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 第36章
◇ 第36章
沈越宇沒接話。
他有點疑惑,謝聽這種近乎小孩兒的天真,在他看來着實有些不太正常了。從他的睫毛跳躍到星星,他不知道謝聽究竟想說些什麽。
謝聽重新躺了下來,背對着他,把被子往身上裹了裹。
窗外是綠樹,在窗簾上投射出陰影。被子是剛曬過的,有股好聞的味道。沈越宇把手覆在謝聽背上,“我陪你去看星星。”
沒動靜。
謝聽好像睡着了。
沈越宇收回手,閉着眼睛說:“你的睫毛也挺長的。”
還是沒反應。
“你的眼睛很漂亮。”他最後說。
一點別別扭扭的心思升起來,沈越宇不再說話。他翻了個身,閉着眼睛睡覺。
他忽然意識到,上床之前謝聽就把助聽器摘下來放在了床頭櫃上。
于是謝聽是真的沒有聽到他說話。
夏天的白晝實在是太長,一直到七點夕陽還沒有完全下去。一家人吃過晚飯,幾個小孩兒去外面玩,謝聽沒有不去的理由,從廚房拿了個毛玻璃瓶就跟着去了地裏。
沈越宇跟在他身後,地裏離得不遠,六月正是麥子成熟的季節,一眼望過去全是金色的麥浪。
幾片麥田中間隔着小路,謝聽一邊走一邊順手攬住幾棵麥子,順着手臂又放開。沈越宇倒是第一次見麥田,走的小心翼翼,生怕把這些麥子碰的掉了穗。
他站起來,遠處是漸沉的夕陽,天邊染成玫瑰色的雲霞,金色鑲邊,看着熱烈極了。
謝聽走在前面,他穿着短褲和背心,捂了一個冬天的皮膚還沒有被太陽曬黑,看着白嫩的。沈越宇喊了他一聲,問他們要去哪。
“過了這片地有一塊林子。”謝聽說,“我小時候經常去那裏,就我自己。”
不知道為什麽,他眼眶有些發紅。
沈越宇一愣,謝聽笑起來,臉頰上漾起一個小酒窩來:“要拉手嗎?這條路也不好走,坑坑窪窪的。”
沈越宇把手伸出去。
腳下的路确實不好走,硌腳。好在路也不是很長,天幕變成了紫色,天邊的雲霞被星星代替,他們終于走到了那片林子。
“我爸小時候經常帶我來。”謝聽輕聲說,“我一直以為我忘記他了,但是從上午到這裏,我回到我的卧室,看到他給我做的書桌,他給我買的碟片,我就知道,我從來都沒有忘記過他,我只是沒有想他。”
沈越宇沒吭聲。
“今天是帶趙叔叔回家,我知道,再提起我爸就不好了。”謝聽踩着腳下的枯枝落葉,嗓音有些不對勁,“我以為,我以為我真的什麽都不在乎了......”
過去了好多年的事情了,早就不該耿耿于懷了。
“謝聽。”沈越宇喊他一聲,站在他身前,看着他的眼睛,“你要哭嗎?”
謝聽擡起頭,怔怔地看着沈越宇,“我沒有,我這個年紀,我媽說我要懂事了,不能再哭了。最起碼在趙叔叔和外婆他們面前不能哭。”
但他很悲傷,悲傷得眼眶泛紅,再也說不出半個字。
“這裏沒有別人啊。”沈越宇走近一步,彎下腰看着謝聽的眼睛,“哭又不是小孩兒的權力,更何況你還是個小孩兒。”
謝聽輕聲笑了一下,擡手擦掉眼角,“我們走吧。”
沈越宇拉着他的手腕,“太黑了,走慢一點。”
林子不算大,走了幾分鐘就走到了中間。路過幾棵樹,前面忽然出現了一個小小的湖泊。
沈越宇打開手機裏的手電筒,看着亮了一點,“下次來早一點,現在好黑啊。”
“當然不。”謝聽盤腿坐了下來,拍了拍身邊的位置,“坐。”
沈越宇坐下來。
“其實我小時候并不快樂,我聽不見。每次看到外婆他們說話嘴巴在動,但我就是不知道她們再說什麽。”謝聽仰着頭,“就很急啊,我也好想和他們說話。”
“我爸一開始不是在那個廠裏上班,離家太遠了。他一開始在鎮子上當木匠,你知道嗎?就是做桌子椅子之類的東西。”
沈越宇嗯了一聲。
“我們家的桌子椅子基本上都是他做的,後來賺了錢才蓋了現在的房子。”謝聽繼續說,“我左邊耳朵不是能聽見一點嘛,他晚上沒事的時候就教我說話認字。
沈越宇安靜地聽着。頭頂是一片晴朗的夜空,星星很清晰地出現在眼前,是在城市裏從沒看見過的光景。這是謝聽過去的故事,很少有人會喜歡把舊事重新提起,沈越宇聽的認真,他想,或許一輩子只會有一次聽到這些事情。
他擡起手,拉過謝聽的右手,“然後呢?”
那些記憶一點一點浮出水面,哪怕已經被歲月磨蝕得殘缺,謝聽仍深刻地記得一些事情。
哪怕是很多年不見了,一回到家,他總會想起那個參與了他大半個童年的男人,那個哼着歌工作,一看到他就會笑的男人,那是他的血脈至親。
“其實也是開心的。我爸會做飯,炒的菜可好吃了,他炒菜的時候我就在旁邊看,他就很大聲地告訴我要放多少水放多少鹽。我的桌子也是他親手做的,然後......”他忽然直起身體,左手拿着那個玻璃瓶,“你看!”
林子裏忽然出現了一些慢慢漂浮的光點,沈越宇驚訝地說:“螢火蟲?”
謝聽笑了起來:“對啊!”
“那我幫你抓幾個過來。”沈越宇拿過那個玻璃瓶,把手機塞給謝聽,站起來走到湖邊緣,動手抓起螢火蟲來。
以前的螢火蟲還是很多的,今天的比起來真是少太多了。謝聽揉了揉發麻的小腿,剛準備站起來,沈越宇就已經走到他面前了。
“你看。”沈越宇把瓶子遞到他的面前,裏面有三只,亮着小燈飛來飛去。
“真漂亮。”沈越宇擡頭看着四周,此刻林子裏點點螢火充斥了視野,墨綠的背景下幾乎全是淡綠色的光點。
謝聽接過那個瓶子,說:“真漂亮。”
沈越宇低下頭,謝聽沒看螢火蟲,就那麽直直地看着他。
夜風吹起他柔軟的頭發,謝聽沉默一會兒,忽然眼睛一眨,一顆晶瑩的淚珠就這麽順着臉頰滑落下來。
“沈越宇。”謝聽眨着眼睛,溫熱的眼淚不停地落下來,聲音都有些顫抖,“謝謝你。”
林子裏蟲子很多,蟬鳴蛙叫,其實并不算安靜。沈越宇把他摟進懷裏,低聲道:“哭吧。”
謝聽哽咽了一會兒,沈越宇的心髒跟着難受,他的眼淚沾濕了沈越宇的衣服,沈越宇低頭,下意識地吻了過去。
在觸及他額頭的那一瞬,沈越宇才恍然回過神來。他生生止住,卻又覺得不甘心,垂眸思考了許久,最終只是在他發頂落下淺淡的一吻。
他忽然想就這麽一直抱着他,他想早點認識謝聽,想護送他上下學,想一個人在他左耳邊說話給他聽。
謝聽哭了一會兒,抹抹眼淚,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很久沒哭過了。”
“沒事。”沈越宇給他擦擦眼淚,“每個人都有傷心的時刻,眼淚是唯一有用的對策。”
謝聽笑了笑,垂眸看着瓶子裏的螢火蟲,“以前都是我爸給我抓的,沒想到今天是你。”
“你想的話,以後也都可以。”沈越宇道。
這是他第一次說起來以後這件事,在他們相處的五年時間裏,沈越宇忽然很想和謝聽約定一個以後。
只不過謝聽沒有太在意這件事,他拉着沈越宇坐下來,說:“我爸剛去世那會兒,我外婆跟我說,我爸他去另外一個星球了,以後我也會去的,那時候就能和他見面了。好像很多人都是這麽騙小孩兒的,我那時候真的相信,所以有那麽一段時間我真的不覺得很悲傷。”
“也不一定就是錯的,畢竟現在科學家也沒有解釋人死後到底去了哪裏。”沈越宇看着不遠處的水面,上面映出螢火蟲的光影來,“萬一真的有那麽一顆星球用來收容靈魂呢?”
謝聽一笑:“那還真的說不定呢。”
他心情好了許多,“那萬一我哪一天也去了那顆星球呢?”
沈越宇轉頭看看他,說:“那我也去。”
謝聽慌忙捂他的嘴:“說什麽呢?我就是開玩笑,你為什麽不好好活着?你成績那麽好。”
“成績好有什麽用。”沈越宇道,“你不在我身邊啊。”
謝聽一愣,沒說話。
他想了一會兒,忽然認真道:“你得好好活着。”
沈越宇看着他。
“你得幫我看着金金,還有我媽,你有空的話就來看看我外婆他們,然後等你長大了,你就成為一個宇航員,你飛到那個星球來找我,我們就又能見面了。我們就能聊天,說說你現在怎麽樣,然後我會想唱歌給你聽。”
沈越宇沒忍住笑了一聲。
“你看,你叫沈越宇,越過的越,宇宙的宇,那不就是跨越宇宙的意思。”謝聽笑起來,湊到沈越宇跟前,“所以你一定要成為一個宇航員,不然就辜負了你的名字了。”
“名字是我爸媽起的。”沈越宇淡聲道,“但這個意義,是你說出來的。”
謝聽看着他,目光溫柔安靜。
就好像在漫天的螢火和星光下,連時間都走得很慢,他們可以一點一點聊着他們的未來。
“所以我會成為一個宇航員。”沈越宇笑起來,眼神柔柔地看着謝聽,“無論未來你在什麽地方,我都會去找到你。”
哪怕跨越宇宙,我也會去傾聽你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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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