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0015章

第二天是久違的晴天，一早謝聽就站在樓下等着沈越宇。

季枚對謝聽和沈越宇的交往很不滿，她害怕沈越宇會分心，也會耽誤沈越宇自己的時間。但沈楊不這麽想，他覺得謝聽是個很好的小孩，很早之前他就察覺出來沈越宇性格孤僻，身邊幾乎沒有任何朋友。

這下謝聽來了，沈越宇意外地對謝聽有很多關注。

沈楊都這麽說了，季枚無話可說。

謝聽正用力踩地上厚厚的雪。昨晚下了一夜，早上物業的人還沒來得及鏟，地上的雪把路都埋沒了。

這種天氣也不好開車，沈楊帶着倆小孩走着去學校。沈越宇跟謝聽肩并肩走着，他發燒剛好，出門的時候季枚給他系了一條厚厚的大圍巾。

不知道是昨晚在陽臺上站的還是怎麽着，謝聽似乎有些感冒，走了幾分鐘一直吸溜着鼻涕。沈越宇看他一眼，把圍巾解開了一圈，拉住了謝聽說：“別動。”

謝聽不解地看着他，“幹什麽啊？”

沈越宇把解下來的圍巾繞在他脖子上，繞了一圈，把他細白的脖子遮得嚴嚴實實，連下巴都包裹了進去。

圍巾香香的，謝聽深深吸了一口氣，說：“好香啊，是你的味道嗎？”

“是洗衣液的味道。”沈越宇直白地說。

纏在一起不太好走路，謝聽腿短走得慢，沈越宇幾乎是把他拖着往前走。圍巾越纏越緊，謝聽被纏得難受，出聲喊他：“你別，你別走那麽快。”

沈越宇停下來等他，垂着眼睛看着他走近，等他走近了，自己把手從袖子裏抽出來，掌心向上攤開：“我拉着你吧。”

謝聽擡手把自己的圍巾弄松，才握住沈越宇的手。他的手涼，但沈越宇的手是熱的，謝聽擡眼去看沈越宇，見他皺了皺眉，于是慌忙想抽出來，卻被沈越宇帶着揣進了口袋裏。

口袋裏面也熱熱的，兩人就這麽往前走，踩着冬天的薄雪，留下一串腳印。

教室裏面沒有空調，謝聽是左撇子，右手空出來沒用，思來想去，慢慢伸進沈越宇的兜裏。

沈越宇轉頭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又把頭轉回去。

沈越宇兜裏很暖和。謝聽耳朵上帶着助聽器，他适應得很快，已經能聽懂大多數人說的話了。閑下來的時候沈越宇和桃成蹊就教他說話，一遍一遍地把話說得清晰。

下了課，謝聽剛把手抽出來，沈越宇就把他按住，慢慢地看着他的眼睛：“你怎麽這麽敢？”

謝聽沒說話。

從昨晚過後，他們似乎都陷入一個怪圈。一個想着他為什麽對我這麽好，另一個想着我為什麽對他這麽好。

可思來想去，誰都沒有得出一個答案。

“我就是敢。”謝聽不知道哪來的勇氣，擡頭直視着他的眼睛：“那你為什麽讓我放？”

沈越宇沒說話。

他把手松開，轉過頭什麽都不說。謝聽沒理他，把自己的手抽了出來。

臨近放學，沈越宇把書合上，像往常一樣問他：“今天都聽懂了嗎？”

謝聽點點頭。沈越宇晚上還要去少年宮去上一節英語課，等下桃成蹊來接謝聽回家。

外面的雪已經不下了，時間拖到了這一年的末尾，再過些日子就是元旦。陳莉莉好像說等謝聽寒假放假的時候要回老家一趟，給謝聽父親上墳。

兩人在校門口分開，桃成蹊拉着謝聽，對沈越宇溫柔地說：“路上注意安全。”

夕陽燒紅了一圈雲朵，謝聽和桃成蹊一邊走一邊說話。臨近超市門口，謝聽忽然覺得有什麽人在跟着自己。他回過頭，沒什麽人的大街上，離他們不遠處，站着一個年輕的男人。

桃成蹊察覺到他的目光，順着他的方向看過去，忽然愣了一瞬。

男人見他們發現了自己，也不躲藏，邁着的大步朝着兩個人走過來。

他臉上沒什麽表情，也沒有看謝聽，就那麽盯着桃成蹊，一步一步走過來。

“你先回超市。”桃成蹊松開手，對謝聽說，“我一會兒再進去。”

謝聽乖乖走進去，剛轉過身，忽然聽見桃成蹊語氣晦澀地說：“你怎麽找到這裏來了？”

超市裏開着暖氣，陳莉莉見兒子回來，慌忙從櫃臺後面跑出來，把他的書包取下來放在櫃臺後邊。

“媽媽。”謝聽跟在陳莉莉身後，“我想看電視。”

沈越宇下課晚，從少年宮出來天都黑了。陳燃困得不行，在他身後一邊打哈欠一邊說：“你到底來不來我家玩？”

沈越宇不想理他，元旦放假不知道季枚又會給他整什麽幺蛾子出來，他怎麽可能會現在就答應出去玩。陳燃見他沉默，又加了一句：“我舅舅給我帶了一個遙控飛機，你來不來？”

幼稚。沈越宇在心裏罵他。

遙控飛機都沒辦法打動沈越宇，陳燃忽然想起來林柔說沈越宇在學校和一個新轉學來的男生關系很好，該不會是有了新朋友就把他給忘了吧？

“你那個朋友，”陳燃拱了拱他的肩膀，“也介紹給我認識一下呗？”

沈越宇皺着眉頭看他，“跟你有什麽關系？”

“我是看你天天跟他玩，都不理我。”陳燃道，“他有這麽好嗎，讓你這麽惦記。”

“他不好。”沈越宇說。

陳燃一愣，“不好？”

“你比他更不好。”沈越宇說完這一句，轉頭就往沈楊那邊走。

什麽意思啊。陳燃想不明白。不過沈越宇這樣別扭也不是第一次了，陳燃并不和他計較。不來就不來嘛。

天空很黑，沈楊一邊開車一邊說：“過幾天就是元旦節，要不要去爺爺奶奶家裏過？”

“不要。”沈越宇想都不想就拒絕。

沈楊一下噎住，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那我和你媽都去爺爺奶奶家，你自己在家嗎？”

沈越宇“嗯”了一聲。

“兒子。”沈楊覺得有點不對勁，“你是不是遇到什麽事情了？”

“沒有。”沈越宇幹脆地說，“我想在家呆着，不想去見人。”

“那是你爺爺奶奶，這元旦節，怎麽能不去見一面？你爺爺多疼你。”

沈越宇忽然很想笑，他把目光投向沈楊，說：“那你一開始，為什麽要問我‘要不要’？”

這話問的沈楊啞口無言。

樓梯間的燈是聲控的，沈越宇上樓梯的腳步很重，幾乎是剛踏上去，走廊的燈就亮了。狗的聽力比人類要好，謝聽從房間出來倒杯水喝，看見金毛站在大門口搖尾巴。

謝聽踮着腳從貓眼往外看，看見沈越宇走上樓來。他把大門打開，喊了一聲：“沈越宇。”

沈越宇走過來，雙手插在兜裏，“你元旦放假有事嗎？”

“......啊，有的。”謝聽想了想說，“我媽媽說，我要回老家一趟。”

不知怎的，他似乎覺得，沈越宇聽了這話有點不太開心。

“你要去多久？”沈越宇問。

“第二天就回來了。”

“哦。”沈越宇說，“你睡覺吧，有不會的題目記得到陽臺那裏來找我。”

沈楊掏出鑰匙來開門，喊沈越宇趕緊進來。

關上門，沈越宇忽然開口說：“我去爺爺奶奶家。”

沈楊不知道為什麽他又改了口，還沒說話，又聽見沈越宇說：“我只去一天，第二天就回來。”

他說完就去了卧室，關上門。

元旦這一天來的很快，補課班也沒有開課，季枚臨時有事出差去了，也沒有給他留什麽額外的作業。早上走的時候沈越宇去敲了隔壁的門，沒人來開門，看樣子謝聽已經走了。

這幾天一直都沒有再下雪，地上的一點積雪都消失不見。沈越宇繃着小臉坐在沈楊的車裏，一言不發地望着外邊。

爺爺奶奶家也在市區，沈越宇和沈楊到的時候，大伯一家已經到了。大伯家裏那個小女孩坐在沙發上，正抱着平板看動畫片。

二樓有個陽臺，沈越宇忽然想起來自己曾經拜托爺爺幫他養一只虎皮鹦鹉，不知道現在還在不在。他沒吭聲，自己順着樓梯上了二樓，推開陽臺的門，看見了那個熟悉的鳥籠。

但等他走近一看，卻發現裏面什麽都沒有。

沈越宇眨了眨眼睛，轉過身慢慢地折回去。

他沒有再開口問起這件事，飯桌上的人們也沒說起。一個鳥籠子空了能說明什麽呢？說明裏面的鳥不是死了就是走了。

晚上回去的時候沈楊倒是想起來這件事，他開着車，問後座的沈越宇：“你不是讓你爺爺幫你養了一只虎皮鹦鹉嗎？今天上樓看了沒有？”

“它死了。”沈越宇殘忍地說。

沈楊又是啞口無言。

這一天似乎都特別漫長，沈越宇幾乎沒有主動開口說過一句話，他跟誰都談不上特別什麽的關系。即便他終究是個小孩，他對大人信任過，但這信任破裂也就在一瞬間，再也沒法彌補起來。

剩下的車程就這麽在沉默中度過，沈楊沒再說話，他忽然間覺得，沈越宇好像有點問題。

車子開進小區，正巧看見陳莉莉拉着謝聽走在前面，旁邊跟着一條毛色發亮的金毛。沈越宇把車窗搖下來，喊了一聲：“謝聽！”

聽見聲音的謝聽轉過頭來看他。

車停穩，沈越宇推開車門走下來，謝聽松開陳莉莉的手，朝着他跑過去。

他兩只手握着一個什麽東西，等到了沈越宇跟前，把東西往他手裏一塞。

“我奶奶下午剛烤的烤紅薯，我給你帶了一個。”謝聽笑着說，“可能有點涼了，你放在微波爐裏加熱一下，會更甜。”

沈越宇嗯了一聲。

那天的後半夜又下起了雪，沈越宇睡得很晚，他推開陽臺的玻璃門，小聲喊了一聲謝聽。

對面沒什麽動靜，沈越宇知道謝聽一定聽不見。

隔了一會兒，他擡手抹了抹眼角，一天的傷心和失望化作洶湧的眼淚從臉上不停地滑落。他想他好像一直都沒有什麽可以長時間擁有的東西，他的小蝸牛，小鹦鹉，全都不在了。

但是還好有謝聽。

說來也奇怪，見到謝聽的那一刻，他所有的壞情緒似乎都被消解。

他希望謝聽能永遠在他身邊。

雪越下越大，沈越宇雙手攏成一個圓，對着對面的陽臺喊：“謝聽，新年快樂。”

很多年後沈越宇再次回憶起這段時光，都覺得那是他最幸運的時刻。

他和謝聽離得這樣近，一開門，就能看到彼此，最讓人懷念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