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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13章

冬天的第一場雪在十一月底降落。這場雪來得很急，加上天氣很冷，學校決定放假三天，少年宮的奧數班也因為雪天道路濕滑的原因停了課。季枚和沈楊都上班去了，沈越宇就敲開對面的門去找謝聽。

桃成蹊還在超市呆着，聽老板娘說他是哪個名牌大學畢業的，已經考了教師資格證，明年就能在學校當老師了。他脾氣好懂的東西多，陳莉莉就托他幫謝聽配助聽器。

雪一連下了幾天，桃成蹊把助聽器取回來的時候謝聽正在超市裏趴着寫他那本數學書上的習題，沈越宇坐在他旁邊寫自己的作業。沈越宇一擡頭看見桃成蹊走進來，頭發上還挂着未消融的雪花。

他手裏拎着一個包，沈越宇一早就聽說了謝聽配助聽器這件事情，這時候看着這個包莫名地有些緊張。

他之前查過，聽障人即便是帶了助聽器也不能很清晰地聽到人說話，得通過大量的語言訓練。

“我的助聽器嗎？”謝聽從椅子上站起來，躍躍欲試又不太敢上前。

桃成蹊把東西放在櫃臺上，陳莉莉去關了門，超市裏暫時沒有人進來。

兩只助聽器都很小巧，桃成蹊把助聽器小心地戴在謝聽耳朵上，沈越宇很緊張地觀察着謝聽的反應。

周圍的聲音像是在腦海中被放大了無數倍，讓謝聽難受得緊。他受不了，猛地擡起頭來，和一臉緊張的沈越宇對上了視線。

謝聽并不能很清晰地分辨出來，對于他來說，聽到的東西就像一團漿糊。

他擡手把助聽器摘下來，問：“這是什麽？”

幾個人被問得都有些懵。

“我不想戴。”謝聽害怕地說，他看着陳莉莉，眼睛裏流露出害怕的表情，“它讓我很不舒服。”

桃成蹊嘆了口氣，“第一次接觸聲音，聽聽還需要很長時間去适應，後期還需要大量的語言訓練。但不可否認的是，助聽器是他能适應這個世界的最好的方法。”

手上忽然被塞了個東西來，是謝聽摘下來的助聽器，沈越宇一愣，擡頭看見桃成蹊笑得溫柔，“交給你了。”

外面的雪已經不下了，空氣中漂浮着幹冷的清冽的氣息。沈越宇哈了一口白氣，看着不遠處站在雪地裏的謝聽。

說實話當時超市裏誰也沒說話，謝聽卻依然覺得很吵。沈越宇知道自己已經習慣了這個世界的音量，所以并不覺得有什麽，但謝聽不一樣，這是他第一次接觸聲音，總得慢慢來，有個緩沖的時間。

謝聽在踩腳下的積雪。

今年的初雪下得很大，地上堆積了厚厚的一層，看天氣預報說後面幾天還會接着下。從側面看謝聽的耳朵凍得有些發紅，沈越宇擡手摘了自己的圍巾走過去。

“你冷嗎？”沈越宇問他。

謝聽沒什麽反應。

沈越宇嘆了口氣，抓住謝聽的手腕，“過來。”

樹葉上都挂着一層薄薄的冰，在陽光下反射出淺淺的光。謝聽看着沈越宇的嘴唇，忽然問：“你也希望我戴助聽器嗎？”

沈越宇不知道該說什麽，給他戴圍巾的手頓了頓，才冒出來一句：“我不知道。”

他這話貼着謝聽的耳朵說的，“我爸說，如果你不戴助聽器的話，很可能你以後連這只耳朵都會聽不見聲音。”

謝聽一下子就愣住了：“為什麽？”

解釋起來很複雜，沈越宇也不是很懂，只能遺憾地告訴他：“就是這樣。”

謝聽沒說話。

就像桃成蹊說的，接不接受助聽器這件事只能取決于謝聽自己的意願，沒有人有權利替他做出選擇。沈越宇拉着他坐在小公園的長椅上，他口袋裏就揣着他那對助聽器，只要謝聽想，随時都可以拿出來給謝聽戴上。

時間接近傍晚，天變成了昏暗的淺灰色。沒隔多久天上又下起雪來，雪片算不上很大，撲簌簌地落下來，看得人眼花缭亂。光線漸漸暗了下去，謝聽忽然說：“剛才在超市裏面，我戴那個助聽器，我感覺我被聲音咬了一口。”

沈越宇忽然就笑起來。

謝聽這話說得單純又直白，沈越宇看着他的眼睛說：“疼嗎？”

謝聽點點頭，又搖搖頭。

“可能你習慣了就好了，其實并不可怕，很多事物都有他自己的聲音，我的，你媽媽的，小狗的。”沈越宇一邊說話一邊觀察着他的反應，“他們沒有咬你，他們只是一起出現了，讓你措手不及。”

謝聽看着他，眼中倒映着路燈暖色的燈光，亮亮的。

“你再試試看，別害怕，我陪着你呢。”沈越宇把助聽器拿出來，給他挂在耳朵上，“如果聲音還是咬了你。你就咬我一口好不好？”

謝聽點點頭。

雪下得愈發大起來，寒風飄忽不定，卷着雪花去往遠方，留下頗為空靈的輕吟。

謝聽仍然被吓了一大跳，他看着沈越宇，情不自禁地攥緊了他的手。沈越宇遺憾地想，自己是不是太急了一點。

他擡起手，想把他的助聽器拿下來，謝聽轉過頭避開。他擡頭看着已經變成深藍色的夜空，上面正輕盈地落雪。

“這是什麽聲音？”他問。

沈越宇不知道他在說什麽，他剛才沒說話，這周遭也沒有人經過，靜得幾乎沒有聲音。

謝聽仍然看着他，他慢慢變得有些習慣，緊攥着沈越宇袖口的手指也漸漸松開了。

回答謝聽這句話簡直比寫作文還困難，沈越宇想。

他想了一會兒，自認為找到了一個完美的回答。

“這是下雪的聲音。”他說。

謝聽眉毛跳了一下，驚奇地問：“下雪也有聲音嗎？”

實際上雪落在地面上是沒有聲音的。

沈越宇硬着頭皮點頭：“有的。”

晚上溫度低，沈越宇拉着謝聽回去吃飯，他們沒打傘，頂着風雪往回走，路燈橙黃色的光線把雪地襯出溫柔的藍色，他們挑着雪淺的地方走，身後留下一串長長的腳印。

謝聽有些适應了，他叭叭地問着：“那下雨也有聲音嗎？”

“有的。”

“那刮風呢？”

“有。”

“我媽媽說打雷會有很可怕的聲音。”

“有時候是的。”

“......那，我能唱歌嗎？”

沈越宇忽然一愣：“什麽？”

他覺得有點好笑，這家夥話說得都不利索，還想着唱歌呢。

“我爸爸會唱歌給我聽。”謝聽說，“我說等我長大就唱歌給他聽。”

沈越宇側過臉去看他，他記得謝聽的父親似乎已經離世很久了。

這時候謝聽臉上還帶着點嬰兒肥，身上卻很瘦，有點營養不良的趨勢。

“當然可以唱歌。”沈越宇篤定地說，“我等你唱給我聽。”

謝聽不好意思地笑笑。

兩人身後留下來一串腳印，又被大雪掩蓋住。助聽器就那麽一直挂在謝聽的耳朵上，兩人一直走到了小區裏面，開門之前，沈越宇回頭看了眼謝聽，輕聲說：“有什麽事情，你就在陽臺上喊我。”

“嗯。”謝聽眯着眼睛朝他笑，“再見。”

陽臺是那天不經意發現的，沈越宇的卧室裏有一個小陽臺，那天他寫累了作業，拉開玻璃門出去站了一會兒，一轉頭就看到鄰居家的陽臺上坐着一條大金毛，他試探性地喊了聲“金金”，金毛朝他叫了幾聲，甩着尾巴進屋把謝聽給拽了出來。

沈越宇不知怎麽有些不好意思，謝聽倒是很高興，說這樣見面就方便得多了。

屋裏沒人，到了年底季枚和沈楊都忙，回來的晚也是常有的事。沈越宇在外面吃了點東西，不算太餓。他打開燈，進了卧室，把棉襖脫掉，又把房間的空調打開。

剛分開幾分鐘，沈越宇拿着衣服的手一頓，下意識地看向陽臺。

外面一片漆黑，道路兩邊的路燈散發着暖色的光，雪片落得很密集，幾乎要把漆黑的夜空遮蔽。沈越宇想了幾分鐘，還是走到書桌前，拿了本作業開始寫。

寫着寫着又會分心。

他總是不經意地想，謝聽在幹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