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你是不是不愛我了?

第8章 你是不是不愛我了?

我做了一個夢。

夢到我和江荊分手前最後一次見面。

那時我一個人在國內,他在美國讀書,異地狀态持續将近半年後,某天我們兩個在電話裏大吵一架,江荊忍無可忍,不顧我阻攔,訂了當天最早的機票回國。

那段時間,我們度過了對彼此來說都很煎熬的半個月。我往返于醫院和他住的酒店,一面想辦法向父母隐瞞他回國的事,一面因為自己一團亂麻的生活抗拒和他溝通。而江荊礙于他的教養和臉面,哪怕生氣到極點,也不肯逼問或強迫我。

于是我們白天幾乎毫無交流,江荊對我唯一的要求是每天晚上必須回他那裏,整整半個月,我們兩個像沉默的野獸一樣在每個夜晚原形畢露,江荊把自己積攢的所有怨氣都發洩在我身上,我知道他希望我在意志渙散時對他敞開心扉,但我始終沒有。

半個月後江荊學校開學,我送他去機場。人來人往的機場大廳,多的是步履匆匆的行人,只有我們兩個相對無言,沉默着誰都沒有說話。

廣播第三次催促後,江荊終于開口,問出了可能是他這輩子最難以啓齒的一個問題:“你是不是不愛我了?”

我說:“不是。”

他又問:“你還會回來麽?”

我點頭:“會的。”

——那時我真的以為,我會撐過這段時間,回到江荊身邊。

江荊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用力擁抱住我,說:“我等你回來。”

只是我們兩個誰都沒有想到,這次分別,整整五年,我們都沒有再見面。

……

我從夢中醒來,枕頭濕了一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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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愛哭的人,也很久沒有哭過,不知道為什麽,竟然會因為一個夢流淚。

淩晨五點,窗外天還是黑的。我從床上坐起來,房間昏暗寂靜,某一刻,好像回到了五年前和江荊相隔地球兩端的那些日子。

我仍然覺得恍惚,竟然就這樣過去了五年。

他是懷着怎樣的心情等待我,又是懷着怎樣的心情對我說出那句寧願從來沒有和我在一起過,我不敢想,也不願意想。

就連他說恨我,我都不忍心回想第二遍。

靜坐許久,我對着空白的牆壁苦笑。

“真沒出息啊……”

以為自己徹底走出來了,卻還是在獨處的時候這麽狼狽。

不知不覺天亮了,疲憊和困倦緩緩襲來,上午還有工作,我只能逼迫自己起床去沖咖啡。

這大約是這座城市最安靜的時刻,微弱的晨光從窗簾縫隙裏透進來,我光腳踩在長毛地毯上,像晨昏交替時一縷無聲游蕩的鬼魂。

咖啡機開始工作,房子裏終于有了聲響。

冬天快要來了,連陽光也像霧氣。

我捧着咖啡杯站在落地窗前,天蒙蒙亮,只有遛狗的人願意這麽早出門。

樓下有只撒歡的柴犬,我又想起江荊撿回家的那只貓。我想,也許我也應該養一只寵物。

再等等吧……等買了房子安定下來,工作不那麽忙,就養一只小貓或小狗。

七點整,章珺給我打電話,說她到樓下了。

“陸總是今天回來麽?”章珺問。

我想了想:“嗯,下午的飛機。”

“你不去接嗎?”

我答:“沒時間。”

“那我派人去接吧。你快點收拾下樓。”

“嗯,知道了。”

挂斷電話,我看了眼日歷,陸培風确實是今天回來。

他這趟差一出就是三個禮拜,我都懷疑他是找借口偷摸出去玩了,畢竟他經常幹這種事。

我提着大包小包下樓,章珺的車等在樓下,今天又降溫了,冬天的凜冽氣息撲面而來,提神效果遠勝于我早晨喝的咖啡。

我拉開車門坐進去,章珺從前排把一個紙袋遞給我,說:“給你買的早餐。”

我接過:“謝謝。”

“你昨天下班去哪兒了?我想叫你一起吃飯來着,忙完下樓小陳他們說你已經走了。”

“我,”我想了想,說,“我和一個朋友去吃飯了。”

“朋友?”

“嗯。”

章珺臉上露出疑惑的表情。我的朋友不多,經常聯系的那幾個她基本都認識。她一邊開車一邊從後視鏡瞟我,問:“你最近,是不是有情況?”

我沒聽懂:“什麽情況?”

“你沒發現你這段時間總是一個人發呆嗎?”

“我,發呆?”

“嗯哼。”

我沒發現我總是一個人發呆,但章珺說有,那應該就是有。

我發呆幹什麽?

“咳,算了……應該是我多想了,你根本沒時間認識新的人。”章珺收回目光,說。

我默默咬着她帶給我的油條,心道我雖然沒時間認識新的人,但我有時間認識舊的人。

這事當然不能告訴她,否則她會說我吃回頭草,丢人。

今天的工作在雜志社,負責某個女明星的封面妝容。圈子裏的人并不都像裴以寧那麽好相處,比如今天這位,出了名的挑剔難搞,原本下午就能結束的工作,硬生生拖到天黑。

我也沒想到,早上章珺帶給我的那根油條,會是我一整天唯一吃到的食物。收工後雜志社主編要請我們吃飯,我實在累得不想應付,便找理由婉拒了她,叫上章珺一起回工作室。

走出雜志社大樓,遠遠看見一輛車停在路邊,我和章珺走過去,那輛車的車燈忽然亮起,打招呼似的閃了一下。

章珺說:“是陸總!”

話音未落,陸培風從車裏下來,西裝套長風衣,一副風塵仆仆的模樣。他走到我身邊,先跟章珺打了招呼,然後拍拍我的後背,問:“吃飯了麽?”

我說:“還沒,忙了一天,累死了。”

“走吧,我帶你去吃飯。”

陸培風說完,章珺很有眼力見兒地接話:“陸總你們去吧,我得把東西送回工作室。”

陸培風說:“一起吧。”

“不了不了,我車還在那邊,你和談老師去吧,我還有別的事。”

她都這麽說了,陸培風只好點點頭:“嗯,那好。今天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

章珺狗腿子似的賠着笑,從我手裏接過化妝箱,一邊點頭哈腰一邊跟陸培風揮手道別,然後提着大包小包頭也不回地跑了。

陸培風收回目光,問我:“你想吃什麽?”

我說:“我好累,我想回家。”

他想了想:“那回你家,我給你煮面吃?”

“嗯。”

路上陸培風問了些家常,我有一搭沒一搭地接話。

他比我大兩歲,小時候住在我家隔壁,高中随父母一起搬走。我的事他大部分都知道,我爸住院那年他幫了我很多忙,我能在這個圈子裏站住腳也多虧有他,就連我現在的公司也有他的一半,——當初創辦時,他出大部分的錢,我出人出力。

“章珺說你前幾天生病了,嚴重麽?”陸培風問。

我回答:“感冒而已,沒事。”

“錢是賺不完的,別太累着自己。”

“我知道——”我拖着長音回答,“放心吧,我心裏有數。”

他無奈笑了:“你有個屁。”

到家後我先進門,從鞋櫃裏找出一雙新的拖鞋給陸培風,他看了眼鞋架上另一雙拖鞋,不露聲色地問:“你那個小男朋友最近不在麽?”

我說:“他不是我男朋友。”

“OK,小*友。”

“他不小。”

陸培風:“……”

我貧夠了,回答說:“不在,他拍戲去了。”

說完我把包丢在沙發上,問陸培風:“需要我幫忙麽?”

陸培風回答:“不用,等着吃吧祖宗。”

不用就不用,正好我也不想幹。

我躺在沙發上看陸培風在廚房忙碌,他脫了風衣和西服外套,襯衫挽起來,露出結實的小臂。這麽看他其實很适合過日子,他自己也不止一次開玩笑對我說,“要不咱倆湊合過得了”。

每次我都說,“你自己湊合吧,我可不湊合。”

二十分鐘後,陸培風喊我洗手吃飯。

我磨磨蹭蹭起來去洗手間洗手,回到餐廳,他擺好餐具,盛好了面,——兩碗湯底濃郁、色澤誘人的西紅柿雞蛋面。

陸培風說:“你家裏竟然有西紅柿,真稀罕。”

我拉開椅子坐下,說:“上次章珺買的。”

他嘆口氣:“我就知道。”

我們兩個有段時間沒見了,我一邊吃面,一邊跟他閑聊:“瑞士好玩兒麽?”

陸培風撇撇嘴:“就那樣,沒什麽意思。”

“看來是沒遇到有意思的人。”

“我是去工作,不是去尋歡作樂。”

“你說這種話完全沒有信服力。”

“……吃你的面吧。”

我又想到什麽,擡頭看了眼陸培風,用雲淡風輕的語氣說:“哦對,還有件事。”

陸培風問:“什麽?”

“江荊回來了。”

空氣凝滞三秒,陸培風拿筷子的手頓了頓,沒有情緒地“嗯”了聲。

“他回來繼承家業,聽說華譽現在都是他的。”我說。

陸培風問:“你們見過面了?”

“嗯。見過幾次。”

“幾次?”

“工作上的事。”

陸培風不說話了,一段長久的沉默後,他緩緩開口:“還沒有放下麽?”

這話問得太過直白和突然,我垂下眼簾,說:“都已經過去這麽久了。”

“小蘊。”陸培風很少這樣叫我的小名,“離他遠一點。”

我差點脫口而出“為什麽”,一擡起頭,對上陸培風幽深的目光。

“如果你們能在一起,五年前就不會那麽輕易分開。”他說,“你和江荊,從來都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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