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保守」

「第五話 保守」

绫木枝未曾經在網上看到過很多朋友或是戀人在同居之後感情破裂的故事，他們都非常認可「同居就是在毀滅一段關系」這個觀點。

她過去并不在意這件事，就連潮崎早帆，她們在合租之前也只能算剛認識。真正成為朋友的時間并不算早，或許是在磨合了幾年之後才逐漸對對方敞開心扉，尤其是在畢業之後她們并沒有繼續合租。

所以在剛開始和角名倫太郎合租的那段時間，绫木枝未非常緊張。

過去兩年，她在SNS和LINE上對合租室友的抱怨并不少，尤其是自從潮崎早帆懷孕之後，LINE上的消息她都是發給角名的。

或許她心态爆炸的時候也說過不少寧願和朋友合租也不想找陌生人之類的話。

——但她絕對不是真的這麽想。

其實就算沒有角名，接下來她大概也不會再找人合租了。她選擇合租最開始的目的是為了省錢，因為之前剛開始在前公司上班的時候工資并不高，那個時候只能選擇合租。但是現在的工資已經能支持她獨居了。

等奧運結束吧。

绫木枝未這麽想着。

等到奧運結束，她就告訴角名自己不需要找新的室友合租了。這樣即使他回到靜岡之後也能安心吧？他其實遠比外表看着細心和體貼，否則那天也不會喊她出來見面。

和角名倫太郎合租的這段時間，可以說是绫木枝未來到東京之後過得最舒心的日子。如果不是因為她知道自己喜歡角名倫太郎，她其實很希望這樣的合租關系能夠繼續下去。

但她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距離東京奧運會還有幾個月的時間，在此之前，她還有很長的準備時間。绫木枝未說服自己不去想之後的事情，先關注眼下。

而眼下，她遇到了一個熟人。

雖然說是熟人，但實際上她并沒有和對方有過交集，明面上她們應該是不認識的——但或許事實恰恰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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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時和她一起吃中飯的潮崎早帆正巧這天因為臨時有事請假了，于是绫木枝未只能獨自前往公司樓下的便利店。

正在糾結要選哪個速食産品作為自己的中飯的绫木枝未突然聽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下意識轉頭尋找聲源的時候，绫木枝未看到有位女性面對着自己站在不遠處的貨架旁邊。因為逆光，她沒能立刻認出對方是誰，随後在目光快速掃過對方的臉的時候，她心頭一跳。

“绫木？”

“……你好。”

也許是因為绫木枝未被光線影響時的遲疑被對方誤會了，她垂下眼眸，不知為何似乎有一種「果然如此」的感覺。不過她還是很快就調整過來了，笑着朝她招手，說：“果然是你啊。好久不見，绫木同學。”

在绫木枝未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對方就已經笑着說：“抱歉，突然喊住你，我忘記了你可能不認識我。我是真坂，稻荷崎3班的真坂遙。”

真坂遙。

……啊，原來是真坂同學。

绫木枝未看着眼前的女性，恍然發覺對方和高中時候的樣子變化很大。

但也僅僅只是氣質上的變化。她現在看起來要更加成熟穩重，只不過笑起來的時候還是和高中的時候別無二致，綴在笑容嘴角的兩顆虎牙讓绫木枝未有一瞬間以為回到了高中時期。

她怎麽可能不認識真坂同學。绫木枝未想。

她在和角名倫太郎他們關系混熟之後，偶然有次聽說了自己轉學來之前的事情——那真是讓她相當在意的事情。出于某些不好言說的心态，自那之後她就有背地裏偷偷關注着故事裏的另一位主角，因此她對真坂同學可以算是印象深刻。

其實自己也清楚的，她對這件事的關心程度早就已經超出了對朋友的八卦範圍，只不過自己一直在掩耳盜鈴。現在想來，或許自己也有對曾經的成功者的，隐秘的對比之心吧。

真坂遙，是角名倫太郎高一的時候交往過的女朋友。

雖然只是交往了短短兩周，但是她是角名倫太郎在高中——或者說是從高中到現在為止的，唯一一個女朋友。

“好久不見……真坂同學。”

“叫我真坂吧。”

真坂笑了笑，擡起自己的左手，右手指了指左手無名指上戴着的戒指，俏皮地眨了眨眼後說：“不過我很快就要改姓了。但是現在就用夫姓的話，感覺稍微有點早……所以還是叫我真坂好了。對了，我可以叫你绫木嗎？”

绫木枝未盯着她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愣了神。

對方關切地問：“怎麽了？”

“啊，抱歉。當然可以。”

绫木枝未回過神來，随手從貨架上取了一盒速食烏冬面。

她從對方的表情裏沒看出任何端倪，于是在對她即将結婚這件事表示祝福、疑惑等回應方式裏選擇了最不容易出錯的祝賀：“恭喜你，真坂。”

“謝謝。”

真坂笑起來眉眼彎彎，大方地接受了她的祝賀。

她的目光隐晦且快速地掃過绫木枝未的手，在并未在她的手上看到形狀與戒指相似的物品後，有些驚訝地睜大眼，問：“绫木呢，和角名君沒有什麽打算嗎？”

绫木枝未手一抖，差點讓手裏的速食烏冬面掉到地上。

“……什麽？”

“啊、抱歉，難道你們現在已經分手了嗎？”

“不……”

绫木枝未感覺有什麽東西堵住了自己的聲帶，讓自己說話變得相當艱難。那一瞬間，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應該先疑惑還是先解釋。最終她深呼吸一口氣，語速控制不住、不自然地加快，她試圖讓自己的語氣顯得輕松。

“為什麽突然提到角名？抱歉，真坂，你可能誤會了，我和角名只是朋友啊。”

真坂看起來更驚訝了。

最後在等店員給自己的烏冬面加熱的這段時間，绫木枝未和真坂并排坐在便利店的長排桌前，聊起了高中時候的事情。

真坂誠懇道歉：“抱歉，是我誤會了，說了讓你困擾的話。”

“不，沒事。”绫木枝未說，“可能是因為那個時候我總是跟他們混在一起玩吧，會誤會我和宮——宮治或者角名是戀愛關系也很正常，你不用道歉。”

“治同學麽，”真坂回憶了一下，“啊，好像也有人會這麽說。”

绫木枝未笑了聲，“是吧？所以說不需要道歉。”

真坂也笑了：“因為那個時候绫木就像是高嶺之花，也不怎麽和其他人交流，所以其實還有人在打賭你究竟是在和治同學談戀愛還是在和角名君談戀愛呢。”

“真的只是朋友。”绫木枝未無奈，“不管是角名還是宮。”

“不過，我那個時候是真的認為你在和角名君談戀愛的。”真坂話鋒一轉，“當然，這只能算是我的經驗之談……雖然兩個星期的經歷根本沒辦法完全了解角名君。”

绫木枝未看向真坂，不知道她為什麽又突然這麽說。

“抱歉，我不是質疑你的話，這也只是我的感覺。”

真坂又一次道歉，但她還是繼續說下去了，“雖然我和角名君有過一段時間的交往，但是其實我們也沒怎麽單獨相處的時間，他也不會對我說很多話。我後來有看到過，他跟你說話的時候的表情……我以前從來沒看到過。”

绫木枝未想，角名和自己說話的時候的表情？和他跟宮聊天的時候有什麽區別嗎？她完全沒發覺有什麽不一樣啊。

“可能是因為，我和宮一樣都是朋友吧？”绫木枝未說，“而且，其實我也很少和他有單獨相處的時間，一般都是角名、宮還有我三個人一起的時間比較多。你說的表情，我沒注意到過這件事，或許只是當時聊天的內容比較好笑。”

不，不是這個意思。真坂想。

因為喜歡過角名，也和他交往過，所以她會比別人更注意他。

那種下意識的關注，不自覺的視線，對對方情緒的敏感……這怎麽可能只是對普通朋友的表現？那麽，對此毫無發覺的绫木，或許是不喜歡角名君，所以才會如此不在意。

這麽想着的真坂，猶豫了兩秒之後，繼續說：“三年級的時候……那個時候臨近全國大賽，我們吹奏部比平時下訓的時間要遲，那天我又因為有東西落在活動室了，所以沒有和朋友一起走。從學校裏出來後，我在路上，看到了角名君送你回家。”

“說實話，我那個時候真的感覺非常嫉妒，還有很強的挫敗感，所以當時我偷偷跟了一段路，你們看起來氣氛很融洽，就像是在交往一樣。不瞞你說，在我和角名君交往的期間，他從來沒有主動送我回家過——唯一一次還是我要求的。”

他們順路的部分只有一小段路，角名君又住得離學校很近，所以每次他都只把她送到電車站，等她上車了之後就回去了。真坂說。

其實這本來也不是什麽大事，她也不是一定要男朋友送到家門口才罷休的性格，如果沒有對照的話，她原先也不會那麽在意的。

親眼見到角名不嫌麻煩地走上另一條路，只是為了把另一個女生送到公寓樓下，這一幕給真坂帶來了沖擊。

或許這就是她開始放下對角名的感情的契機。

因為她在這個時候才發現，真正喜歡上某個人的角名倫太郎，絕對不會像對待自己一樣那麽敷衍。

聽她這麽說，绫木枝未想起這件事了。

其實真坂只是看到了其中一次，送她回家這件事……當時或許每天都是這樣的。

只是和真坂想象的不同，并不是因為她正在和角名交往，只是因為當時附近出現了獨行女性遇害的惡性案件，如果她自己獨自回去的話或許會遇到危險。

再加上她參加的私塾結束的時間和排球部結束訓練的時間差不多，私塾的位置也正好在他們回家的必經之路上，所以角名倫太郎和宮治在結束訓練之後會順路送她回去，真坂看到的那次大概正好輪到宮治保管體育館大門鑰匙，所以不在。

該怎麽解釋呢……绫木枝未嘆氣。

不等她解釋，真坂就已經重新笑起來了，“所以我覺得角名君對你是不一樣的。如果當時你告訴我你們不在交往，我大概也是不會相信的。”

不一樣？

但是她是把所有旖旎和幻想全都深藏在內心，才若無其事地以朋友的身份站在他身邊，也因為朋友的身份幾乎斷送了所有向前一步的可能。

绫木枝未一時不知道要從哪裏說起。

或許在真坂眼裏，她作為唯一一個異性頻繁出現在角名身邊，無論如何都無法只用「普通朋友」這種話搪塞過去，但事實上确實如此。在角名倫太郎眼裏，除了作為異性的性別差異，她和宮侑或者宮治應該是沒有區別的。

“不過，這件事也确實是出乎我的意料……你們居然沒有交往。也許是我太狹隘了，男女之間說不定真的能有純粹的友誼呢。”

不。

绫木枝未捏緊手，即使是修剪得圓潤的指甲也刺得手心生疼。

哪有什麽純粹的友誼，全靠她裝得若無其事。

她閉上眼。

其實她本來還想問問真坂當初是怎麽和角名交往的。

但是現在她發現自己無法問出口。

高中時期充滿活力的真坂，或許沒有人能拒絕她吧？如果不是因為她和角名交往過，或許她也會試着去認識她，和她成為朋友。

因為真坂就是她最羨慕、最渴望成為的那種人。

所以，角名喜歡的就是這樣的真坂吧？

她早就應該想明白的。不，或許她一直都明白，只不過不願意承認——她永遠無法成為像真坂這樣熱情又真摯的人，所以才一直對向角名坦白自己的心意這件事不抱期待。

烏冬面加熱好了，在店員的催促下绫木枝未去櫃臺取走。

真坂似乎是還有什麽話想說，但是她接到了來自未婚夫的電話，于是只能遺憾地結束話題，和绫木枝未告別。

她走之前說，自己結婚之後就定居東京了，以前的朋友很少有留在東京的，所以希望她們以後有機會可以一起出來吃飯，再繼續聊一聊高中時候的事情。

“也許我和绫木的關系能變得不錯呢。”真坂笑着說。

是呢，下次見吧。

绫木枝未下意識地學着她，微笑着說。

加熱過的烏冬面就擺在面前，但是绫木枝未已經失去了品嘗的胃口。在霧氣氤氲下，她鬼使神差地給角名倫太郎發送了消息。

[绫木]：我今天遇到了真坂。

對方大概是還在訓練，不然以他對手機的關注程度一定是秒回的。

好在他沒有看到。

因為她發出去的一瞬間就後悔了，立刻長按消息氣泡把這條信息删除了。

清醒過來的绫木枝未深深嘆氣。

冷靜、冷靜。

她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自己喜歡角名倫太郎這件事，不要沖動。

即使是這樣，她也依然以朋友的身份，絲毫不越界地和他保持聯系數年。這麽多年都堅持下來了，沒想到居然因為見到他的初戀，就産生了想要把一切都說清楚的沖動，還好她及時挽救了自己的沖動。

如果挑明的話可能連朋友都沒得做了。

她知道的，她很清楚地知道這件事。

绫木枝未從很早以前就清楚地明白，自己是一個害怕改變的膽小鬼。她和真坂不一樣，她是一個連成功率百分之九十九都不敢賭的極端保守主義者，只要有百分之一的機會失敗，她寧願棄權也不想被宣判失敗。

她的內心無數次地躁動，又無數次地平息。

因為告白失敗的話，連朋友都沒法做了。而如果不告白，他們最起碼還是朋友。

所以，就這樣保持住吧。

——朋友的關系。

绫木枝未按下息屏鍵，大口大口地吃下已經不再冒熱氣的烏冬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