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動情 鶴循這是動了情

第21章 動情 鶴循這是動了情。

夜色濃郁,雲邊卷上一絲雨氣。

風又大了起來,夜風在庭中與廊下來回穿蕩,草木傾倒不疊,倦鳥卻已高飛。

只剩聒噪的蟬鳴。

封則虛掩了房門,靠在廊柱上微微仰頭,長久地凝視那啞色的夜幕。

他只穿一件寬袍常服,單薄的衣衫被急遽的夜風吹拂起來,府門之內,竟也可以窺探到當日馳騁沙場的氣概。

腳步聲傳過來,封則淡淡地眯了一下眼,語氣很輕:“去看過方絡了嗎?”

江文曙摘下藥箱,毫不講究地在廊下石階上坐了,應一聲,“府上人下手不重,人沒什麽事,我給他留過藥了。”

封則這才放下心來,于是又陷入到長久的沉默中。

已經到了後半夜,府上一片寂靜,就連鳴蟬都感到枯燥,漸漸隐匿于樹梢雲端之中了。

隔着一道房門也能覺出屋裏靜悄悄的,雲晦顯然已經睡熟了。

“鶴循。”江文曙最先打破這片寂靜,語氣裏大有憂慮,他問封則,“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封則像是沒聽懂,垂眸看他,“什麽?”

江文曙朝着那扇虛掩的房門擡了擡下巴,“你對雲晦絕非主子對奴寵,他一哭你便心軟,一句‘鶴循哥哥’将你叫得心都要化了。”

“你說你曾經怨恨他,現在呢?”

他沒有再叫雲晦“小餘孽”,這等于已經替封則做了剖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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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則少見地沒有讓他原地滾開,又朝着天邊已經辨不清輪廓的層雲看了一眼,随即撩袍在江文曙身邊坐下。

他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身上是陰恻恻的寒氣。

“我也不知道。”封則如實交代,“我從前的确很恨他……”

“或許不是恨,是我作為一個小國沒落門戶的庶子,面對身在高位的他時所生出的一種不平。”

人總是存在卑劣性的,當初任打任罵的少年藏着一顆陰暗的種子長到今日,才發現自己所求的報複早已無法實現了。

時隔六年,他的這段剖白總算能夠服衆。

不只服衆,也服他自己的心。

這番話江文曙聽懂了,他抱膝坐在石階上,忍不住長長地嘆了口氣,腦子裏一時閃過很多念頭,有雲晦那具孱弱的病體,有橫亘在他們之間的國仇家恨,也有狹關道一觸即發的戰局。

而後他便聽見封則說:“他似乎還記得一些從前的事。”

“嗨。”江文曙笑了一聲,解釋說,“這東西就像人的習慣,有人癡傻了也知道吃飯要用筷子,有人喝了孟婆湯也忘不幹淨,改不掉的。”

“不過……”他沉吟一聲,“他若真記得倒是好事,說明記憶還有恢複的可能。”

封則一直在靜靜地等着聽他說這句話,誰知江文曙說完之後,他的臉色竟然又暗下去了。

江文曙咂舌,憑着自己與封則多年的情誼猜測,“鶴循,你該不會不想讓他恢複記憶吧?”

封則側頭看他一眼,竟然沒有否認。

疾風吹得廊下門窗頻頻作響,在石階上竟有些坐不住,雨點從空中滴落下來,很快就有了瓢潑之态。

兩人退到廊下避雨,封則将門窗關好,接上剛才的話,說:“我想就這麽養着他,讓他時時刻刻都能在我身邊。”

江文曙欲言又止。

但風急雨大,他想說的話最終淹在了黎明之前。

鶴循這是動了情,他想。

——

封則不再對雲晦犯狠,那麽雲晦的日子可想而知會好過許多。

早晨起來由方絡伺候着吃了一碗軟酥酪,末了還要咂咂嘴問人家:“方管事,你的屁股還疼嗎?”

方絡瞬間收緊了腰臀,站直了沖着雲晦搖頭,然後扯着嗓子說:“不疼的,江太醫給的藥很好用。”

雲晦“哦”一聲,看樣子已經偃旗息鼓,然而不過片刻卻又伸長了脖子問:“那能給我拿一些嗎?”

他在床上動了動,企圖給自己找一個更舒服的姿勢靠着,還不忘對方絡示意,“我覺得我的屁股還疼呢。”

方絡能下地的第一天就被雲晦親口告知:我被鶴循哥哥按着打了一頓屁股。

重點是可疼啦。

方絡苦着一張臉,想反駁什麽又開不了口,最終只好硬着頭皮說:“這可都過去十多天了。”

十多天,幾下巴掌怎麽也該好了。

“那不一樣。”雲晦說,“昨天晚上鶴循哥哥在床上也打我了。”

雲晦毫不羞臊,抓着方絡喋喋不休:“他最近總是喜歡這樣,我屁股可遭罪了。”

方絡:“……”

方絡咬牙:“好,我回去就把那藥膏拿來。”

床上的小東西計謀得逞,明顯雀躍起來。

方絡卻忽然眯了一下眼睛,猜測道:“您說了這麽多,不會就是想逃避喝藥吧。”

這句話聲音小,雲晦聽不清楚,懵懵地眨着眼睛“啊?”了一聲,還沒說話就看見面前的方管事端起了藥碗。

于是那一小聲的“啊?”變成了“啊!”

雲晦撐着床榻爬向裏側,動作靈活熟練,絲毫看不出屁股有什麽不适。

方絡端着藥碗的手晃了晃,險些将那藥灑了。

探頭看過去,床上的人已經把自己團成了一個球。

他仍舊穿了一身單薄的裏衣,手腳上的鐐铐都沒有摘,頭發在後背上鋪散開來,顯得整個人都小小的。

方絡心知今天早晨這碗藥是喂不進去了,索性又擡高了音量說:“那小人去請将軍過來。”

原以為小皇子殿下會害怕封則的淫威而乖乖服藥,誰知他不僅沒有害怕,反而眨着眼睛拗過頭來,興沖沖地點頭說:“好的!那你快去!”

方絡:“……”

方絡進書房的時候,封則正在與下屬議事。

“褚明桀離開中州不到三日就遇上了一場伏擊,好在兵馬強健,突出重圍之後一路馳往西峽,在狹關道再次失去了消息。”

——軍中副使崔守元如是說。

封則示意方絡稍等,循着方才的話題問下去,“後來可又有他的下落?”

“有。”崔守元點頭,接着說,“昨日夜裏,軍中傳回消息,大宛派人暗中聯絡我朝軍民,與一人在狹關道的驿館約見,那人正是褚明桀。”

事情至此都在封則的預料之中,他少不得勾唇一笑,眸中隐隐現出運籌帷幄之色。

“通敵。”封則說,“這罪名将他五馬分屍都不為過吧。”

崔守元自然附和下來。

“封肅呢?”

崔守元猶豫了一下,還是如實道:“自從聖旨頒下,老将軍便攜軍駐紮在了狹關道,并沒有什麽特別的舉動。”

他下意識地壓低了聲音,“他似乎有所防備。”

封則聽完沒有太大的反應,而是很冷靜地“嗯”了一聲,手指在桌案上輕輕敲擊,吩咐說:“無妨,還按照以前說的辦。”

崔守元鄭重應下,見一旁的方絡神色焦急,便起身欲要告辭。

封則親自打着簾子送了人出去,而後才轉過身來問:“怎麽?”

外面連日多雨,只打個簾子的功夫就染上一身水氣,方絡見狀連忙取了帕子替自家将軍擦拭。

他開口的時候有些猶豫,只好硬着頭皮說:“雲小郎君想讓您喂他喝藥呢。”

近日雨水充沛,中州暑氣漸消,新帝的身體有所好轉,又恰逢褚明桀與大宛對峙談和一事,因此新帝常常召集群臣入宮議事。

封則可謂日理萬機。

方絡前幾日都在卧床養傷,對封則和雲晦之間的事兒概不知情,下意識地認為這一遭必然會碰壁。

将軍多半還會冷着一張臉說那小餘孽不知天高地厚雲雲。

他已經做好了替雲晦擋下第一波攻勢的準備,誰知封則卻只是淡淡地點了一下頭,似乎對此已經習以為常。

“藥熱上了嗎?”封則問。

方絡回神,連忙答話:“在竈上溫着,此時端來喝正好,不會很熱。”

“嗯。”封則表示自己知道了,撐開門邊的油紙傘便要走。

方絡不明所以地跟上去,卻忽然見封則頓住了腳。

“嘶——”男人回眸。

“将軍?”

“看你走路還不太利索,去歇着吧。”封則笑了笑,提到雲晦的時候,語氣裏竟是前所未有的溫和,“那小東西得我親自喂。”

“那小東西”此時正坐在床邊上滿心期待地晃着腿等封則。

腳上的鐐子有些沉,這兩日又隐隐有了些破皮出血的征兆,好在封則每日都會給他上藥,且又在雲襪外面裹了厚厚一層紗布。

手腳上的傷比起當初已經沒那麽疼了。

雲晦晃着那段鐵鏈,試圖聽到一些擾人的聲音,可惜耳朵還是太難用,怎麽晃都聽不見。

他不由地彎下腰去,将情況稍好一些的右耳貼到鐵鏈旁邊,只一下就又挪開了。

好涼!

外面忽然傳來“吱呀”一聲。

被雨水浸透了的木門略顯厚重,這聲音成功地驚動了雲晦。小孩兒擡頭看過去,只見鶴循哥哥已經端着藥進來了。

他立刻露出笑容,坐在原處不動,只等着封則走近、甚至停在床邊向他傾身的時候才忽然擡起手臂摟住人的脖頸。

然後“吧唧”一口親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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