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別憐憫我

第37章  別憐憫我

“我家？”童嘉熙倒是沒想到, 她會想去他家。

“對啊，我們結婚了，我還沒有去祭拜過你媽媽呢。”湯雪其實不是沒想過這點, 只是想到最後見到他媽媽的樣子, 就讓她有些難受。如果那時候的她，脾氣再好一點，或許他們就不會錯過那些年。

“我媽的墓不在這邊，我在雲麗那邊給她買了墓碑。”

湯雪倒是有些驚訝, 很多人都說人死了要落葉歸根，可他并沒有将她媽媽葬在這裏，反而去了一個比較遠的地方。“為什麽沒有葬在老家這邊啊？”

“其實我媽并不喜歡這裏, 可是為了我，她只能待在這一輩子。我想如果給她選，她不會想死後也待在這。”童嘉熙說這句話的時候，似乎又想到了母親痛苦的模樣。就連到最後, 她都是那般痛苦。

湯雪點點頭，覺得他母親這一輩子真的很辛苦。“那下次回去, 你就帶我去看看她。”“好。”

“那你們這的老房子，現在就沒人住了嗎？”

“嗯，我平時也不怎麽回來，一直空着。”

其實湯雪還挺懷念那間房子的, 以及在那段房子裏度過的青春。“那你帶鑰匙了嗎？我們回去看看。”

湯雪望向他，似乎今天一定要過去看看。

“帶了，把早飯吃完, 我們就去。”難得她這麽堅持, 他沒想着拒絕她。其實自從那次之後，他便很少回來了。其實她不知道的是, 這也是唐耀文交代給她的任務。

那天，童嘉熙在治療，湯雪在外面等，唐耀文走過來，“其實如果有可能，可以帶他回老宅看一看。”

“老宅？他會不會受刺激？”

“或許會，但是這也是他的一個心結。脫敏療法，如果他能克服，或許也會是一個契機。其實這麽些年，我一直想讓他回去看看，但他的狀态并不适合。如今你在，我相信他會好一些。”

“好，我一定盡力，如果他有什麽不适，我會帶他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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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走在這條街上，就像回到了曾經的那段日子。這裏有些老房子都拆遷了，不過變化依舊不大，時間似乎并沒有對它産生什麽很大的作用。

“你還記得嗎？那一片之前是個籃球場，現在都變成網吧了。”湯雪記得之前還在這裏看過他打籃球，他個子高挑，每次來都會吸引到很多女孩子。可每次他都只接湯雪遞來的水，久而久之，大家也就知道他的意思了。

他們上次去平中，湯雪出于尴尬，都沒有仔細看過這四周的變化。原來，無論你走多遠，故鄉永遠都會用最初的樣子等你回家。

走到小巷子時，童嘉熙突然感覺到呼吸緊張，腳步不自覺的頓了一下。湯雪察覺到不對，拉住他的手臂，“怎麽了嘛，是不是難受？”她竟然有些打了退堂鼓，想着還是不要勉強他了。“要不然我們...”

湯雪的話還沒說完，童嘉熙就拉住她，“沒事的，繼續走吧。”到這裏，他多多少少明白了，湯雪為什麽這麽堅持要過來。

童嘉熙穩了穩心神，心裏多多少少有點觸動，他已經很久不過來了，其實如他所說，他母親不喜歡這個地方，而他對這個地方也沒有什麽留念。除了她。

湯雪多年不來這邊，卻還是對這邊的路十分熟悉，倒是她一直拉着他往前走，仿佛這邊是她家一樣。童嘉熙跟在她身後，她加快速度他就跟緊，她放慢腳步他就踱步。

“到了，這邊真的和之前沒什麽變化哎。”湯雪從他手上接過鑰匙，仔細觀察着他的神情，好在他除了剛剛有反應之外，其他并沒有表現出什麽異常。

“嗯，不過屋子裏應該落了很多灰。”

門打開，裏面昏暗一片，窗戶緊閉着，有些窗簾都已經拉上了。陽光透不進來，顯得更加沉冷，湯雪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她感覺到童嘉熙手心裏很多汗，似乎在極力忍耐着什麽。

湯雪走到窗戶前，将窗簾拉開，窗戶一并打開。很快就有風吹進來，陽光零零散散的灑在地板上，整個房子大亮。這裏與她最後一次來的時候，沒有什麽變化。就連家具都是那時候的老式家具，湯雪記得那個桌子用力時，還會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童嘉熙許是看慣了這屋子裏透不進來光的樣子，一下子竟還會覺得有些刺眼，他不自覺的眯了眯眼睛。

許是窗戶緊閉的原因，其實屋子裏倒也不是很髒。只是湯雪的視線被那扇門吸引過去，那扇浴室門。上面的玻璃四分五裂，應該就是葉黃白砸碎的門，仔細看，她竟然還能看到一些淡薄的血漬。

她有點不敢想，如果葉黃白沒來，會怎麽辦。突然童嘉熙站到她跟前，擋住了她的視線，也擋住了她的寒意。“都過去了。”他的聲音有點微啞，不想讓她看到那些。

湯雪伸出手，慢慢的抱住了他，一種很珍視的姿勢。她兩只手環繞到他後背，鼻尖蹭在他的胸前，鼻腔裏都是他的味道。淡淡的，比太陽曬過被子的味道還要好聞。

“你那時候為什麽想不開？”湯雪第一次直面這個問題，明明那天在葬禮上，他的狀态并沒有看起來那麽糟糕。如果早知道，他已經這麽糟糕了，她應該上前去抱抱他，而不是只敢躲在角落裏偷偷看他一眼。

童嘉熙像是回憶起了什麽，胸腔有了明顯的起伏，整個人又像是陷入了回憶裏。湯雪好像看到了那晚在浴室裏的他，狼狽不堪，像在大霧裏找不到方向。

湯雪想從他懷裏出來，扶着他坐下。可她掙紮，換來他更用力的禁锢，他十分怕懷裏的人突然抽離的感覺。“童嘉熙，我不走，我們去沙發那邊坐下，好不好？”湯雪有一下沒一下的拍着他的後背，示意他放松。

他慢慢垂下手，手上的力道卸下，湯雪将他拉到沙發上坐下。童嘉熙耷拉着眼睛，湯雪覺得他高大的身材像一下子消瘦下去，滿眼都是破碎。他明明什麽也沒做，她卻像是被刀紮了無數次。

“算了，反正都過去了，那就不重要了。現在我們往前看就好。”湯雪決定不逼他了，如果他不想說，那就不說了。

童嘉熙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一直這麽好看，黑白分明的清澈感。她的眼睛裏倒映出他現在的樣子，讓他忍不住很想自嘲。

“湯雪，別憐憫我。”他受不了。

湯雪聽完這句話，才意識到不知道什麽時候起，她就不自覺的将他放在了低處。“我沒有，我就是擔心你。”她看到他這個樣子，竟覺得想哭。

她備考壓力大的時候，沒哭。和媽媽據理力争時，沒哭。被人在相親市場上，當做可随意挑選的大白菜時，也沒哭。

但現在她很想哭，她真正意識到，她的愛人生病了，生了一場好久的病。

湯雪的眼裏盛着淚，一顆一顆的往下掉，有些掉落在他手上，燙的他胸口疼。童嘉熙伸手給她擦眼淚，可她的眼淚卻越來越多。他印象中的湯雪一直都是堅強的，什麽時候像現在這樣哭過。

“對不起，我說錯話了，別哭了，好不好？”童嘉熙無措極了，一直說着對不起，語氣輕的不能再輕。

“你道什麽歉，你沒有錯。”湯雪将他的手臂拉過來，直接在他衣服上蹭，蹭的她眼妝都花了。童嘉熙記得她上次在他家也哭過，怎麽總在這間屋子哭，果然下次還是不要再帶她過來了。

童嘉熙左手上的衣服都濕透了，上面不僅有她的眼淚，還有随機掉落的眼影，湯雪看着他衣服上的顏色，裝作看不見，又繼續蹭了好幾下。“童嘉熙，我沒有憐憫你，我是需要你。”湯雪的話帶着哭腔，軟綿的不像話，卻像帶着無形的力量，鑽進他的心裏，無處可逃。

童嘉熙用手擦幹她眼角的淚水，這麽年的困惑痛苦，他竟覺得都能通通放下。只因為她說，她需要他。

“我會好的，放心。”童嘉熙蹲下，以一種仰視的姿勢看向她。湯雪知道，他在哄她。

“其實，我媽最後是她自己拔的管。”湯雪聽完心驚，似乎從沒想過她媽媽會用這麽堅決的方式離開。

童嘉熙記得那年的冬天，似乎尤其的冷，而童妍欣的病情也到了不可抑制的地步，她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有時候就算醒過來，也一言不發，就那麽呆呆坐着。童嘉熙那時候上大學，幾乎所有的業餘時間都用來兼職，他所有存下來的錢都希望，能維持童欣妍那已經破敗不堪的身體。

有時候他甚至會覺得，湯雪離開他是對的，他這樣的人，憑什麽要她負擔他這樣的人生，每次夜深人靜的時候，這種想法就會更加強烈。再後來，他很少刻意打聽湯雪的生活，只是會在姜穎的朋友圈裏，偶爾看見她的身影。她還是那副樣子，拍起照片冷冷的，高傲的，讓人一眼就注意到。

他記得那組照片的背景是在一家餐廳，發完那組照片，或許是有人追着要她的聯系方式，姜穎很快就在下面又補充了一條評論。“旁邊的姐妹已有對象，勿擾。”童嘉熙盯着那組照片看了很久，最後目光留在評論區上，還是按了保存。

再後來童嘉熙去姜穎朋友圈看時，那張照片已經随着“三天可見”而隐藏起來。而他手機裏的那張照片，成了他許久的慰藉。

後來，童欣妍的病情需要住院，她常年勞累積攢，身體的免疫力下降，加上躁郁症的困擾，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可童嘉熙不願意就這樣放棄，他想治好她，想讓她再等等自己。他很快就可以賺錢，他們很快就會迎來他們的好日子。

可慢慢的，童嘉熙就像下定了什麽決心，開始不吃不喝，話越來越少。許多護士都拿她沒辦法，童嘉熙穿梭在醫院與學校之間，整個人疲憊不堪。

某天晚上他守着睡着的童妍欣，不小心自己也睡着了。醒來發現童妍欣也醒了，正看着他，眼裏都是心疼。她回顧起自己的這一生，真的太疼了，如果有的選，下輩子她不想再來了。

童嘉熙抓緊她的手，童妍欣的手上有不少繭子，摸起來凹凸不平，粗糙的很。她動了動嘴，想說什麽，卻沒發出聲。突然她将他的手往上拉，到呼吸管那裏停下，眼裏的意思堅決。他竟一下子就明白過來，甩開她的手。

童嘉熙以一種半跪的姿勢蹲在她床前，整個身體越來越低，最後直接扶在床邊，肩膀一聳一聳。他說，“別丢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