知萌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紙條,“大人為什麽要……為什麽要給我那個人的住處?”
樓賽玺淡淡地道:“他有很多事要問你,你也有很多事要問他,你們不該見一見嗎?”
陸知萌一個字也答不出來,形同默認
那日之後,她想了良久,得到的結論是,她想見蘭敬修一面,他可能也是穿越人,看到她的藥才會驚疑不定她有很多問題要問他,而他也必然有很多問題要問她
不過,丞相大人是如何知道的?怎麽會知道他們兩個有話要說?
樓賽玺離開了,陸知萌愣了好一陣子才若有所悟
哪有為什麽,因為他是丞相大人,當然是無所不知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